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義的眼淚和汗水,不可控製地一起溢出來,那使得他的視線模糊。山虎上校轟然的語聲,簡直令他的心要跳出口來!


    在一個相當的時間內,他甚至不是很明白,山虎上校究竟在說些什麽。他完全是處在一種心膽俱裂的情形之下,他隻是下意識地知道上校在問他一些問題,他一一如實回答,惶恐得全身發抖。


    山虎上校的靴子一直抵在他的下顎上,他連避一避都不敢!他隻感到,在他身邊的人越來越多,他全身都被一種濃稠的汗液漿膠著。


    他覺得自己是一頭狗,不,是一隻蟻!不論什麽人,隻要伸手指一捺,他就會永遠在世上消失無蹤。


    然而,他卻又是一個生命,沒有一個生命會願意消失無蹤的。


    生命的目的,就是為了保持生命……在麵臨生命消失的關頭之際,用一切方法保持生命,包括乞憐討饒在內!


    山虎上校忽然轟笑了起來:“你剛才說什麽?再說一遍?”


    剛才說過什麽來?林文義已經一點也不記得了。但是那不要緊,反正他說的話,就是他心中要說的,他又用發顫的聲音道:“求求你,放過我,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求求你別殺我!”


    山虎上校又轟笑了起來,一麵笑,一麵左顧右盼,他手下也跟著他笑。在眾人的轟笑聲中,林文義仍然不斷哀求。


    他用最卑下、最微賤的語言,乞求對方保留他的生命。當他在這樣做的時候,他一點也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麽不對……事實上,他根本想也不去想到這一點,他是真正感到自己的卑賤……當一個人的生命,完全操縱在另一個人的手上之際,那種卑賤之感,自然而然就會產生。這是普通人的人性,而林文義正是一個普通人!


    山虎上校仍然笑著,笑得真正地顯得他心中十分高興,猶如一個孩子得到了新玩具一樣。


    這樣的比喻,或者不很恰當。但當一個人心中高興的時候,不論他是凶神惡煞,或是一個孩子,都是一樣的。


    山虎上校在林文義的不斷哀求之下,一麵笑著,一麵道:“好,那就把我的靴子舔幹淨!”


    皮靴上全是塵、土、泥,和說不出來的骯髒東西。可是林文義在一聽之下,連百分之一秒都沒有考慮,反倒像是有了一線生機一樣地興奮,立即伸出了舌頭來,在靴子上舔著。


    本來在轟笑著的所有人,一看到了這種情形,一下子全都靜了下來,盯著林文義。為他們看到了一個人,卻在做著連狗都不肯做的事而驚詫。


    山虎上校也止住了笑聲,盯著林文義看。


    林文義根本沒有注意發生了什麽變化。這時,他腦際所想的,隻有一點:把靴子舔幹淨,舔得錚亮,就能活命。


    他也不知道,他的卑賤的行動,來得如此自然和快疾,還真是使他的生命得以保存。如果他在聽了山虎上校的話之後,稍微遲疑一下的話,山虎上校縱使暫時還不想殺他,也必然會重重一腳,踹向他的下顎。而那種行動,除了是林文義生命的結束之外,不可能再有第二種結果!


    山虎上校也有點驚詫……在他的一生之中,在孩童時,也由於他特別的高大和強壯,習慣了以他的強勢,接受他人的奉承,習慣於用他的強勢,令他人接受屈辱。可是像眼前那樣,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表現了這樣絕對的馴服,他也未曾經曆過,那使他感到極其快意。


    他維持著姿勢不動,等到林文義把靴子的麵上,舔得幹幹淨淨之後,他隻是略抬了抬腳,把靴底向著林文義。


    林文義這時,心靈上是完全麻木的。心靈上的麻木,導致他感覺上的麻木,靴底既向著他,他就毫不猶豫伸出舌頭。


    用舌頭去舔靴底,自然是舔不幹淨的,可是他卻舔得那麽努力。一麵喉間發出“咯咯”的聲音,像是在吞咽著舔下來的髒物,一麵也像是想憑借這種聲音,好使主人感到他的忠心,放他一條生路。


    四周圍的人,從靜寂而變得竊竊私議。林文義的舌頭,舔在厚厚的靴底上,山虎上校自然不會有任何的感覺。可是山虎上校的心理上,卻感到了十分的快慰,他又高興地笑了起來,縮回了他的腳。


    林文義喘著氣,主動地又湊向山虎上校的另外一隻皮靴,山虎上校居然用出奇溫和的笑聲道:“好了,夠了!”


    林文義喘著氣,抬起頭來,臉上所有的肌肉和眼神,充滿了卑微的乞憐。這是一個典型的隻祈求可以活下去,而全然不知道生命應有的高貴意義的人的神情。


    這種神情,看在山虎上校的眼裏,使他的心中更是愜意。因為那令他感到自己甚至是生命的主宰。


    他用皮靴輕輕碰了林文義的鼻子一下:“起來!”


    林文義連忙站了起來,可是他不敢站正身子,隻是垂手躬立著。


    山虎上校嗬嗬笑著:“小子,你真是願意為我做任何事?”


    林文義的喉際感到像是有烈火在燃燒一樣,但是順從的話,還是飛快地自他的口中冒了出來:“是的,可以做任何事!”


    山虎上校再笑:“像一條狗對它的主人一樣?”


    林文義連聲道:“是……是……主人!”


    山虎上校陡然一沉臉,林文義就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哆嗦。在死亡的威脅之下,他的一切的一切,從身體到意誌,都已經被徹底地摧毀了。


    山虎上校厲聲道:“為什麽?”


    林文義一點也不假思索:“我不要死,我要活著!”


    山虎上校大笑起來,抬腳在林文義的大腿上踢了一腳,踢得林文義倒退了幾步:“好,那我就收留你,隨時替我舔靴子!”


    林文義喉間發出了“咯”的一聲響:“我願意,我真的願意!”


    一個人走了上來,沉聲道:“首領,這小夥子雖然聽話,可是我們的計畫……”


    這人話隻講到了一半就停下,因為這時山虎上校已轉過臉,向他望了過來。那人的樣子,看來絕不是善類,但就算是天字第一號的亡命之徒,也隻不過是亡命之徒而已,而山虎上校,卻是一個凶神!沒有任何亡命之徒,能在他凶焰噴射的眼光之下,再說得出和他心意相反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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