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鬼妓


    “熟客嗎?”


    那女人發出桀桀的怪笑,伸手指了指點著大紅燈籠的房間。


    “人太多。”


    她拖著傴僂的身子往房間走過去,隔著敞開的房門,陸寒他們看見房間裏確實還有吊死的女人,背對著眾人,看不出麵貌。


    “媽呀,舌頭那麽長,從裙子底下冒出來啦?”


    胡瓜依舊好像看恐怖片一樣,又害怕又好奇地看著那具懸掛著的女屍。


    “那不是舌頭,是腸子,人死的時候七孔先爛,那裏脫出了而已。”


    “……”


    “來客了。”


    花柳病的女人伸手抱住了女吊的身子,把她僵硬瘦小的身體從房梁上解了下來,女吊略微活動了一下僵直的脖子,低頭擺弄著自己的裙擺,把那截兒*生蛆的髒器塞進了自己的繡鞋。


    “噯。”


    女人的嗓子裏發出了呼嚕呼嚕的響聲,答應了一句,轉了過來。


    “你?”


    女人的腮幫子塞得滿滿當當的,一看就知道是勉強把上吊時吐出來的舌頭塞回了嘴裏,她的臉上原本帶著僵硬的笑意,在看到陸寒的那一刹那凝固了起來。


    “熟客嗎?”花柳女問道。


    “你看。”女吊指了指窗外。


    花柳女轉過頭去,忽然,從她的身後伸出了一截兒老長老長的舌頭,一下子勒住了花柳女人的脖子。


    “咯咯……”


    花柳女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嚇了一跳,雙手胡亂地向後抓撓著,女吊的身形飄忽跳躍,就好像還在繩索上麵掙紮一樣,根本就捉不住。


    她蒼白幹枯的手不斷地抓在花柳女的臉上,她臉上那些又大又紅的膿包被她的指甲抓破了,流下滿身的膿血。


    “啊啊啊啊啊!”


    花柳的女屍身上冒出了黑色的煙,被自己瘡疤裏麵溜出的膿血燙得皮焦肉爛。


    “小心!這膿血是劇毒!”


    陸寒回身緊緊抱住張庶,往後撤了好幾步,劉陵直接一手把胡瓜丟到了半空中,自己踩著劍柄跟著跳了上去,浮在樹梢的高度俯視著地麵。


    那女人被自己皰疹裏的膿血蜇得滿地打滾,慘叫的聲音由嘶啞轉向了高亢,最後戛然而止,化為了一灘血水,順著地縫兒流了進去,隻有一套大紅的襖裙落在地上,仿佛世界上不曾存在過這麽個微不足道的女人。


    “這陰間的窯姐兒也互相搶生意啊?”


    一旦接受了這種設定,胡瓜就虱子多了不咬,幹脆不害怕了,戳了戳劉陵的後腰問道。


    “你?”


    女吊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幹枯參差的頭發,回過頭來看著陸寒。


    “你認得我嗎?”


    陸寒覺得這女人有點兒眼熟,可是她的臉整個兒鼓了起來,腮幫子裏全是那截兒長舌頭,根本看不清長相如何。


    “你是誰?”


    陸寒朝她走了過去,剛走了一步,就被張庶捉住了手腕。


    “陸寒,小心。”


    “沒事的。”


    他回過頭去看了看張庶,又看向那個女人的方向。


    “我覺得,我認識她。”


    陸寒朝著那個女吊走了過去,輕輕地舉起手來,試探著往她的腮邊按了按。


    噗。


    女吊的腮幫子就好像泄了氣的皮球那樣,發出了撲簌簌的聲音,很快就消腫了,她的臉因此變得清秀端麗了起來,隻不過看上去略有了幾歲年紀,是個少婦的模樣。


    “你是……”


    “軍爺,不認得我嗎?”


    被陸寒收起了鬼相的女人看上去挺溫和賢淑的,對著陸寒福了一福,很知趣地退了一步,低垂著眼簾,很溫順的樣子。


    “是你?”


    陸寒看著那個女吊,眼神之中竟然有些久別重逢的驚喜,張庶站在他身後,不動聲色,往前走了一步,拉住了他的手。


    “噯。”


    女人點了點頭,馴順的模樣給她原本就端麗的外表加了幾分,雖然看上去已經有些明日黃花的兆頭,卻還是很符合男人心中標準的賢妻良母的模樣的。


    “姐姐,你怎麽流落到了此處?”


    “奴家……”


    女人隻說了幾個字,溫潤的眼睛裏就流淌出了殷紅色的血水,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連忙側過了身子,伸出白皙纖瘦的小手,用袖子沾了沾自己臉上的血淚,那姿態很美,腰身柔順,側麵無言。


    張庶緊緊地握著陸寒的手,附在他耳邊說道:“是你認識的嗎?”


