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惡狗村


    陸寒心滿意足地吃完老家的陽春麵,牽著張庶的手從鬼市出來,鼻子還在滴滴答答地淌著血,好心的店夥給他拿了一塊幹淨的手帕捂住了,勉勉強強往前走。


    “陸寒,要不要找個地方先休息一會兒?”


    “不用啦,我仰著頭走就行。”他本來個子就很高,這會兒仰著頭說話,聲音一直回蕩在張庶的頭頂,需要等一會兒聲音飄下來才能聽得清楚。


    張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都是過去的事情了,自己又何必爭一時之短長呢,可能是他的下意識總覺得莉莉絲身為女性,在先天條件上比自己要高出一頭的緣故吧,不過現在看來,這個擔心根本就是多餘的。


    “咱們現在要去哪兒?”


    “這次是接孩子的私事,我不太想會官衙,到時候升座了,又要有不少門生故舊親朋好友來應酬,你也不願見他們吧?”陸寒覺得張庶是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一定不喜歡那麽熱鬧的場麵,要聚會什麽時候自己單獨來就行了,沒必要跟現在那些輕狂的男人一樣到處曬媳婦曬娃的。


    “嗯,謝謝。”


    “嘿,你跟我說什麽謝啊?啊,鬼門關到了。”陸寒一直仰著頭橫衝直撞的,這會兒終於止住了鼻血,一低頭才發現已經到了鬼門關。


    “這麽高……”


    張庶是第一次見到真實的鬼門關,前麵那座牌樓高聳入雲,最頂端的匾額已經沒入了地府裏那片永遠不見天日的天空。


    “哎呀,可惜你的裝束變了,不然還能拍照留念。”陸寒天天上班兒就走這條高速,完全沒有張庶那麽強烈的震撼,拉著他的手把他安頓到了一旁。


    “你在這兒等一會兒,我去打票。”


    “嗯?打票?”


    “按段收費的,我帶你走金銀橋,討個彩頭。”


    “……”這地方跟高速一樣?原先陸寒說自己是因為經濟危機下崗的,張庶還半信半疑,現在看起來,這邊的苛捐雜稅也是很會圈錢的,可能真的受到了環保意識的衝擊吧。


    “姑娘,姑娘。”


    從幾座牌樓往陰間走的人絡繹不絕,和鬼市上那些常住人口不同,這些人的身上全都沒有衣服,還真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可能是已經排好了隊就要去服刑或是轉世的隊伍。張庶聽見身後有人呼喚,沒反應過來是在叫自己。


    “姑娘,小生這廂有禮了。”


    忽然,身後有人拍了他一下,張庶蹙了蹙眉,回頭一瞧,對麵竟然是一個非常俊美的男子。


    “……?”張庶看了看他,再看看自己的情況,忽然反應過來這個人可能是在跟女裝的自己搭話。


    “您有什麽事嗎?”那男人雖然長得不錯,可是姿勢卻有點兒奇怪,幾乎是掛在張庶存身的橋頭上的,雙手有些費力地攀在了石橋上,遠遠看過去好像身子隱沒在橋洞的下麵。


    “姑娘……嗚呼呀!”


    男人前一秒還溫文爾雅軟款溫柔,忽然一下子就被人揪住了後頸,從橋洞子裏直接薅了出來摔在了地上。


    “沒人告訴你有主兒的幹糧不能碰嗎?”陸寒的官靴直接踩在了那男人的俊臉上麵,還很病嬌地來回磨蹭著。


    “陸寒,我沒事,你別欺負人。”


    看那文弱書生被陸寒踩得直哼哼,張庶有點兒惻隱之心,畢竟他也沒有怎麽樣,自己又何必不依不饒呢。


    “欺負人?你可真是個小白兔。”陸寒翻了翻眼睛,有沒有搞錯啊,連他的人也敢騙,不過是去托人買了張員工家屬半價票的功夫,竟然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就讓你看一眼,眼睛記得打碼哦。”陸寒說著,用官靴的靴尖輕輕挑了一下那書生的長衫下擺。下麵空空蕩蕩的,什麽東西也沒有,在腰間係著腰封的地方,勉強保留著一點兒殘軀,腸子肚子滴滴答答地流淌了出來,敢情是個半截兒人。


    “……”張庶看了一眼,很快地別開了視線,擺擺手示意陸寒把衣服給他蓋上,心裏慶幸方才吃下的是素麵。


    “滾吧。”陸寒拎起那人的衣領,一揚手就把對方丟在了橋洞子底下。


    “那個人是什麽?他為什麽要接近我?”


