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露的到來為艾麗結了燃眉之急。她多了一點時間去思考自己的大老板究竟叫什麽名字。


    在希禮到來之後,氣氛又更融洽了些。


    不難看出,希禮名義上是這位殿下的護衛隊隊長,是下屬,但其實卻和殿下私交甚篤。


    他和殿下交談時雖然用敬語,但語氣和臉上的表情卻是隻有密友之間才有的,輕鬆,自然,有時候甚至有點兄長對待弟弟的那種隱含保護和指導欲的態度。


    薇露雖然陪在這位殿下的身邊更久,但不知是不是因為她缺乏了什麽情感程序,還是因為她女性的外表,艾麗敏銳地察覺,在護衛隊隊長和私人總管這兩個最為密切的屬下間,殿下對希禮更為親近一些。


    說了一會兒話,大家走到隔壁的飯廳共進晚餐,期間,艾麗一直表現得姿儀優雅,餐桌禮儀更是無可挑剔,根本看不出是在幾天之內學的,在大家交談時她總是適時地露出微笑。


    在眾人眼裏的艾麗完全是一個帝都淑女的樣子,可是她內心和外表是完全相反的,她內心有個小人兒在原地轉著圈圈,焦灼不安。她幾乎是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這頓晚飯。


    等待餐後酒時,希禮問那位她仍未能想起名字的殿下,“殿下,我們明天一早還要出行,不如不要酒了,大家一起到花園散散步?”


    他的提議立刻得到薇露的積極響應,於是四人離開餐桌,去了花園。


    艾麗本以為她來的那天所見到的就是這宅子裏的花園了,跟著大家從院落的另一座門走出去後才知道,原來真正的花園在這幢樓後麵,亭台花木在月色下延綿出去,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大,噴泉、假山、溪流、溪上還有小橋這些算什麽,這花園裏有一個用女貞樹籬做的迷宮,迷宮竟然還是3d的!


    除了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樹籬作為通道,迷宮中的道路還由五六座浮在小池塘上,跨過溪水的小橋連接,迷宮正中心是一座八角形的拱頂亭子,亭子的八根柱子邊上種著攀爬玫瑰,花朵累累的玫瑰繞著柱子爬上亭子頂部再倒垂下來,給修剪得十分美麗。


    艾麗對於植物的知識有限,看不出是什麽品種,隻覺得在寒冬還會開花,花朵還很多的玫瑰花真是厲害,不愧是從帝都來的貴族家裏才有的東西。


    小樓地勢稍高,可以將迷宮看得清清楚楚,迷宮之後還有頗大的一個人工湖泊,湖水在清冷月色下泛著點點銀光。


    迷宮中的溪流想來和這座湖泊一脈相連。湖邊泊著幾隻小船,湖心有一座涼亭,和迷宮中心的那一座是一模一樣的結構形狀,隻是更大一些。


    希禮提議四人分成兩隊競賽,看誰能最先到達迷宮中心的亭子。


    他的建議立刻得到薇露的讚成,他們倆自然而然結成了一隊,四人在迷宮入口分開,希禮薇露走向左側,臨走時她還給艾麗一個“抓住機會”的鼓勵眼神。


    艾麗硬著頭皮,跟在那位她花了整個晚餐時間苦想究竟名字是什麽的殿下身側,在迷宮中緩緩而行。


    組成迷宮的樹籬下每隔幾步就有一個石燈籠,裏麵投射出橘色的光,燈光似乎還隨著夜風微微跳動,一前一後行走的兩人的影子也隨之跳動,一會兒被燈光拉得很遠,一會兒又被合攏為一。


    走了一會兒他終於先開口了,“你在這裏住得還習慣麽?”


    “不習慣!”艾麗說完馬上覺得自己還不如沒回答,一瞬間氣息都紊亂了,心裏不住怒罵自己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在這一位麵前總是說錯話?!記吃不記打!


    她又是懊惱,又想趕快解釋,急急地吸了幾口氣說,“我是說——”


    他側首笑了,像是覺得她剛才的反應很好玩似的,“薇露是嚴厲了點,但是你禮儀學得很好,我看她挑不出什麽毛病,過了這一陣,你一直跟著我,就不用天天被她管了。”


    艾麗剛想答說,那太好了,猛地又想到,等等,什麽叫“一直跟著你”?


