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的地點,竟然是在一座花園中,四周是幽暗跳動的燭光。


    說是私宴,但晚餐的排場還是很足的,康德他哥離得八丈遠就走過來迎接艾麗,然後頗有紳士風度地讚美艾麗一番,再繼續紳士地托著艾麗的一隻手將她向前領去。


    花園正中有一個巨大的玫瑰花架,小餐桌放在拱頂花架之下,雪白的桌布之上放著銀燭台,插著一束淡藍色鳶尾的水晶花瓶,佳肴羅列。


    朱理他哥已經坐在那兒了,他半倚半靠在一張寬大得足以坐下兩人的絲絨墊圈椅上,見到艾麗也沒起身,隻微微彎了彎嘴角抬了下手算是打招呼。


    康德他哥笑了笑,將艾麗領入座,再向皇帝行個禮,默然告退。


    艾麗打量打量在燭光花影之下顏值達到max的皇帝陛下,他穿的還是一件白色的袍子,式樣簡單,領口鬆鬆的,露出一點鎖骨,材質和她之前穿的紗袍近似,但不是早些時候那件袍子。


    早前,艾麗在更靠近那位“神父”時忽然聞到的香氣讓她猛然警覺,帝國皇帝,日常所穿的,也是白袍,羅馬式的白袍。


    周圍一個侍從也沒有。清涼的夜風讓玫瑰花蕾輕輕在枝頭顫動,幽香浮動。餐桌上所鋪的白桌布隨著清風徐來卷起一角,在桌下掃著微微掃了艾麗露出裙擺的小腿上,癢癢的。


    這股極為輕微的□□讓她有點想要不顧禮儀抓一抓小腿。


    艾麗和他對視一眼,低頭看看餐桌上的菜品,說句“謝謝陛下款待”,自顧自吃起來。


    皇帝斜斜靠在座椅上,一手支著下巴,饒有興味看她吃東西,眼看艾麗吃的差不多了,他才慢悠悠舉起高腳杯喝了口水,“你喜歡樹莓麽?嚐嚐這個甜點,它的名字……”


    “叫嫉妒。有人告訴過我。”艾麗用甜點叉子叉在小蛋糕的中心,“陛下,您請我來,隻是說這些?”


    陛下笑得懶洋洋的,言若有憾,“你早些時候比現在好玩得多。”


    艾麗一口把蛋糕吃掉,指指他麵前的盤子,“我確實很喜歡這蛋糕,你不介意吧?”


    他立即大方地把自己麵前那份也推給她。


    艾麗毫不客氣吃完,用餐巾擦擦嘴,看著他。


    他依然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你想喝點什麽?香檳?還是……”


    “和你一樣就好。”艾麗剛說完又改變主意,“不,還是給我一點香檳吧!”


    食物和美酒早就擺滿了餐桌,銀質冰桶裏放著一瓶香檳,皇帝陛下開酒的手勢極為熟練,“噗”一聲輕響,酒香四溢,他站起身,給兩人各斟一杯,坐下,舉舉杯,對她微笑,“和神父喝一杯?”


    艾麗似乎又感到了那隻毛茸茸的小刷子輕輕掃過她的後背,讓她有種說不清指向的衝動,為了按捺住這股衝動,她隻能咬了咬下唇克製自己,然後,她舉起酒杯,和“神父”碰了碰杯,“神職人員可以喝酒麽?”


    “神父”輕輕一笑,靜靜飲酒。


    醇酒佳肴,燭光花香,頭頂是無限星光,周圍寂靜得隻有蟲鳴和夏夜溫柔的清風,麵前是一位足以匹配這一切的美人,即使沒有醇酒,單單是他的眼神也可以使人沉醉。


    如果不是我的腳被高跟鞋磨得太疼的話,這一刻應該是我人生至今以來最浪漫的時刻了。艾麗暗想。


    她慢慢地喝著手中的香檳,毫不掩飾地仔細盯著皇帝看。


    其實,朱理和他的哥哥長得並不很像。朱理和龐倍看起來更像兄弟,可能他們長得更像先皇。盡管他們三人都有藍紫色的眼睛和鉑金色的頭發,但她麵前的皇帝陛下顯然更多地繼承了來自母族的美貌,他和朱理那種耀眼的、幾乎有侵略性的俊美不同,和龐倍那種清冷克製的美感也不同,初看時會覺得他有種對一切都漫不經心的慵懶感,但仔細觀察後就會發現這其實是一頭獵食後的獅子,他隻是因為才剛飽飲了獵物的血才暫時休息,他微眯著的眼睛也不是在打盹,而是在看更遠地方的獵物。


    你會很好奇他暴起捕殺下一個獵物時會是什麽樣子,但對此的想象又會使你感到害怕。


    良久,“神父”問她,“你看出什麽了?”


