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半副執事


    “這把扇子,是我從九嶷山附近的一個村子偶然得到的。”


    張學文換了一條褲子,領著陸寒到了另外一間通風良好的房間,才開了口。


    “當時公司要投拍一部電視劇,我作為財務部門的經理要提前去考察環境,以便在董事會上報出成本數據,結果到了那裏發現根本就是窮山惡水、民風彪悍,沒什麽看頭兒,就成天窩在招待所裏,隻等收集數據之後會帝都作報告。”


    張學文回憶起當時的情景,語氣之中依然透出了些許的詭異。


    他記得當時住在條件很差的招待所了,手下的會計都派出去收集數據了,正閑的百無聊賴的時候,就聽見村裏的大喇叭發出了刺耳的聲音。


    “供銷社新到一批湘妃扇,望廣大群眾欲購從速,欲購從速!”


    過不了多久,他就聽見周圍的房間紛紛發出了摔門出去的聲音,隔著三樓窗戶一瞧,樓下竟然烏央烏央的都是人,人頭攢動地往村口的供銷社跑過去。


    “這年頭兒怎麽還有搶購的事兒啊,又不是腎六s發布會。”


    張學文嘟囔了一句,正巧被推門進來換暖瓶的服務員聽見了,噗的一笑。


    “妹妹,笑啥呢?”


    張學文挺會勾搭,出差沒幾天就跟村裏招待所的服務員打得火熱,那女孩子捂著嘴笑道:“笑你是個棒槌,不知道去撿漏兒。”


    女服務員告訴他,九嶷山原本就是湘妃竹的產地,相傳當年舜帝南巡葬身於此,娥皇女英兩位後妃追隨丈夫蹤跡至此,聽聞噩耗,泣血而亡,所以這裏的竹子上麵全都是斑點,號稱“湘妃竹”,是製作扇子的佳品。


    村裏原先有個帝子廟,供奉的就是娥皇女英兩位王女,後來十年浩劫讓人帶頭砸了,這會兒要搞旅遊業,脫貧致富,才想起來要修。結果組織了十幾個重勞力進去,翻修的時候就挖出不少箱子,裏頭埋的都是湘妃扇。


    村支書為了給村裏創收,東西也沒上報,就地賣了,遊客們得了便宜,誰也不會往外說,把肉埋在飯裏吃,久而久之,這裏就形成了湘妃扇的一個集散地,這會兒外頭大喇叭廣播,肯定是又有新貨給挖出來了。


    張學文聽了倒是心動的,他們家老太爺最喜歡文玩,自己這一趟差事辦得中規中矩,若是能孝敬一兩件東西,隻怕老太爺會更加賞識他。想到這兒心動不如馬上行動,趕緊抄起了外套跟著人群前去供銷社采購。


    他財大氣粗,沒過一會兒就搶了好幾把回來,還獻寶似的拿給他勾搭的那個女服務員看看。


    “哎呀!你怎麽挑了一把紅湘妃!”


    誰知道大妹子瞧見那幾把裏頭有一柄紅色斑紋的,非常奪目漂亮,卻嚇得花容失色,躲在張學文背後。


    “怕什麽?這把多漂亮啊。”


    他拿起扇子,在妹子跟前晃悠。


    “呸呸呸,快起來。”


    女服務員很厭惡地擺了擺手。


    “紅湘妃不吉利,別看外地產的能賣出天價兒去,九嶷山本地的紅湘妃可沒幾個人敢收,聽說收藏的不是死了就是瘋了,那東西,方人方得厲害著呢。”


    張學文隻當是個笑話兒,也沒多想,結果枕著幾把寶貝扇子睡了一宿,就覺得睡落枕了,晚上還迷迷糊糊的聽見有人在床底下哭。


    他本想拿去退了,可是歪心眼兒一動,就想到自己那個出身寒微卻處處當仁不讓的從弟來,這才把心思動到了張庶頭上,想送一柄扇子嚇唬嚇唬他,挫挫銳氣,絕對沒有想到後果竟然這麽嚴重。


    張學文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說了事情的真相,這回也不嫌髒了,伸手攥住了陸寒的軍大衣,隻求他能替自己解煞,還表示錢不是不問題,自己如果能得救,一定會洗心革麵重新做人的。


