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種情景,魯大發已經不能忍受之極,他大聲叫著,勉力想使自己接近玉寶,好幫她扯脫扣住她的金鏈。可是,無論他如何努力,他連自己也聽不到自己的聲音,而且,他和玉寶之間的距離,簡直是無窮大,他連自己也聽不到自己的聲音,無論他如何努力,他總是在原來的位置,和玉寶之間的距離,始終沒有改變。


    他感到自己開始碎裂——那是一種比肉體碎裂更痛苦的感覺。靈魂是沒有形體的,沒有形體,拿什麽來碎裂呢?但是隻要在感覺上感到碎裂,也就真正有了碎裂的那種痛楚。


    他已經感到難以忍受了,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卻令他感到了毀滅——不是毀滅,一切毀滅了,倒也罷了,他感到的是自己被憤怒、羞辱、痛苦、絕望、無助等在擠壓、在磨輾,把他輾成了粉,顆顆小得不能再小的粉,但是在每一粒微塵一樣的粉未之中,卻又充滿了可以令字膨脹的痛苦!


    他看到,一個穿著用金鏈織成的錦袍的男人,走近床邊,這男人,自然就是玉寶恐懼的由來,玉寶的視線本來是向著那男人出現的方向的,但當男人來到床邊,她就緊緊閉上了眼睛,自她的咽喉之中迸出了低沉的、可怕的哀嗚聲。


    奇怪的是,魯大發沒有一下子看清那男人的麵孔,當他看到那男人時,那男人己經來到了床邊,背對著他。他看到那男人卸下了錦袍,裸露了身體,那是極魁偉強壯的男人身體,背上的肌肉,一塊塊突起,膚色黝黑。魯大發感到自己發起抖來,他仍然在發出連他自己也聽不到的叫聲。


    然後,他看到那男人伸手出來,撫弄著玉寶的臉,撫弄著玉寶美麗的的胴體,然後,是玉寶的哀告聲,根本聽不清她在哀告什麽,或許,是由於她根本知道哀告也沒有用,可是為了自己悲慘的遭遇,又不能不發出一點聲音來,所以才有這樣哀切的聲音發出來。


    而那個男人,顯然十分欣賞玉寶這時的神態,發出了粗豪的笑聲來,強壯的身體和粗大的手掌,毫不停留地在玉寶的身上活動。


    那是土王!


    魯大發看到的是,土王和他的妃子在他的寢宮中。


    一切不是全很正常嗎?土王和他美麗的妃子在寢宮之中親熱,有什麽不對頭呢?可是在魯大發而言,那是他的末日,是世界的末日,是宇宙的末日!


    他不要看了,不想看了,他不要聽了,不想聽了!


    可是他卻仍然看著、聽著,玉寶雪白柔滑的身體在顫抖,每一個抖動的震幅,魯大發就感到自己像是在被碎裂,二化為四,四化為八,一下子時間,他就成了粉未,成了無數粉未!


    他要掙紮著大叫,他用盡他全部生命大叫,終於,突然地,他聽到了自己的嚎叫聲,一下子又一下子的嚎叫聲,眼前的一切也消失了,沒有土王,沒有玉寶,隻是一片模糊,而在一片模糊之中,他逐漸看到了原振俠,可是他仍然無法控製自己在發出嚎叫聲來。


    剛才看到的情景是如此令他震動,他根本沒有去想一想自己的靈魂又回到身體中來了,他隻是叫著,直到一大盆冷水向他兜頭淋了下來,他才止住了嚎叫聲,大口喘著氣。


    可是剛才看到的情景,卻仍然像毒蛇一樣,一口口地啃齧著他的心,令得他的心頭,鮮血在一滴滴地向外淌,那種要命的刺痛,使他的身子緊縮成一團,使他號哭。


    原振俠耐心聽魯大發斷續抽噎他說著,歎了一聲:“我隻能承認,你做了一個極其可怕的夢!”


    魯大發一副精疲力盡的樣子:“不是夢,我知道是我的靈魂離開了身體,到了玉寶的身邊!”


    原振俠悶哼著:“如果你到了寢宮之中,土王和玉寶也看見你了?”魯大發麵上肌肉抽搐:“我當時盡了一切努力要撲上去,可是始終距離不變,我隻能看著……我算是什麽!自己心愛的女人要受這樣的蹂躪,我隻能看著!”


