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理自己在夜宴上也沒有吃什麽東西,可是此時卻不覺得饑餓,他和艾麗在花園裏慢悠悠走了一會兒,才走到龍騎機兵隊在蓮池花園邊上臨時設立的廚房,在那裏和幾位正休息的騎士一起吃了點東西。


    大家閑談了幾句,朱理才想起來,“希禮呢?”


    有人回答,“隊長說他還有公務處理,回行館了。”


    朱理略覺奇怪,據他對希禮的了解,他在宴會後竟然沒和一位(如果不是兩位)女士在花前月下散散步談談人♂生什麽的……實在罕見。但他隨即又釋然,沒準希禮是去找薇露去了。這家夥在十四五歲的時候見到薇露之後驚為天人,從此一直宣稱薇露是他最高的向往。


    希禮此時確實是和薇露在一起,不過,不是在花前月下談人生。


    希禮坐在薇露房中的會客室裏,他剪開一支雪茄,給自己點燃,吸了一口,緩緩吐出紫灰色的煙霧。


    薇露坐在希禮對麵另一張小沙發上,手裏端著一杯高度蒸餾後的幹邑,會客室中隻亮著一宅玫瑰鍾造型的台燈,燈光映在她手中的酒杯上,杯中的酒漿色如琥珀。


    她晃晃酒杯,酒香四溢,“說說你今晚的觀察結果,你覺得……特樂賓女公爵暫時沒法和龐倍勾搭在一起麽?”


    希禮悶笑一聲,“薇露,你何時用詞如此粗俗了?不過,是的。如果你問的是他們能否近期締結婚約,從而結成長期的聯盟,是的,我認為女公爵暫時失敗了。”


    他也拿起一杯酒,稍微抿一口又放下,“女公爵對龐倍表現出了明顯的興趣,她不是蠢人,既然已經看清了為什麽我們把艾麗小天使放在朱理身邊,就放棄了朱理,尋找新目標。龐倍是非常好的人選。”


    薇露仰頭喝了一口酒,金色的細眉微蹙一下又展開,“女公爵是聰明人,自從她感覺出我們並沒有要和她聯姻的意圖之後,她就又開始為她父親服喪了,既然她仍在守孝,就沒人會提出婚事,大家免尷尬,她也保全了體麵,不過,這女人現在盯上龐倍了,這倒讓我有點不安。”


    希禮吐個眼圈,“我從前看到龐倍看艾麗的眼神就會覺得不舒服,不過……今天我卻挺高興的。”


    薇露挑眉,“哦?”


    “女公爵這麽聰明的女人,怎麽會看不出來龐倍眼睛裏一直在看的是誰?而且——”希禮俯近一點,有點幸災樂禍地對薇露笑,“她和龐倍在宴會結束後雖然一起離開去了花園,可是很快就分開了。女公爵身體不適,回家休息了。知道為什麽嗎?我不知道。但我可是看到龐倍一個人站在蓮池上那座可以遙遙看到更衣室的木橋上欣賞月色。哦,我是不是忘了說了,夜宴結束後,我們的殿下帶著艾麗去了更衣室,直到蠟燭燃盡都沒有出來。”


    薇露皺眉笑,“你很開心嘛。”


    希禮聳肩,“是啊。龐倍今夜的表現近乎失態,所以,女公爵和他暫時無法結盟。這女人太有野心,也太貪心,如果她的丈夫不是和她全心全意綁定在一起,她寧願放棄用婚姻結盟。”


    “確實。我聽說,抵抗軍的首領,雷安·瑞柏林——女公爵的前任未婚夫,幾年前的失蹤,是她自己下的手。她首先是個政治家,其次才是個女人!”薇露說著,也點燃一支雪茄,“不過,希禮啊,盡管我們倆都沒有女人的器官,可我們都知道,女人都是善變的。”


