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轉機


    這句話之後,是死一樣的平靜,張庶心中大囧,沒有想到自己在憤怒和慌亂的情緒支配下竟然罵了一句胡同兒話,可能是因為他對於陸寒的臉實在是太熟悉了,心裏的防備沒有繃緊的緣故,他們那個時代……有這句髒話嗎?


    果然,張庶覺得自己後頸上麵的力道放鬆了,他回過頭去,看到吳咎在以一種玩味的眼光看著自己。


    “周大人,你以前罵人的時候可不是這樣,三墳五典八索九丘,還真是旁征博引妙語連珠啊,怎麽這會兒一起急,也學著市井粗人罵起街來了。”


    他竟然聽得懂?


    張庶僵在那裏,半晌才說:“你,你懂我的意思嗎?”


    吳咎搖了搖頭笑道:“我一個微末小吏,又不是你的同鄉,怎麽能明白堂堂範陽周氏的俚語俗諺呢。”


    張庶來這裏之前來做過功課,對了,這是個民族大融合的時代,又是門閥製度逐漸衰落,卻依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曆史節點,常言道十裏不同風百裏不同俗,那時候沒有網絡,互相不知道對方的方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哦,是我失禮了。”


    張庶很不好意思地用巾子遮掩著自己這一身好像蠶寶寶一樣的贅肉,心裏祈禱這人快點兒出去,他在他玩味的眼神之下,心態變得複雜起來,隱約帶著一些自卑,就好像自己是被陸寒看見了中年發福之後的樣子,而對方卻還像他們剛剛結婚的時候那樣,是個翩翩少年。


    “你不會穿自己的衣裳?”


    遭了,張庶心裏咯噔了一下子,會不會就這樣穿幫?不過自己魂穿的事情太匪夷所思,吳咎就是再有豐富的想象力,也不會馬上聯想到這種無稽之談上麵去吧?


    “下官手上,確有不少這樣的事情發生,隻是沒想到周相思緒敏捷對答清晰,唯獨忘了衣冠之事。”


    “……”


    張庶有點兒聽不懂他這半文半白的拽文,可能是這個人在用刑的過程中導致有的犯人精神崩潰,所以在日常行動上已經不能自理了吧。


    他這樣想著,忽然看見吳咎拿起了他的褻衣。


    “請吧,周大人。”


    張庶咬了咬牙,隻好伸開了胳膊。


    ……


    因為張庶的不配合,兩個人基本上也是搗鼓了半天,才終於把紫色的官袍穿戴整齊。


    張庶覺得有點兒奇怪,從服飾上可以很明顯的看出,自己身上的紫袍和吳咎身上的青衫,穿著方式還是有一定的區別的,可是吳咎卻對紫袍的穿戴方式非常熟悉,難道他以前也曾經做過這麽大的官嗎?


    “怎麽了?”


    吳咎看出他在想心事,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


    “唔,你……以前穿過紫袍?”


    “……”


    吳咎的目光變得乖覺起來,讓張庶忍不住激靈了一下,又想起他在鏡妖那裏看到的畫麵。


    “總有一天會的。”吳咎說。


    說完,他的表情又變得明朗了起來。


    這個人是個官迷嗎?所以才會做出這些有違天理人倫的事情來,想要靠酷吏的手腕在官場上博得一席之地?


    “好了,時辰也不早了,今天就委屈周大人,在舍下屈就吧,來人。”


    吳咎輕輕地拍了拍手,吳貴立刻就轉過了屏風來到他們的跟前。


    原來他一直在啊,這個吳貴的存在感好低,張庶心裏想到,又想起自家老太爺身邊的幾個舊人,好像也都是在這個樣子。


    那年代的仆人就好像是一件器物,隻有在主人需要的時候才會開口說話,否則就變成了長信宮燈,如果他們知道在未來的世界裏體力勞動者的工資含金量日漸提高,漸有超越白領之勢,不知道會怎麽想。


    “帶周相去休息吧,就安排在那間屋子。”


    “小的知道。”


    吳貴在家主的麵前表情並不豐富,兢兢業業的樣子,一路引著張庶走了出去,走到天井當院,表情才恢複了和藹。


    “周大人,這裏可比不得您的官邸,就隻好委屈委屈了,這件事情我們大人沒有奏報,您原本已經身死削籍,就別想著從前的日子了,若是隨意走出去,說不定會被太史局的人拿住,按走屍論處呢。”


    “哦,我知道。”


    張庶的目的本來就是吳咎,肯定不會隨意離開他的府邸,不過他也有些好奇,不知道自己借來的這個周蜜,是否還有什麽親人,他本人的遭遇都已經這麽淒慘了,想來家人也必然不會好過吧。


    “到了,就是這兒。”


    前麵引路的吳貴忽然停了下來,伸手指了指眼前的這座房子,如果它還可以被稱作房子的話。


    那是一座幾乎可以算得上的土坯房,想象不出在一個官員的府邸裏怎麽還會有這麽破舊的房子,這個吳咎確實跟正常人不太一樣,剛才還挺和善地幫自己穿衣服,轉眼就讓他住在這種破舊的小屋裏。


