蘇安從來也沒有看到過盛遠天哭,隻看過他痛苦地發呆。這時,他先是呆了一呆,接著,又哭了起來。可是他可以極其肯定地感覺出來,不論自己感到多麽傷心難過,哭得多麽悲切,自己的傷心程度,絕不如盛遠天的十分之一!


    盛遠天哭得全身都在抽搐,以致救護車來了之後,醫護人員要用力扶住他,才能使他的身子伸直。


    接下來發生的事,蘇安也有點模糊了,那是他傷心過度的緣故。他隻記得,盛夫人變得出奇地冷靜,縮在屋子一角的一張椅子上,一動也不動。盛遠天仍然不斷地發出哀傷之極的哭聲,那種哭聲,感染了屋子中的每一個人,心腸再硬的人,聽到了盛遠天這樣的哭聲,也忍不住會心酸下淚的。


    蘇安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但是他是主子的總管,還得照應著一些事情的進行。


    擔架抬出來之際,小寶的全身都已覆上了白布。蘇安想過去揭開白布看看,被一個警官阻止了。


    警官的樣子十分地嚴肅,蘇安啞聲叫著:“小姐是怎麽死的?”


    那警官冷冷地道:“我們會調查!”


    蘇安當時呆了一呆,調查?為什麽還要調查?難道會有什麽人,害死小寶小姐不成?


    擔架抬上救護車,救護車響起“嗚嗚”的聲音駛走。蘇安回到了二樓,盛遠天喘著氣:“蘇安,你跟我一起到醫院去!”


    司機立即準備車子,到了醫院。一個醫生走出來,用他看慣了不幸事故,職業性的聲音道:“真替你難過,孩子已經死了!”


    那醫生轉過頭去,向一個警官道:“死因是由於窒息,死者的頸部,有明顯的繩子勒過的痕跡!”


    蘇安連自己也不明白,何以當時,在一聽得醫生那樣說的時候,他會不由自主,向盛遠天望了一眼。但接著,他又打了自己一下,小寶的死,不論如何怪,總不能說是她父親害死她的!


    小寶的死因,後來經過警方的調查,警方的調查報告十分簡單:“死者盛小寶,五歲,死因由於頸際遭繩索勒緊而致窒息死亡。在死者的床邊,發現致死的繩索,是兒童跳繩用的玩具,一端纏在床頭。死者之死,推測是由於死者睡覺中轉身,頸部恰好為枕旁的繩索勒住,以致窒息死亡,純屬意外事件。”


    當晚,從醫院回去之後,盛遠天曾啞著聲,對蘇安道:“警察來調查的時候,別胡亂說話。”


    蘇安立即答應,他絕不會做任何對他主人不利的事情,這一點是絕對可以肯定的。


    盛遠天抽噎了幾下,又道:“別對任何人說起今晚上的事……”接著,他發出了苦澀之極的一下笑聲。蘇安寧願再聽到他哀傷地哭,而不願再聽一次他那種可怕的笑聲。盛遠天又道:“或許,在我死了之後,你倒不妨對人說說。”


    蘇安當時心中一片混亂,隻是機械式地答應著盛遠天吩咐他的一切。


    小寶死後,就葬在自己住宅的後花園中。巨宅住的人少,本來已經夠陰森的了,原來有小寶在,一個跳跳蹦蹦的小女孩,多少能帶來一點生氣。小寶死了之後,巨宅更是陰森,每當夜幕低垂時,簡直給人以一種鬼氣森森的感覺。雖然報酬優厚,但是在接下來的三個月之中,還是有不少仆人離開了。


    在小寶死後的第一個月中,盛遠天沒有說過一句話。足足一個月之後,他才道:“蘇安,我要為小寶建立一座圖書館。”


    盛遠天說做就做,圖書館的籌備工作展開,請了許多專門人才來辦這件事。當圖書館館址開始建造之時,盛遠天和盛夫人去旅行了。


    盛遠天夫婦旅行回來,圖書館的建築已經完成,大堂上留下了一大幅牆,那是盛遠天一早就吩咐設計師留下的。他回來之後第二天,就親自督工,把那幾幅畫像掛了上去。


    蘇安神情惘然地搖著頭:“所以,畫中的嬰孩是誰,我也不知道!”


    原振俠皺著眉:“根據你的敘述,事情的確很怪,小寶死得很離奇,但是也不能排除意外死亡的可能,為什麽你剛才──”蘇氏兄弟也說:“是啊,為什麽你說……照你看來,小寶是……盛先生殺死的呢?”


    蘇安重重歎了一聲:“當時,盛先生吩咐我不要亂說,我真的什麽也沒有說過。可是我這個人是死心眼,心裏有疑問,就一直存著,想要找出答案來。在許多疑點中,我有的有了答案,有的沒有。”


    原振俠等三人望定了蘇安,蘇安臉上的皺紋,像是在忽然之間多了起來。他道:“第一,當晚是我抱了小姐上床睡覺的,我記得極清楚,小姐的床頭,根本沒有跳繩的繩子在!”


    原振俠陡地吸了一口氣,蘇氏兄弟也不禁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蘇安又道:“而事後,卻有一條繩,一頭係在床頭上,那個結,小姐根本不會打的。”


    各人都不作聲,蘇安又道:“那天晚上,夫人先來找我,在小姐的房門外,聽到盛先生不住地在叫著,夫人去敲門,想把門弄開來,結果昏了過去。盛先生出來之後,夫人簡直想把他打死,夫人平時那樣溫柔,為什麽忽然會這樣?是不是她知道了什麽?或者看到了什麽?”


    蘇耀西苦笑道:“就算她還在,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她根本不能出聲!”


    蘇安苦笑了一下:“還有,最主要的就是盛先生在叫著的那句話──”他講到這裏,把那句話,講了一遍。原振俠一聽,就陡地嚇了一跳:“蘇先生,你再說一遍!”


    蘇安又說了一遍,原振俠的神情怪異之極。蘇安苦笑道:“原先生,你聽得懂?”


    原振俠吞了一口口水:“你說得不是很準,但是聽起來,那是一句西班牙文,在說:‘勒死你!’”蘇氏兄弟互望,不知所措。蘇安道:“是的,你是第三個人,這樣告訴我的了!”


    一時之間,沒有人說話,人人的神情難看之極。過了好一會,原振俠才將那句話重複了一遍,蘇安連連點頭,表示當時盛遠天在叫著的,就是這句話。


    蘇耀東忍不住叫了起來:“這……太沒有道理了!盛先生為什麽要勒死自己的女兒?而且,阿爸,你說小寶死了之後,盛先生十分傷心?”


    蘇安連連歎氣:“是的,他十分傷心,真的傷心,可是……我心中的疑問,仍然不能消除。為什麽盛先生在小姐的房間,不住地叫著這句話?為什麽夫人要和先生拚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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