    “嗯,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那位姐姐。”


    陸寒看了看張庶,總覺得他的神色比平時凝重了一些,他的手甚至被他攥得有些發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奴家追不上軍爺的兵馬,姐妹又病了,隻好搭了紅帳子在路邊做生意,讓敵兵追上了,他們弄了又不打賞,姐妹們追出去,有的叫人挑死在槍尖兒上,也有活活勒死的。”


    女人緩過一口氣,哀哀地說到,神色卻是平靜安詳,仿佛在訴說著一件跟自己毫無幹係的市井新聞一般。


    “喏,你看,我那個姐妹,就是讓人從底下挑爛了的,要開門做生意之前,必要洗洗身上的血腥氣,不然哪有男人願意沾身,奴家自己是給他們套住了脖子,騎馬拖死在路上。”


    “姐姐,你怎麽不去衙門口裏喊冤,我過身之後就在那裏供職,從沒見過你們。”


    “奴家……奴家見過軍爺,就因為是你,所以不去。”


    女人的腔調哀怨婉轉了起來,聲色瀲灩,舉手投足都是柔媚馴順的,雖然長得不美,身段姿態卻是現代的女人所無法比擬的窈窕。


    “為什麽,我……”


    “你喜歡他,是嗎?”


    不等陸寒說完,張庶往前邁了一步,擋在了陸寒的身前,目光泠然地看著那個女人,不知道為什麽,盡管她是那麽的無害,身世如此淒慘惹人憐憫,張庶還是用一種近似於優越感的口吻在質問著她。他心中甚至覺得愧疚,卻越發堅決地握著陸寒的手。


    女吊怯生生地抬眼看了張庶一眼,驚鴻一瞥,很快就低下頭去,眼角還在偷瞄著他們牽在一起的手,她的臉上略微帶上了一點兒迷茫的神情,好像還弄不清楚為什麽兩個大男人要做出這樣親密的姿態。


    “奴家不敢有非分之想。”


    女吊沉默了一會兒,幽幽地說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話。


    不敢和不願意,完全是兩碼事,張庶看著那女人情怯的樣子,縮手縮腳的,好像在自己跟前根本抬不起頭來,忽然想起陸寒說過的那些遭遇,他沉默了一會兒,放開了陸寒的手,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嗯。”


    陸寒點了點頭,轉向那女子說道:“你既然不願意伸冤,也應該早登極樂啊,怎麽過了小一千年還在世上飄蕩著呢,這裏又是什麽地方?”


    “奴家不伸冤,案子結不了,冤冤不能相報,是無法轉世投胎的,女妓的魂魄隻能重操舊業,做不得旁的行當,所以奴家同著幾個姐妹,還在這裏開著買賣,軍爺,這是有些名頭的鬼妓街,怎麽您沒聽說過嗎?”


    “原來這裏就是鬼妓街?”


    一旁的劉陵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點了點頭,對身旁的胡瓜說道:“你記得咱們常去吃麻小兒的簋街嗎?”


    “記得呀,大半夜說這個幹什麽,說的我都饞了。”胡瓜翻翻白眼。


    “那裏原來就是叫做鬼街的,後來因為犯忌諱,改了一個不是常用字的名字,現在帝都老一輩的老家兒們還都知道這事,那鬼街原本挨著刑場,以前是給死鬼們吃斷頭飯的地方,吃完了斷頭飯,他們還要……”


    劉陵有點兒不好意思說下去,偷眼看了看那個女吊。


    “大師父說的是。”


    女人斜簽著眼睛看了看劉陵,有些膽怯地別過了身子,微微蹲了蹲,好像是知道他的來曆似的,很有眼色地接茬兒說道:“這裏就是往黃泉路上走的時候,再過一回魚水之歡的地方,所以又叫鬼妓街,隻不過如今這附近沒了刑場,我們姐妹的生意也不好做,又有鬼卒收租子,倒是有了一個新近來錢的法子。”


    “你是說?”陸寒忽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試探著問道。


    “是了,我們就開始做活人的買賣。”


    不錯,這法子從聶小倩那一輩開始,陸寒略有耳聞,確實有些年頭了,隻是一直都以為是陰間的市井新聞,從沒想到竟然真有此事,難道那些活人恩客不害怕嗎?


    “這生意也不是誰都敢來兜攬的,多半是在家鄉的時候就有些來頭的老鄉,父兄們帶著,往這裏見見世麵,江西瓊州的多些,還有些明白門道的行內人,就好比……”


    女吊說到這裏,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劉陵。


    “哎哎哎,大姐,你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我可是有了家室的人啊。”


    劉陵瞟了一眼壓抑之中的胡瓜,嚇得直跳腳,連忙站出來撇清了關係。


    “是呢,大師父自然是正經人,奴家不過打個比方,師尊莫要見怪。”


    女吊也知道自己這話說得不地道,連忙福了一福。


    “就好比那些個做冥器買賣的,有時候也來,他們倒不是叫不起陽間的姑娘,隻不過是有些特殊的癖好,隻好往這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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