    “這是我們家的下房,大人厚待,讓周大人自個兒睡一間。”


    吳貴豔羨地看著張庶,眼巴巴地瞅了瞅這間他拾掇了一個下午的“總統套房”。


    不會吧,這個時代的下人生活還真是淒慘。


    張庶歎了一口氣,告別了自己錦衣玉食的小公子生涯,硬著頭皮進了房間。


    不得不說,相對於牢房裏的編床,這個地方確實是天堂一般的存在,一間屋子半間炕,已經讓吳貴給燒好了,小爐子上麵煨著一個銅壺,桌子上擺著茶壺茶碗,有一隻裏麵已經晾著一杯茶,炕上的被窩垛上麵放著湯婆子,上麵套著一個手繡的暖爐套。


    外麵看著不怎麽樣,進來後還挺別有洞天的。


    已經奪舍二十四個小時了吧?張庶見房裏沒人,抻了個懶腰,覺得渾身有些酸痛,他的意識基本上可以做到自由地操縱這具借來的身體了,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等著那邊是不是有什麽提示會傳遞過來。


    張庶坐在炕上,腰間暖呼呼的,燙得他十分受用,抱著湯婆子倚靠著被窩垛,沒過一會兒就睡迷了過去。


    張庶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這麽好了,自從蠶豆的事情出了之後,他和陸寒彼此都是小心翼翼地相處著,生怕自己做了什麽過激的舉動會刺激到對方,或者是傷了彼此的心思,甚至有的時候,他們睡在一起,彼此都知道對方沒有睡著,卻又不敢說話,他不知道陸寒是怎麽想的,但是自己害怕一旦開始說話就會哭出來。


    在這另外的時空中,剛剛安頓下來,躲過了吳咎的迫害,雖然不知道他把自己帶回來的用意,可是總算是熬過了一天,張庶一直緊繃著的心情稍微放鬆了下來,被燒得滾熱的炕頭一溫,睡眠質量竟然提高了不少。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什麽聲音。


    那是一種好像很遠,又好像很近的聲音,就像是夏夜裏在院子乘涼的時候,半睡半醒之間聽見的蚊子震動翅膀的聲音。


    “嗯。”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很不習慣房間裏的漆黑,在家裏的時候,他和陸寒會開著一兩盞小夜燈睡覺的,這也是他自小獨居養成的習慣,陸寒是習慣關燈睡的,不過為了遷就他,從來都沒有說,直到又一次他出差回來,很偶然地發現了他的這個習慣。


    聲音好像是從旁邊的牆上傳過來的,那裏之前有什麽來的?張庶半睡半醒之間,竟然還伸手往床頭摸了摸,想要找到開燈的遙控器,才忽然想起自己身處在另外一個沒有任何電器設備的時空之中。


    他一下子從床上跳了起來,才發現古代的門窗都很小,想要推開窗子借點兒光亮是根本行不通的,天又冷,外麵的北風刮得窗戶紙沙沙作響。


    對了,之前吳貴曾經給自己準備了火石火鐮,可問題是他根本就不會用啊。


    就在張庶無計可施的時候,旁邊的牆上竟然發出了淡淡的光亮,那光亮竟然還自帶著花紋,雖然詭異,卻無法使人覺得害怕,甚至還有一些滑稽。


    光線更亮了,張庶才看清楚,緊靠著牆上擺放著的是一個類似於梳妝台的家具,發光的很有可能是一麵鏡子,而上麵的花紋可能就是鏡套上精美的繡工。


    鏡子!


    張庶一下子反應過來,隔著窗欞紙向外看了看,沒人,這才小心翼翼地摸到了梳妝台邊上,從那麵小巧的銅鏡上麵取下了鏡套,果不其然,鏡子裏是一個男人的臉——蘇杭。


    “土豆土豆,我是地瓜,土豆土豆,我是地瓜。哎喲!”


    小妖精非常敬業地對起了暗號,可惜隻說了兩句,不知道身後有誰對他做了什麽,蘇杭中斷了暗號,哀嚎了一聲。


    “張庶,是你嗎?”


    “是我。”


    張庶的聲音壓得很低,幾乎把臉頰貼在了鏡子上麵,用胖乎乎的身體擋住了鏡子裏發出的微光。


    “嘿!張庶,你的臉好萌啊。”


    蘇杭不說正經事,竟然還調戲了他一句,不過很快他的臉就消失在了畫麵之中,還伴隨著一聲淒慘的哀嚎,不知道被什麽人拖走了,可能還挨了揍。


    “張庶。”


    取而代之的,畫麵之中是張廷樞的臉,他雖然還是維持著一貫嚴肅的表情,神態上卻隱約有些喜色。


    “你的身體發生了一些變化,蠶豆開始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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