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麗後來才漸漸明白了那一天艾力克斯笑著說自己的身體是國之重寶之後突然而來的悵然是因為什麽。


    從同車那天之後,皇帝陛下再沒有和艾麗見麵,一切消息全由伊曼和瑞西斯來傳達。


    甚至,在臨行的那一天,他也沒有為她送別,隻是給予她格外隆重優厚的禮遇。


    啟程之前,伊曼告訴艾麗,陛下贈送了一批智能人和退役的軍醫給她,“陛下特意安排的。”他笑了笑又說,“還有一位和服侍朱理殿下小時候的是同一類型,我想,您可能會用得上。”


    艾麗明白,這是送給了她了一個薇露2.0,她立刻向伊曼表示了對陛下的感謝。


    伊曼又說,“陛下還令人準備了一些衣物,希望您能喜歡。”他招手讓幾個拉著透明衣櫃的侍女過來,展示給艾麗。


    艾麗看了看,發現這些衣服的款式都是腰線提得很高的“帝國線”,“多謝陛下了,帝都最近流行這種複古款式了麽?”她一向不喜歡這種款式,覺得穿上像孕婦。


    伊曼笑而不語。


    最後一位侍女推來的衣櫃中放的是龍騎機兵隊的騎士製服。看到左胸那條黑色翼龍下繡的姓名是博若徹斯特時,艾麗愣了一下。


    “陛下說,在他心裏,您早已經是騎士了。”伊曼對她微笑。


    “哪怕我此前沒有、此後也不會向他宣誓忠誠?”艾麗挑眉笑問。


    “哪怕您此前沒有、此後也不會向他宣誓忠誠。”伊曼含笑回答。


    艾麗用指尖撫摸姓名的繡花,“可我……我並沒有姓氏。”


    伊曼微微皺眉,似乎是十分意外,“您,不願冠以博若徹斯特這個姓氏麽?陛下已經頒旨,贈與您這個姓氏,他說,他願意,也相信朱理殿下願意,與您分享這個姓氏。”


    伊曼轉述的話讓艾麗想起一些久遠的記憶。


    她看著金色姓氏的繡花出了會兒神,淡然一笑,“請替我謝謝陛下。”


    飛船脫離愛思嘉星球的引力時,艾麗感到一陣輕微的眩暈。


    她看著舷窗外黑暗一片的外太空,好無語了地想到艾力克斯,還有他曾所說的那些話,忽然有種悵然又安心的情緒。


    我得學會接受自己……


    我會學會接受自己。


    我不僅要做一個人,還要做一個快樂的,自信的人。


    離開帝都連續飛行近十天後,艾麗的飛船在距離朵拉爾隻有幾十萬公裏之遙的一個小星球迫降了。


    三架龍翼戰艦在外太空圍追堵截,使她的飛船無法穿越隕石帶,飛船能源即將耗盡,隻能緊急迫降在距離最近的行星上。


    走出飛船時艾麗很鎮定,但對這場“意外”完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佐奇和鹿飛無法像她那樣淡然,艾麗安撫他們,保持冷靜,冷靜,還要有尊嚴。


    “放鬆,鹿飛,就像我們上擂台之前那樣。”


    “擂台上會有龍翼戰艦?”鹿飛仍然渾身緊繃。


    “呿——”艾麗故意給他一個“鄙視”的眼神,“你不知道我們離開蘇芳的時候武器就升級了麽?”


    鹿飛這才深吸了一口氣,臉色才恢複成一貫的囂張,和已經在自動播放甩*bgm的佐奇並肩站在艾麗身後。艾麗暗想,也許佐奇不知什麽時候給鹿飛聽了他的背景音樂了,所以這兩人行動才會如此一致。


    走下舷梯的一刹那,艾麗看著眼前的一切,心中泛起一種似曾相識之感。


    這個小星球和海拉、朵拉爾一樣,遍布沙漠,一半是黃沙一半是海洋。


    在漫漫黃沙之間有一個小小的綠洲,其中佇立著幾個帳篷,黑色的龍翼戰艦在他們頭頂轟鳴下降,引擎散出的熱氣引起空氣的流動,將龐倍身後的黑色大氅在風中輕微卷動,露出猩紅色的襯裏。


    不過,這一次,她和他旗鼓相當。


    她穿的,也是龍騎士的製服。她也不再是孤身一人。甚至,她投射在地上的影子,看起來都和他的影子非常相似。


    她從容走到他麵前,向他行了一個騎士之間的禮,微微抬頭,“龐倍前輩,久違了。”


    她和他對視著,能感到他似乎也感慨萬千。


    龐倍又看了她一會兒,才露出微笑,“你知道會遇到我。”


    艾麗也微笑,“在這附近,除了您,還有誰有這麽多龍翼戰艦呢?”


    龐倍輕聲笑,“是艾力克斯安排的?”