    “她捅前任未婚夫一刀的時候還不是女公爵呢,也沒有現在這樣的聲譽和影響力,小女孩的野心長大了,選擇丈夫的標準可能也會隨之改變,沒準她會放棄一些原先堅持的東西……讓我提醒你,我們看到的是她對龐倍表露好感,而龐倍也沒有堅決地拒絕——而不是他們倆絕無合作的可能性。我不看好愛情的力量對政治結盟的影響力……”薇露深深吸一口雪茄,眼睛半眯起來。


    希禮舉起自己手中的酒杯向她致意,“我同意。我們得加重砝碼。我們也許該讓陛下知道,盡快做出打算。”


    薇露和希禮碰一下酒杯,微笑,“你想到的‘砝碼’人選是……”


    “蕾諾雅公主。”希禮仰首飲盡杯中酒,“老皇叔的外孫女,輩分上和龐倍相當,血緣也不很近。”


    先皇的叔叔,菲特親王,生了五個女兒,全都封了公主,因為他沒有兒子,所以先皇在世時,隻要他的五位堂姑姑有所求,她們的女兒也都有了公主封號。但這幾位公主隻有封號卻沒有封地,隻享有公主食邑年金,畢竟,她們已經不是真正的博若徹斯特公主了。


    蕾諾雅公主是皇帝陛下最小一位堂姑姑的最年幼的女兒,今年剛滿二十歲,是位著名的美女,並且在半年之前剛得到騎士授銜,是一位龍騎機兵隊的女騎士。


    隻是從外貌、家世、才幹上來看,這位公主足以匹配龐倍。


    倘若龐倍真的願意和這位公主結婚,那麽,博若徹斯特和蒙巴頓兩大家族之間的聯盟就更加牢固了。


    即使他暫時沒有娶公主的意願,那麽至少,皇帝陛下也已經向蒙巴頓家族表露了自己的善意,以及更為重要的暗示——甚至是警告:他不希望任何帝國貴族和蘇蘭托的舊貴族聯姻。


    薇露給兩人再次斟酒,忽然皺皺眉,“龐倍和蕾諾雅公主……不算亂|倫吧?”


    希禮吐個煙圈,聳聳肩,“重要麽?在我看來,龐倍這種人,如果他不喜歡,那人長什麽樣子,有什麽家世都不重要,如果喜歡,哪怕是他的親妹妹呢,他也會下手的。”


    薇露嗤笑,“整天和你這種言語粗俗的人在一起,你還竟然質疑為什麽我會說粗話。”


    希禮從宴會回來,已經有了些醉意,此時幹脆癱倒在沙發上,一雙長腿伸得直直的,用腳尖輕輕去碰薇露露在裙擺外的鞋尖,他仰起頭,舉杯,“那麽,就讓我們為粗話幹杯吧,薇露。唉,可惜……”他醉眼中流露出真切的遺憾,看著薇露十數年如一日的容顏,“可惜,你沒安裝女性的器官,你大概理解不了粗話有時候也會很動聽呢。”


    薇露對希禮十數年如一日的騷擾不以為意,她微笑一下把腳尖縮回去一點,身子向前傾。


    他們兩人碰了碰杯,默默喝完,然後各自起身工作。


    春宴過後的第二天,宮城外的護城河邊還散落著紙燈和柳枝,宮城之內的蓮池花園的花叢中偶爾還會被清潔工人清理出一兩條精致的女式內褲,整個城市還沉浸在春夜的狂歡中尚未蘇醒,蘇蘭托執政官官邸已經召集記者來官邸進行新聞發布了。