    陸寒剛才進來的時候在門口轟走了美女蛇,就又戴上了眼鏡兒,這會兒隔著厚重鏡片,看著這個也算是帝都舊家子弟的張學文,又想起了張庶,他又記起殺人的感覺了。


    陸寒以前是個帶兵打仗的,手底下不少人命,若不是臉酸心硬敢殺人,也不會十七歲就做了小將軍。可是他也敬佩那些寧死不屈的對手,他們那會兒時興首級軍功製度,砍了多少敵軍,就有相應的犒賞,可是陸寒卻沒有砍下力戰而亡的將士的首級,留他們一個全屍,而那些連滾帶爬踩著同伴屍體逃走的逃兵,卻往往會被他一刀砍成兩段兒。


    張學文就是逃兵,他沒本事做到濕衣不亂步,丟了關外張家的臉。可是張庶不是,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受了家裏人的擠兌,可是他當得起大家弟子的名號,他不怕自己這個領域的東西,有身份有見識,人又長得漂亮,要是自己打算在帝都成家過日子,他真是個不錯的……


    陸寒想到這兒,老臉一紅,局促地扯了扯自己的前襟兒,很憨厚地笑了一聲。


    “大少爺,這解煞啊,沒您說的那麽邪乎,你是張總的親戚,我這就算是買一個饒一個,不收錢,傳你一個偏方兒……”


    陸寒說得邪門兒,到了緊要之處還低眉耳語了幾句,張學文聽得麵有難色,正想再打聽打聽,陸寒就準備起身告辭了。


    幾分鍾之後,張學文在另外一個房間的殘留物就派上了用場。


    ……


    陸寒回到了小鋪子,剛進廚房就聞到了一股濃鬱的牛尾湯的香氣,遠遠的看見開放式廚房的外麵露出了一截兒狐狸尾巴。


    “咳……”


    “噫!老板……”


    幾秒鍾之後,胡瓜哭喪著臉蹭了出來,看樣子還沒有得手。


    “裏湯鍋遠點兒啊,不然把你也下進去。”


    “嚶嚶嚶,老板,我好餓。”


    “那也不能動,這是給張總的。”


    陸寒把胡瓜扒拉到了一邊,熟練地戴上了微波爐手套,拿起湯鍋裏的調羹攪拌了起來。


    時間掌握的剛剛好,這會兒牛尾湯已經煮出了乳白色,再削幾片白蘿卜,放了一把幹粉,燜一會兒就出鍋了。


    陸寒拿出了已經刷洗幹淨的保溫壺,把一整鍋的濃湯都倒了進去,又在上麵的隔層裏麵盛了滿滿一碗米飯。


    “胡瓜,你在家看家啊,我給你姑爺送飯去。”


    “哎喲喂老板,這就改口啦!”


    “……”


    陸寒老臉一紅,也覺得自個兒太不拿自個兒當外人,端起保溫壺剛要走,腎六s就響了起來。


    “我的愛穿越天際,我的愛川流不息,我始終愛你,一如往昔。”


    “老板,你選的鈴聲真是色氣滿滿……”


    “噓!”


    陸寒對著胡瓜打個噓聲,心情愉悅地接起了電話,聲音還很窩囊溫吞。


    “張總,我正要過去呢……什麽?!”


    他的聲音緊張了起來,連一旁的胡瓜都覺得大事不妙,趕緊從他的手中接過了保溫壺,生怕他一激動再給捏碎了。


    “我馬上過去,你稍等一會兒。”


    陸寒掛上了電話,把瓶底子眼鏡兒摘了下來。


    “真是落魄的鳳凰不如雞。”他的聲線壓低了一些,聽起來非常威嚴,讓胡瓜打了個哆嗦。


    “老板,你說誰是雞?”


    陸寒斜遷了他一眼,小狐狸很識相地閉上了嘴巴。


    “咱們過去,帶我半副執事。”


    “啊!?”


    胡瓜還真沒想到陸寒為了一個張庶能這麽拚,看來那些電視劇裏說的真沒錯兒啊,要想拴住漢子的心,懷上就是最好的法子,怪不得自己最近看劉半仙兒那麽順眼,估摸著也是他的肚子看起來很有家的感覺的緣故……


    不過他還是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老板……老爺,我們初來乍到根基未穩,不好在陽間這麽張揚吧?”