    她後背一麻,不禁想起了哈德良說的夾緊尾巴打開雙腿……


    不知為什麽,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就有了許多不可言說的糟糕聯想。


    這些聯想讓她隻想夾緊尾巴。


    她腳步都僵硬了,本來想對大老板微笑示好順便搖搖尾巴的,這會兒隻覺得表情肌變成了不隨意肌,兩腮的肌肉負責“微笑”功能的肌肉酸痛,不照鏡子也能想到自己此時的笑容一定十分難看。


    他見到她這副用事實說明什麽叫做“強顏歡笑”的樣子,果然不悅了,臉上的笑意一下子消退,他眉尖微蹙,冷眼問她,“你是不是不願意來給我當護衛?”語氣雖然還算得上溫和,可臉上卻似蒙了一層寒霜。


    艾麗一看他臉上變色,不敢再和他對視,把臉偏向一邊,垂頭低聲說,“也不是不願意。隻是……”她想起臨別時杜漠在半昏迷的狀態下斷斷續續和她說的話,他是蘇蘭托最有權力的人,她憑什麽一次又一次故意惹惱他?


    她感喟般輕歎一聲,“我……我隻是一個底層鬥士。我不僅僅是不懂禮儀,我來自一個資源極度貧乏的偏遠星球,有太多東西我沒見過沒學過了,就比如,這迷宮裏的植物,我都不知道叫什麽名字。”


    她把頭垂得極低極低,讓他看不到她的臉,心裏想,你這表情誰敢說對啊我就是不願意啊?我手裏這會兒可沒有刀。


    她聽見他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呼吸一聲,聲音低沉悅耳,“你別怕,我不會……”


    他一句話未說完,又緘口,默默看她。


    她偏著頭,臉垂得極低,下巴幾乎碰到胸口,頸後就有了一個小小的凸起,是她的一塊頸骨。


    他若不站到她麵前,就隻能看到她顴骨到下巴的一片側臉,她的臉在月色下更顯得極為蒼白,連唇色都極淡,她長長的睫毛在顴骨上投下一片扇形的影子,像停在花枝上的蝶翼那樣輕微翕動幾下。


    他停頓一下,又改口,“我會……”


    會保護你?守護你?好像都不太對。


    他這才察覺自己剛才的麵色可能非常不善,她本來就為環境的極端改變感到不適,他的態度無疑使她更加不安了。


    唉,唉唉,我到底在做什麽。


    他身邊這少女此時楚楚可憐,無辜又無助,讓他很想要握住她的手安慰她,可又感到那樣更會唐突了她,想了想,他換個話題,“我聽希禮說,你想預支護衛薪酬?”


    艾麗沒料到希禮已經把這事告訴大老板了,趕緊抬頭,“嗯。我……我是想……”


    他不待她說完,接口道,“用來給小米準備替換的關節零件,和給杜漠做新的機械臂?”


    “嗯。”艾麗點頭,沒想到希禮連這個都說了,一想又發覺不對,她並沒告訴希禮她帶去角鬥場的那個智能人名字叫什麽,眨了眨眼問,“你連小米和杜漠是誰都知道了?”


    他不置可否,緩緩向前走去,“杜漠的機械臂我會讓人做的。畢竟,是我破壞掉的。但是,我並非出於惡意。既然站在鬥場上,參加了遊戲,就要遵守遊戲規則。”


    艾麗看著自己身前這俊美英武的男子,心想,是啊,既然參加了遊戲就要遵守遊戲規則,這是沒錯,可我們參加遊戲的原因完全不同。


    你是為了尋找刺激,對你這種男人而言,危險是最好的玩具,你站在鬥場上,是要征服,而我們站在鬥場上,是在求生。為了盡量保留自己尊嚴地求生。


    她沒把這話說出來,但她那雙眼睛卻把心中所想表露無遺。


    他看出她心裏另有想法,也不再為自己辯駁,隻是輕歎一聲,繼續和她並肩在綠籬圍成的迷宮裏信步而行。


    他們很久沒有再交談,但卻似乎暗中有默契,在迷宮中轉彎時步伐一致,像是早就商量好了。


    不一會兒兩人走到迷宮中一塊稍微寬闊的景致,那是一處不規則蓮池,水麵上浮著許多睡蓮的花苞,溪流不斷貫注在池中,池的最細處橫跨一道彷若彩虹的朱紅色小木橋。


    他們一同走上了橫跨在蓮池的小橋上,清冷月光下潺潺溪流,水中有錦鯉在小盤子大小的蓮葉和含苞未放的睡蓮下緩緩遊弋,把一彎新月投在池水中的倒影不斷撞碎。


    艾麗垂頭看到她和他在水中的投影,木橋邊上的石燈裏有橘色的燈光在不住晃動,映得水中的投影也不斷晃動。


    池中貪食的錦鯉看到了兩人的身影,紛紛從蓮葉間遊過來,聚在兩人投影之下,有些還把嘴巴探出水麵,翕張著求食。


    “可惜沒帶什麽餅幹過來。”艾麗想起那時候她在龐倍的住所把能量餅幹丟給魚吃,魚兒爭先恐後湧來,快樂地幾乎要跳出水麵。


    可她的大老板一聽就愣了,“這種魚不能吃餅幹,它們隻能吃一種用生在這裏的泉水裏的綠苔特製的魚糧。”


    “啊?是麽?”艾麗大吃一驚,“那它們吃了特製魚糧以外的食物會怎麽樣?”