    這條新聞將沉醉在春夜浪漫中的人們驚醒了。


    帝國的龍騎機兵隊在過去的兩周內連續奔襲了蘇蘭托叛軍在曲元星係設立的幾個據點以及曲元首府世嘉,並成功將這些星球收歸帝國的控製,叛軍望風而逃潰不成軍。


    接下來,龍騎機兵隊將調動蘇芳駐軍部隊,繼續收複曲元星係,而執政官也將在三月底親自前去曲元星係巡視。


    這新聞立刻成為最新的頭條,在網路、電子雜誌和電視上反複滾動播出。


    許多本來在帝國新來的執政官和抵抗力量之間搖擺不定的蘇蘭托舊貴族們這次徹底感到了巨大的、不可逆轉的震動。


    在龍騎機兵隊以雷霆之勢把自由市轟成了渣渣的時候,他們在觀望;在龍騎機兵隊以剿滅海盜為名把小股的分散的抵抗力量一一絞殺時,他們在觀望;在新執政官朱理親王擺出要在蘇芳長期駐守的姿態時,他們仍在觀望。


    可是現在,許多人坐不住了。


    執政官官邸的新聞發布官還特別提到,帝*已經掌握了進出曲元的新航道,並會在適當的地點設立空間折疊通道,通道設立完成之後,在蘇芳的駐軍可以在一日內到達曲元境內任何具有重要戰略意義的星球。


    這就等於說,帝*收複曲元,隻是遲早的事了。


    之前,龍騎機兵隊到處逮著海盜打的時候,大家都明白他們這麽用大炮轟殺蚊子,看著耀武揚威其實是有苦說不出。不是他們不想去打曲元,而是因為之前曲元的駐軍和前幾任執政官太窩囊了,他們設立的政府一直都沒有得到曲元土王的支持,因此行政效率極為低下。


    此外,情報工作從一開始就是個爛攤子,在曲元的幾個重要戰略星球被叛軍占領之後,帝*這邊才發現好多“自己人”原來拿著雙份薪水呢,是人家的自己人,真正的幾個自己人被當成叛徒公開處決,政府公務員們一個個戰戰兢兢,但也沒多少能有好下場。


    這些都還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原先的星域航路也被徹底破壞了。


    之前的星域圖根本不敢再用了,誰知道人家在哪兒埋伏了對艦用導彈呢?


    就算是帝國最引以為豪的龍翼戰艦,遇上對艦導彈的埋伏就算不灰飛煙滅也九死一生。


    現在,帝*顯然是開辟了新的航路,才能在兩周內奔襲成功,之後又要設立空間折疊通道,看來,曲元的叛軍好日子快到頭了。


    不少人覺得,他們現在真的必須在抵抗軍和帝國的力量中選擇一個了。


    這時,耳目靈通的人士立刻想起,昨夜,特樂賓女公爵在春宴之後適時地“生病”了,而她抱病的時機,恰好是在和負責這次圍剿抵抗軍的龐倍·蒙巴頓將軍交談之後,那麽……


    女公爵至今還是未婚呢,而蒙巴頓將軍,也單身。


    假如女公爵退而求其次,不選執政官,而是和蒙巴頓將軍聯姻呢?


    於是,不少人以探病之名求見女公爵。


    特樂賓女公爵香閨的會客室更像一個紳士俱樂部,全是棕色的皮質座椅,陳舊的皮革有種類似上了蠟的光澤,座椅正中圍著一張橢圓形大木桌,桌上灑落著骰子、籌碼和紙牌,在座者人手一支雪茄,特樂賓女公爵穿著一身烏黑的塔夫綢高領長袍,和袍子一樣烏黑的長發盤成一個高髻束在腦後,她身上沒有任何首飾,隻除了左胸那枚樸素到近乎寒酸的銀質勳章,她素手夾著雪茄,紫灰色的煙圈從紅唇中嫋嫋升起,另一隻手捏著幾隻籌碼,輕輕敲在烏木桌上,眼睛看著桌子正中的三張紙牌。


    “大人,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呢?”


    “徹底投靠帝國?中斷給抵抗軍的暗中支持?”


    “哼,你以為他們收拾掉叛軍,接下來該輪到誰了?”