    魯大發陡然叫了起來:“這才可怕!”


    原振俠隻能這樣安慰他:“這個月之內,事情應該可以解決了,你必須耐心等最後時日的過去!”


    魯大發喃喃地道:“本來……十年那麽長都過去了,可是那時,一點也不存希望,我現在有了指望不同,唉,等一天,真比等一年還長,黃將軍究竟準備在什麽時候動手,你能講給我聽嗎?”


    原振俠心想,魯大發的精神狀態不穩定,在這種情形下,由於過度的焦慮,他可能會做出一些他自己也不能控製的事情來,要是在最後關頭壞了大事,那就實在太不值得了。


    所以,原振俠希望告訴他確切的日期,可以對他的焦切心情,起一定安撫作用。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準備在玉寶生日的那天進行。這個月的二十六日。”


    魯大發“啊”的一聲,跳了起來:“還有十五天?”


    原振俠點了點頭,魯大發喘著氣:“我是忍得住……一定要竭力忍下去,可是玉寶在受著這樣的虐待,不知她會不會在最後關頭熬不過去?”原振俠搖頭:“你所謂她受的虐待,隻不過是你的想像和幻覺!”


    魯大發道:“不,是我的靈魂看到的!”


    在這一點上,原振俠是無法與之爭辯的,他隻好道:“就算是這樣,十多年她都能忍受過去了,十幾天還會忍受不了!而且,她也知道黃將軍的計劃,知道自己很快就可以自由!”


    魯大發雙手合十,昂臉向天,口中喃喃地,也不知道在向什麽神明菩薩要求保佑。過了片刻,看來他的神情大體回複了正常,他才道:“我要回後魯村去,說不定明天清晨,我又可以見到她!”


    魯大發十分興奮:“她一出現,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存在,你一定也可以見到她的,你真該去見見她,她實實在在,是一個值得思戀一生的女人!”


    原振俠笑了一下;“我的目的,隻是想去觀察一下靈魂離體的異像,雖然我相信靈存在,但是見到一個實實在在的靈魂,那是全然不同的!”魯大發興致極高:“我們一起走?”


    原振俠道:“不,下了班我來,反正她要是出現,總是在拂曉前,我見了她再趕來醫院也不致於遲到,我請假太多了,每次院長看到我,都像是要把我切開幾塊的樣子,好凶!”


    魯大發居然笑了一下:“那我等你下班,和你一起去。”


    原振俠叮囑著:“你可別再玩什麽靈魂離體的把戲了!要是給土王看到在她的寢宮中忽然多了一個男人,你想會怎樣?”


    魯大發哧得喉際發出了“唔”的一下響,本來,他正準備在原振俠走了之後,再使自己陷入半昏迷的狀態之中,好再看看心上人,雖然看到的一切,令他的痛苦增加一萬倍,他總覺得,如果玉室能夠看到他的話,或許會感到好過一點。


    可是原振俠一句話,提醒了他會有那麽嚴重的後果,他自然不敢妄動了。所以,在原振俠又到醫院去之後,他定了定神,找到了紙筆,把他自己對玉寶的思念,盡可能地寫下來。


    由於對玉寶的愛意,充滿了他全身的每一個細胞,是以他不知有多少話要對她傾訴,一下午,也就在不知不覺間過去了。


    他和原振俠駕著快艇離開時,夕陽西下,到達後魯村,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


    魯大發先帶著原振俠到海邊去徘徊了一會,然後回到他的別墅中。


    村裏的人,包括魯大發的父母在內,都知道魯大發是大人物,不受到邀請,絕不會來打擾他。村中的兒童和少年,也早就被魯大發的好朋友阿財理得十分聽話,所以魯大發和原振俠,可以有一個十分安靜的晚上。


    魯大發好幾次要向原振俠講玉寶,可是原振俠明知一講起玉寶來,又會令魯大發感到刺心的痛楚,所以避而不提,一下把話題岔開去。


    午夜不到,兩人便各自安寢。等到魯大發又來把原振俠叫醒的時候,原振俠看了看時間,是淩晨四點鍾。他們一起走向海邊,晨霧在他們的身邊打著轉,天色相當陰,魯大發是走熟了路的,原振俠則不免有點腳高腳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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