    “那是做了壞事沒辦法過橋的人,被人擠下了忘川,河水有很強烈的腐蝕性,這些孤魂野鬼在裏麵飄蕩著,過一段時間就會被煉化,也就是魂飛魄散,所以都想找個替身,拉個墊背的。”


    陸寒伸手指了指橋下,張庶探頭一看,才發現原本以為是河水的地方,竟然密密麻麻地擠滿了渾身都是瘡口的惡鬼,張牙舞爪地看著他,還有幾隻不斷地從河裏嚐試著跳出來,好像企圖逾越龍門的鯉魚。


    橋洞子底下還殘存著一部分比較雞賊的惡鬼,死死地抱住橋柱,好像疊羅漢一樣往上爬動著,其中就有那個被陸寒丟下去的書生,這會兒又排在了隊伍的末尾,依然鍥而不舍。


    “滾。”


    陸寒的聲音並不高挑,甚至低沉醇厚,但話音剛落,原本熙熙攘攘的三座橋梁忽然之間變得鴉雀無聲。


    跐溜、跐溜、跐溜……


    周圍的惡鬼們在看清楚了陸寒的樣子之後,幾乎在一瞬間到處亂竄,活像被搗爛了蟻穴的螞蟻,沒頭蒼蠅一樣地轉悠著,轉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三座橋變得空空蕩蕩,隻有忘川河水還在慢悠悠地流淌著。


    “哎,原本不想清場的,其實我還算是個廉政建設小能手呢,不過你身嬌肉貴,還是別跟他們擠在一起啦。”陸寒回過頭,是很標準的doge臉。


    “……”張庶已經習慣了他的精分,不過心裏還是很感激陸寒的小心思。


    “走吧走吧,前麵有孟婆婆的湯店。”


    “孟婆湯?我也可以喝嗎?”


    “你當然不能喝啦,喝完忘了我怎麽辦?雖然我很帥,應該再一次還能追得到你,不過那也不是原來的你了呀,我們之間的記憶都是很珍貴的,我可舍不得格式化。”


    “……,那你喝沒關係嗎?”


    “嗯,我們有食堂飯卡的都沒事,原先這邊的公務猿是四菜一湯,這幾年相應上麵的號召,改成了一菜一湯,湯就是孟婆婆家包辦的。”


    陸寒領著張庶到了湯店,他才發現其實孟婆是個很年輕的女孩子,隻有一雙眼睛看上去渾濁暗淡,似乎飽經了滄桑。


    “來啦。”


    她一開口,把張庶嚇了一跳,竟然是非常沙啞的老年女子的聲音,好像個破風箱,聽起來那麽不清爽,讓他自己都下意識地想要清清嗓子。


    “哎,帶外子回來看看,婆婆,我還要紅豆湯。”


    “好,好,多俊俏啊。”


    孟婆用渾濁的雙眼盯著張庶,讓他覺得不寒而栗,勉強笑了一下,就別開了視線。


    “官爺,你上次做的題壁,老身命人重新塗了桐油,一萬年不壞。”孟婆伺候陸寒喝了湯,順手指了指湯店裏破舊的牆壁,上麵密密麻麻的全都是題壁詩。


    “哎?啊……”陸寒的臉紅了,伸手擋在了張庶的眼前。


    “別看別看,咱們過橋吧。”


    “讓我看。”張庶扳開了他的手,順著孟婆指點的方向看過去,一眼就認出了陸寒龍飛鳳舞的字跡。


    脈脈忘川流,


    王事累酆洲。


    思君如流水,


    連綿不能休。


    “這是你寫的?”


    “唔,上次出差的時候,過橋喝湯忽然就很想你,隨便寫的。啊,你看,上次我們去吃年糕火鍋的時候不是也寫了永遠在一起嗎?就是類似的意思。”


    張庶一直以為陸寒是半拉文盲,沒想到還會寫情詩,覺得很新鮮,看了一會兒,才忽然發現了詩篇上麵的題目。


    “陸寒,《寄內》是什麽意思。”


    “沒,沒什麽。”


    ……


    等到兩個人喝湯出來,又耽擱了一小會兒的時間,陸寒提出打尖,張庶不願意了。


    “現在還不知道蠶豆的情況怎麽樣,我覺得咱們還是先找到孩子再作打算,而且我還不累,沒必要再耽誤一天的。”


    “不是累的問題,主要是前麵那地方,我隻靠自己的力量未必護得住你。”


    “嗯?這裏不都是你的地盤嗎?”


    “話是這麽說,不過術業有專攻,前麵那裏要想鎮得住,還得找個獸醫一類的。”


    “獸醫?前麵到底是什麽地方?”


    嗷嗚!


    就在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話的時候,前麵很遠的地方斷斷續續地傳來類似狼嚎一類的聲音,那種聲音非常淒慘,跟一般寵物狗軟綿的叫聲完全不同,但也不是像狼圖騰裏的配音效果那種,體現出蒼涼荒蕪的大漠風情。


    該怎麽形容呢?那種叫聲更像是失群的孤狼,失去了一起戰鬥的夥伴,被獨自流放在曠野荒郊,隨時隨地要提防著來自新任狼王的追殺,昔日同伴的背叛,還在擔心著自己曾經殘殺過的其他族群,那些帶著鋒利雙角的群居動物前來報仇。


    陸寒的眉頭緊蹙了起來,他回頭看了看孤零零的孟婆靚湯招牌,原本約好了在這裏見麵的,為什麽對方還沒來呢?


    “前麵是,惡狗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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