    “你喂的是什麽?”


    “呃……能量餅幹。”


    他沉默一會兒,眉尖稍微皺了皺,違心說,“應該……不會怎樣吧。大不了……就吃撐一點,消化不良唄。”


    “啊……”艾麗想到龐倍那家夥在她身後看了半天,明明看到她在用餅幹喂魚,卻沒出聲阻止她,還跟她一起站在水池邊看魚把餅幹渣吃了個幹淨。


    她俯視池中貪食的魚兒,有些魚兒像是看出這兩個人並不是平時投喂它們的,等了片刻沒見食物落水,搖搖尾巴走了,聚在中間的卻不放棄,鍥而不舍地張著大嘴。


    艾麗突然說出她第一次看到這魚的時候就在想的問題,“不知道這種魚好不好吃。”


    他輕笑出聲,但並沒說什麽。


    她稍微有點赧然,轉過身率先走下木橋,他跟在她身後一步之遙的地方,兩人繼續在迷宮中行走。


    又走了一會兒,迷宮中心那座八角形的亭子已在眼前,薇露希禮兩人卻不知在什麽地方遊蕩。


    攀爬玫瑰的枝條在夜風中輕輕晃動,送來陣陣幽香。


    艾麗小聲說,“看來我們贏了。”語氣裏竟然隱含著真切的欣喜。


    “嗯。”他隨意應了一聲,暗暗想,她真是懵懂天真,薇露和希禮沒準在他們一走進迷宮就原路退出了,哪裏會真的和他們比賽,更不會大煞風景地先一步到來。


    這麽一想,他對她之前直言頂撞他的那些話也不介懷了,反而認為她和他之前所見的人都不一樣,再看她的時候自然覺著她的樣子更可愛了幾分。


    這個亭子地勢稍高,站在裏麵能夠將迷宮一覽無餘,艾麗四下一望,沒找到希禮和薇露的身影,稍微感到奇怪,她疑惑地看向他,神情像是在問,不是說要比賽麽?那兩個人去哪兒了?


    她再看向他,他仍舊嘴角噙笑,不過眼睛裏卻帶點揶揄神色,仿佛是在說,你可真是個傻白甜啊……你難道,真不明白那兩個人怎麽不見了麽?


    看到他對她微笑,她這才突然醒悟,哦哦我明白了,這個情節我在獅心大帝的曆史小說裏看過!寵臣和王下棋的時候怎麽也不能讓王輸啊!不僅不能讓王輸,還要讓王贏得漂亮……呃,好像哪裏不對?


    她呆呆和他對視了幾秒鍾,想到自己剛才還挺高興地說“我們贏了”……嘖嘖嘖。


    真是丟人啊。


    這麽一想,艾麗忽然發覺自己臉頰和耳朵不知何時變得燙燙的。


    她暗自慶幸這裏沒什麽燈光,不然他就看得到她臉紅了,那可就十分尷尬了。


    可是這顯然是一廂情願,他怎麽能看不出她忽然覺得害羞了。


    不過,他倒是想岔了,他完全沒想到艾麗臉紅忸怩,是因為自慚於自己的見識淺薄,並且在大老板麵前出了個醜。


    他看到這清麗的少女麵露出羞赧之態,兩頰在月色下像塗了一層淡淡的胭脂,嬌豔欲滴,隻以為她一瞬間想明白了希禮和薇露為什麽沒在迷宮裏,這明顯是在為她和他製造獨處機會嘛,所以……一個綺年玉貌的少女,就算她手中的雙刀揮舞時能使英雄氣短,但在這樣的月色下,和一個男子獨處,也不免會害羞。


    他輕輕“嗯”了一聲,想要隨口問她句話把氣氛化開,“那時候……你對我做了個奇怪的手勢,是什麽意思?”


    他沒想到,這話題沒把氣氛化開,反而像引爆了什麽極為尷尬的話題一樣,惹得她更為羞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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