    艾麗放下酒杯,雙肘擱在桌上,兩手微曲,用指節頂著下巴,“你的攝影師把你拍得一點也不像你本人。”


    “你從前見過我的照片?”燭光跳動,玫瑰花枝的影子投在那張帶著慵懶笑意的臉上,他的唇角微彎,他的人中很深,所以上唇尖兒上有一個想讓人把指尖放在上麵輕輕按一按的小小凹陷。


    “嗯。在自由市的時候,那時你還沒有繼位,自由市的電子下流雜誌很喜歡用你閱兵式上的一張照片。”仔細看看,他和朱理長得最像的地方,應該是嘴唇,唇形優美可愛,一看就很柔軟……


    “真抱歉,讓你失望了呢。”


    “是啊,好不容易敞開心扉懺悔卻遇到一個假神父,確實令人失望。”艾麗一手支著下頜,一手端起酒杯淺啜,她斜眸看同樣在喝酒的假神父,“你為什麽會去那兒?你也不像會去懺悔的那類人啊。”可你卻經常去那裏。


    艾麗後來才恍悟,懺悔室裏那種令她感到舒適的淺淡香味,應該是他身上的。因為他經常去,所以氣味留在了那裏。


    假神父臉上那種懶洋洋的笑意忽然有一點點輕微的改變,他顯得稍微有點惆悵,他放下酒杯,一手托腮,“小時候,我和朱理經常去那裏,一人坐在一邊……”他停住,仰望著星空,像是在緬懷什麽逝去的美好,然後,他臉上的笑意終於帶了一絲溫暖,他托腮的手放在臉前,食指彎曲,用指節蹭了蹭嘴唇,輕聲問,“朱理還好麽?”


    艾麗放下酒杯,靜靜微笑看著他。


    對視了一會兒,她再次舉杯喝一口香檳,“陛下,我們還是把這一段跳過去,直接說正事吧。”


    “好吧。”他放下酒杯,坐正,隻一抬眼,在他身上再找不到半分慵懶閑散,他的目光銳利而堅定,他所用的語氣不容許有任何質疑,“我要你們宣布歸順於帝國,和帝國立場保持高度的一致,我的敵人,即是你的敵人。而且,我要你們讓所有人知道這一點。”


    艾麗不置可否,“這是義務,權利呢?你能給我什麽?”


    “我會允許你們成立政府,甚至,我可以許你稱王,羅伊星係那片星域將是你的國,如果你願意,我還可以給你科教文化上的援助,我甚至可以支援武器和兵力——如果,你的敵人也是我的敵人的話。”


    艾麗微微仰臉,和這位年輕的君王對視,然後輕輕搖頭,“不,不夠。你許諾給我的,很多我已經擁有了。”


    她終於還是踢掉了腳上那對折磨人的高跟鞋。高跟鞋和緊身胸衣在艾麗眼中永遠是刑具。


    掙脫束縛後,她立刻舒服地輕輕呻|吟一下,然後,她抓起冰桶裏的香檳給自己斟上。


    淺金色的酒漿從鬱金香形的高腳杯底泛起細膩的小泡沫,就像極細極細的珠鏈斷裂了,可珍珠卻違反引力,向上不斷升起。皇帝陛下選的這支香檳有極濃鬱的果香,甜度也很高。


    艾麗斟酒的速度均且緩慢,“我猜想陛下也許聽說過我在蘇芳角鬥場的事,想必您對蘇芳的事也了如指掌,我的導師杜漠,二十多年來一直被稱為蘇芳角鬥場的‘無冕之王’,但他從沒參加過高級鬥士的賽事,也從沒當上過‘鬥王’,但是,從沒人質疑他的王者資格。”為自己斟好之後,她站起來,赤著腳走到皇帝的身邊,將他手邊的酒杯也斟滿,這才將酒瓶重新放回冰桶。


    她放得有些用力,冰桶中的冰塊發出輕微的擠壓碰撞聲,她右手端著自己的酒杯,居高臨下看著那位年輕的王者,她左手食指尖放在銀質冰桶的外壁上,凝結於桶壁之外的水珠就在她指尖下結成一條細細水線,順著光滑如鏡的桶壁迅速滑下。


    艾麗側過身,對皇帝舉舉杯,“而我,即使沒有帝國的敕封,頭上沒有王冠,我依然是羅伊星域的王,不管他們叫我大君,女王,還是什麽,”她笑顏如花,微微挑了挑右眉,發現皇帝陛下竟然在盯著她的衣裙看時,她微微蹙眉,“……也不管我穿的是龍騎機兵隊的騎士服,或是袖口繡著金邊的白袍,還是低胸晚禮服……”


    她說著,輕輕和他碰了碰杯。


    香檳杯相互碰撞時發出一聲輕微而悅耳的聲音,那輕輕的一聲“叮”似乎餘音未了,隨著他們周圍跳動的燭光,彌漫的花香一樣會蔓延,浸染。


    艾麗舉杯喝了一口香檳,走回她的座位坐下,“陛下,你需要我,遠甚於我需要你。”她說完稍微不悅地皺一下眉,用目光製止他即將說出的反駁,“現在還有誰有能力遠征羅伊星係?所有的星球都在百年戰爭中變成了死星,遠征部隊從哪裏補給?”她放下酒杯,舉了舉雙手,“誰想要征服我,我隻要拖著他,最終獲勝的就會是我,陛下——”她把雙手按在桌上,緊接著,前臂也放在了桌上,同時,她的身體微微前傾,用一種和她之前表現出的優雅大相徑庭的、帶著明顯侵略性的示威姿態靠近餐桌另一端的人,“這一點,我和你都很清楚。”