    “雷安和他的手下在這次圍剿中還活著麽?誰有確切的消息麽?索爾?萊特?布萊恩?誰活著?”


    “我們還不能確定被剿滅的是不是雷安他們控製的地方。”


    “我聽說他和萊特分歧越來越大了。”


    “我們沒準可以爭取一下萊特……”


    女公爵像是聽不到這些人的議論,她專心看著桌上的牌麵,小心將自己的底牌打開。


    一個年紀和女公爵相仿的青年問她,“梅梅,你有什麽看法麽?”他坐在她對麵,雖然二十六七歲年紀,但是臉上幾乎沒有須根,白嫩得和少年一樣,臉色很蒼白,像是終年不見太陽。


    特樂賓女公爵終於開口了,“我和雷安嘛……我不希望他活著,估計他聽到我的死訊也會欣喜若狂,不過呢,他現在繼續活著對我好處大一些,還有——”


    她叼起雪茄狠狠吸了一口,手中的紙牌牌麵向下扣在桌麵上,雙手把自己麵前的籌碼嘩啦一下全推出去,“要玩就玩大一點!”


    她重新將雪茄夾起指間,吐口煙,微笑,“開牌吧!”說完,她率先掀開了自己的底牌。


    牌麵掀開的那一刻,就算眾人再憂心忡忡,也還是向她的底牌看了一眼——


    這一看,眾人皆是大驚,“royalflush!”


    特樂賓女公爵的底牌,是一張紅桃a和一張紅桃king,和三張公牌,紅桃q,j,10正好組成一套俗稱大皇袍的同花順。


    “梅梅,你的運氣真好!”剛才問她話的青年笑了,“你知道開出royalflush的幾率是多大麽?”


    特樂賓女公爵把兩張底牌拿起來,輕笑一聲,“運氣?運氣很重要,可是自己創造出的機會也很重要啊!”她微笑著,將手中的雪茄煙頭點在紅桃國王的王冠上,灼熱的煙頭頓時將紙牌燒穿了一個洞。


    她扔下仍冒著黑煙的紙牌,一雙綠眸閃動著捕食者眼中才有的光芒,將圍在牌桌周圍的眾人挨個審視一遍,“各位,相信你們和我一樣,想要的並不是歌舞升平,不是國泰民安,而是建功立業的機會,眼下,就有一個大好的機會……”


    她的紅唇翹起,把那張燙黑了的紅桃國王拈在手裏,食指從紙牌上的黑洞裏伸出,手腕輕晃,紙牌在她指間快速轉了幾個圈,“可我們身在蘇芳,除了叮叮當當的金幣,我們手無寸鐵,我們不敢購買武器,不敢有私人武裝,我們甚至不敢離開蘇芳,和手握龍騎機兵隊的親王殿下比起來,力量懸殊得就像一頭狐狸和一頭惡龍。”


    紙牌又在她指尖轉了幾個圈,她的綠眸眯起來,笑得十分開心,“狐狸沒有堅硬的鱗與爪,更不會噴火,它要怎麽打敗惡龍呢?別說惡龍了,連熊和豹子它也無能為力啊!”


    她將另一張底牌,紅心上熏黑了的紅桃a拈起來,輕輕吹了口氣,“能和惡龍對抗的,隻能是另一條惡龍。”她話音一落,在座的幾個人臉上依次出現震驚、了然、激動的神情。


    “讓我們幫他一把,斬斷束在這條惡龍脖子上的鎖鏈,將他釋放出來吧!”她笑著,右手打個響指,手指向空中一抓,手中出現另一張紅桃國王,她把牌放在桌麵上,指尖摩挲了一下國王懷中抱的豎琴。


    “梅梅,你出千!”那個麵色蒼白的青年指責她。


    “是啊,我早說過,機會是要自己創造的。”梅瑞爾·特樂賓女公爵叼著雪茄,對他嫣然一笑,“還有,這不是出千,這叫變魔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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