    “有什麽法子,都欺負到我頭上來了……”陸寒的聲音自帶低音炮,聽起來跟個聲優似的,讓小狐狸的身子都酥了半邊兒。


    “可是往常咱們家出了那麽大的一條鬼道,你不是也忍了嘛。”


    “我沒關係……”


    陸寒摘下眼鏡兒,看了胡瓜一眼。


    “張庶不行。”


    小狐狸一哆嗦,不敢勸,趕緊上前來替他收拾。


    ……


    張庶這一次有了經驗,並沒有弄破什麽東西,手上握著一麵很小巧的理容鏡子,背部緊緊靠在牆上,不停止轉動著角度,看著最近一波百鬼夜行的攻勢。


    他也算是開了眼界了,這光怪陸離的鬼相,就是那個人每天都會麵對的嗎,難道他不會害怕?或者他本身也是這個詭異驚悚的地下世界的一部分。


    張庶神遊太虛地想著,忽然覺得小腿上癢癢的,來了!


    總有一些不幹淨的東西會先摸到他光滑的小腿上,他們想順著那裏爬上來,進入自己的身體,奪取那個他還感覺不到的小生命。


    “滾開!”


    張庶用力地按下自己的指腹,上麵有他剛才咬破的傷口,鮮血滴落在肉眼看不見的鬼魂上麵,“刺啦”一聲響。


    張庶長籲了一口氣,他的血可以暫時驅逐它們,可是胎兒的力量太弱,並不能一勞永逸,很快,給血滴打散了的鬼魂就會重新聚攏而來,朝著他發動下一波的攻擊。


    張庶想起了自己年幼的時候,曾經一整天一整天地透過宅子裏的玻璃窗看著外麵的街景,他沒有多少自由,很少能得到一次出門的機會,那時候他總是在想,自己是不是一輩子就要困在那個華麗而沒有生氣的地方,現在這種窘境,讓他又想起了當年那段漫長得幾乎難熬的時光。


    他一走神兒,忽然覺得周身陰氣極重,看來是個硬茬子!張庶緊緊盯著手裏的反光鏡,他看到自己的小腿上麵,糾纏著一個女人。


    滿麵血汙,全身潰爛,好像是經過長時間非人折磨之後被人遺棄的洋娃娃。


    “嘔……!”


    女人忽然之間順著張庶的小腿爬到了他的身上,被鞭打熨燙之後滿目瘡痍的臉皮幾乎貼在他的臉上,張庶覺得自己可以聞到那股血腥腐朽的氣息,讓他忍不住幹嘔的起來。


    支撐不住了嗎……


    他的身體順著牆麵下滑,漸漸地被女人爬上了身,他幾乎通過肉眼都可以看見她粘稠打結的長發垂墜在自己眼前,她就要融入他的身體裏。


    忽然之間,遠處傳來了一陣什麽聲音,帶著韻律,驚醒了這個可怕的夢魘。


    那是鳴鑼的聲音,就像古裝片裏的官員過境的時候那樣,鑼鼓喧天,肅靜回避。


    張庶昏昏沉沉地,隱約看到自己周圍盤踞著的成百上千的鬼影,幾乎在一瞬之間作鳥獸散,如同潮水一般地退去。


    那個壓住了他的女人做出了一個非常怨毒的表情,帶著憤恨和不甘,猶豫著放開了張庶的身體,一下子不見了。


    張庶扶著沙發的靠背,勉強站了起來,他可以維持住自己的尊嚴,並不屈服,身體卻不聽使喚,雙膝還是軟綿綿的。


    他扶著牆壁,動作緩慢僵硬地來到了窗前,拉開遮光效果良好的窗簾,遠遠的看到巷子外麵的街景。


    一群衙役模樣的人囂張跋扈、耀武揚威,護衛著後麵一乘八抬大轎。


    官轎的前麵走著一隻身形很高大的狐狸,幾乎跟人類一樣的身高,身後竟然長著九尾,他手中提著一盞幽紅的燈籠,上麵寫著“查察司陸”四個大字。


    這個詭異的隊伍轉進了張庶家的胡同兒,一直朝他走來,張庶卻並不害怕,他推開了雕花的窗欞,麵無懼色地看著他們。


    官轎沾塵。轎簾一掀,走下了一個緋袍玉帶的男子,麵容英俊、錦衣夜行。


    張庶認得他——陸寒。


    狐狸扶著陸寒下轎,眯起桃花眼看著四周蟄伏在地上的群鬼,唇邊扯出了一絲輕蔑的笑容,一打手中的攝魂鳴鑼。


    “太歲星動、百鬼夜哭,判官出巡、擋駕天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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