    她說完立刻後退,又恢複了那種長期教養的淑女才有的略帶疏離感的優雅,“所以,我的建議是,我們保持友好互利,我們不參與帝國和聯邦之間的戰爭,在帝國和東西聯邦開戰時保持絕對中立,在帝國和其他敵對勢力開戰時,也許,我們會因保護自己的利益而宣戰。”


    皇帝聽了艾麗開出的條件後也將雙臂放在桌上,身體微微前傾,他低聲說,“也許,你忘了,我在東西聯邦,都很有一些朋友,而這些人,對你最近的行為都不太高興。”


    艾麗呼吸一下,也像她的談判對手那樣將雙臂放在桌上,身體前傾,還學著他的樣子將聲線放得低沉而隱含威脅,她的眼睛中閃動著狠厲的光芒,但是——這種眼光倘若放在一個滿臉刀疤的大漢臉上會讓人膽戰心驚,可放在她臉上,就是孩童式的天真與殘忍。甚至有些……可愛。


    她的演技稍顯浮誇,但這種有意的輕微誇張的威脅被她這樣的美女以這樣的姿勢展示時,傳達的就不止是威脅,更有誘惑。


    她大概是忘記了她此時穿的確實並非龍騎士製服了……


    他這麽想著,微微眯眼,想從她眼睛中尋找出更加明顯的暗示,可是,沒有。一絲刻意的痕跡都找不到。


    顯然,她對自己此時所散發的誘惑一無所知,因為她那張帶著孩童式殘忍的漂亮的臉上,展示的是略帶凶殘的威脅,一絲媚態也沒有,可是,她天鵝般優雅的長脖子之下那串巴洛克珍珠項鏈輕輕晃動,珍珠被餐桌燭台上的跳動燭火映著,晶瑩珠光照在美麗之極的肌膚上,態盡妍極。


    這樣強烈的反差,很難讓人繼續集中注意力。


    而在他聽來,她的話也充滿暗示性——


    她說,“陛下,你一定沒忘了雷安·瑞博林吧?他可不止是我的朋友……”


    是啊,我知道。他看著這態度近乎囂張的美女,暗暗想著,你是在說,你的舊情人已經和你達成了某種契約?確實,在你到達帝都前的幾天,我已經得到情報,朱理親自到了易璐申。


    但……你是看起來如此天真,還是,你真的如此天真?


    你在向我炫耀的,究竟是什麽?你作為一方霸主的的勢力,還是,你作為一個美女的魅力?


    “還有……”她的雙肘按在桌上,將上身稍微支起,緩緩傾身湊近,她一直緊緊盯著他,冰藍色的眼眸,鮮紅的嘴唇,她看起來就像一頭即將跳起撲殺獵物的血紋白虎,她讓他完全沒有任何後退的餘地,然後,她進逼到這個距離的極限,側首,聲音更低了,“如果你真的挑動東西聯邦為難我,我沒準會和在蘇芳的龐倍見見麵,雖然上次告別時我捅了他一刀,但我想,他看到我給他的合作條件後,也許可以原諒我,他一定不介意多一個朋友……到那時,你覺得你那些聯邦的朋友會怎麽選擇呢?”


    艾麗不遺餘力地表達了自己的威脅後微微轉過頭,看著皇帝陛下平靜的側臉,她剛想再為自己的表演加個邪惡的笑聲收尾,突然看到這英俊的年輕男人耳廓微紅。


    像是窺視到了不該看的東西一樣,艾麗頓時感到某種難以盡述的不道德感!


    她立即退後,但心髒已經撲通撲通猛跳,正在醞釀的邪惡笑聲也因為這意外而徹底醞釀不起來了,她隻好扯起嘴角,露出個友好的微笑,“陛下,容我提醒您,讓朱理殉國的,不是龐倍,是您。不管是他,還是我,暫時都不會忘了這一點。”


    艾力克斯聽到這句話之後,依然能夠笑得毫不在意,他稍微歪著頭打量艾麗,眼睛中眸光閃動,“我收回之前的話,您真是有趣極了。”


    他向她舉起酒杯,“所以,你能給我的,就隻是在我和聯邦有衝突時兩不相幫?”


    艾麗笑著對他眨一下眼,主動和他碰碰酒杯,“沒準在你和龐倍打起來的時候我還會幫你呢。畢竟我沒那太大的把握,一個人被捅了那麽深的一刀之後還能原諒那個捅他的人。”


    到了這時,艾麗才覺得這個夜晚的氣氛終於好了起來,她看向餐桌一角那兩個一直未打開銀盞的盤子,“陛下,這最後一道菜,是韃靼牛肉麽?”


    這位年輕的君王掀起銀盞,“請叫我艾力克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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