    “但您確實想見我。”艾麗不否認也不承認。


    也許,龐倍最初得到她返程的消息策劃這場狙擊時沒意識到這是艾力克斯著意安排的,但在實施計劃的過程中,她想他已經發現了,不過是將計就計。不然,他也沒資格做他的對手了。


    龐倍對身後的一位軍官說,“請代我款待大君的下屬。”


    艾麗回首對佐奇和鹿飛示以“一切盡在我掌握之中”的霸氣眼神,他們兩個這才跟著那位軍官離開。


    龐倍做個“請”的手勢,領先艾麗一步,走向一座軍帳。


    龐倍的軍帳像他的行館一樣,奉行極簡主義的裝飾風格,布置得極為簡單,會客室中隻有兩張椅子和一張小茶幾。


    他拉開一張椅子,她坐下之後,他在她對麵坐下,摘掉軍帽放在桌上,又看了她幾秒鍾,悵然喟歎道,“你變了。”


    艾麗被他語氣中的悵惘感染,她看著他,也輕聲歎息,“你也變了。許多。”


    從前的龐倍,總是給她一種克製之感,她看到他,總是會聯想到一些她隻在資料中看到過的圖片:皚皚雪山下的湖泊,寂靜廣闊的星空……隻有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他讓她覺得危險,他披風的猩紅襯裏,他一劍斬落桃樂妃美麗的頭顱時平靜和冷酷的麵容,他遙望那朵騰空而起的蘑菇雲時略帶悲憫的微笑……這些曾讓她驚心動魄,毫無疑問。


    可是後來,她發現,他對她的態度是特別的……他對待她的這種隱秘的、似乎隻有他和她才能察覺的與眾不同,讓她在不得不和他對視時總是有種心慌意亂,想要轉身離開又無處遁形的感覺,不管她取得了怎樣的成就,學會出色的格鬥技也好,以實力鎮服龍騎機兵隊眾也好,立功受勳也好,一旦和他相處,她仍舊會感到他的威壓。


    後來,她明白,那並非什麽威壓或是攻擊性,而是是一種磁性,張力,是一種想靠近又要離得遠遠的矛盾。


    但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一年多未見,現在的龐倍和從前的他有著細微但明顯的區別,他的氣質變了,以往溫和平靜的表層之下現在鋒芒隱露,這種銳利的殺伐之氣隻有能夠獨斷專行的君王才能擁有。


    顯然,他已經是一方的霸主了。


    從前的她,幾乎不敢去想象和龐倍獨處一室的情形,尤其是在從曲元返回途中他對她施以那如雷火如霹靂的一吻之後。


    這時,她依然能明確地感到他目光中流露的愛欲情意,但她並不會因此感到不安和緊張。


    他的目光投在她左手上,輕聲問她,“現在手指能分辨出毛巾和砂紙了麽?”


    很顯然,他也想起了那個不在任何人計劃中的吻。


    艾麗摘掉手套,活動一下手指,“嗯。早就痊愈了。”她抬起頭,看看他,右手在脾髒肝髒的位置指了指,“你呢?”


    龐倍輕輕笑一聲,凝視她一刻才說,“脾髒縫合,肝髒切除了一塊。”他說完,停頓一下,唇角上翹,聲音忽然低沉,“……刻骨銘心,名副其實。”


    盡管從前艾麗也能感知到龐倍的愛慕之意,但這樣類似告白的話,卻是第一次聽到!


    即使不再會對他的注視感到局促不安,她還是不由雙頰一熱。


    艾麗摸摸腰側的兩把刀,想要解開係帶,“我想,我應該把它們還給你。”


    龐倍搖搖頭,手按在她手腕上製止她,“我的……一旦送出,絕不收回。”


    她並沒戴手套,左手手背上的獅頭紋身一側的疤痕雖然平滑,可依然是殊於膚色的淺粉紅色,這道疤痕把張口怒吼的獅頭從尾指處向虎口割裂。


    他的手指拂過獅頭紋身,聲音低低的,“你現在還會痛恨我麽?”


    她雙眸清澄如水,“不。我早就不再憎恨你。其實,我很感激你。”她抬眸看著他,“如果不是你送我到角鬥場,我不可能是現在的我。所以,我感激你——不管你當初是出於什麽樣的心理送我去角鬥場的。”


    龐倍並沒收回手,他反手將她的左手握在手心,深深凝視她,“艾麗……”他張了張嘴唇,欲言又止。


    就在她以為他不打算再說什麽的時候,龐倍突然退後一步,單膝跪地,仰望著她,直截了當地說,“嫁給我。做我的妻子。和我成為一生伴侶,生死相依,不離不棄。”


    剛才所謂“刻骨銘心”的話,還有幾分隱晦,可他這時,所說的是直白得不能更加直白的告白,甚至連朱理都不曾這麽說過!而龐倍,他甚至選擇了這樣極具儀式感的形式,莊重而坦蕩地說出這些話。


    艾麗心神極度震蕩之餘,更多的是意外。


    她在前來“赴會”的途中,當然不止一次假設過和龐倍見麵之後的情形,但在她的哪次假想中也沒有出現過這樣直截了當不廢話的求婚場麵。


    龐倍,居然向她求婚?


    要知道,這可是龐倍啊。


    龐倍似乎也知道自己此刻的行為大為出乎她的意料,他看著她臉上那種似夢似幻不可置信的神情,將她那隻手握得更緊一點,又說了一遍,這一次,他說得更加清楚——


    “艾麗,我在向你求婚,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回蘇芳,我要你做我的妻子,成為我們子女的母親,我,龐倍·蒙巴頓,以自己的騎士榮譽向你發誓,對你此生不渝。”


    這一次,龐倍的語速放得極慢,仿佛像是有些擔心她無法理解,又像是擔心她立即拒絕,但他話中的堅定不容置疑,而且,他一字一句說這些話時,肢體神情所流露的是前所未有的溫柔繾綣,他的眉梢眼角盡是柔情和渴求,他身後的披風隨著他的行動就委頓在地,匍匐在她的腳下,他俊美無儔的臉仰望著她,他藍紫色的瞳孔微微放大,眼中隻有她,他身體的每一寸角度,麵孔上每一條肌肉,都在用行動將“求婚”這兩字中的“求”字表達得到極限。


    此刻的他,在為她俯首稱臣。


    隻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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