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寶在何宅裏住了一宿,床鋪太舒服了,身上太暖和了,搞得他很不適應,結果就鬧起了失眠。


    熬到天亮他起了床,剛穿上衣服,就聽見有人敲門。他怯生生的開了門一看,卻是個年輕女傭端著個新臉盆走了進來:“你叫李小寶吧?這個是李先生讓我給你送過來的,盆裏裝的是一套衣服,還有毛巾香皂牙刷,你自己挑著用吧!”


    女傭交待完畢後便退了出去。李小寶將盆裏的東西倒在床上一樣一樣的看了一遍,然後就歡天喜地的換上新衣服,又用牙刷和香皂將自己裏裏外外的打掃幹淨了。


    吃過早飯後,他這忙慣了的人驟然閑下來,實在是很不適應,而何家衛士自成一幫,也不怎麽理會他。他無聊之下,便走到院內,找了個角落坐下來,東張西望的打量四周環境。這時樓內忽然跑出來幾名衛士大聲喊道:“小張!小張快點準備汽車!王爺和少爺要出門!”緊接著院門口的門房中就跑出來一名西裝青年,扯著嗓子遙遙的答應一聲,開了大門便往下麵跑去了。


    李小寶很好奇,想看看這王爺是什麽樣子的。不想等了半天,樓內隻出來了一名領著孩子的中年男人。那男人一身西裝,穿戴十分講究;他旁邊的孩子則是中式打扮,頭上烏黑長發在腦後編成獨辮,一隻耳朵上還帶著個金光燦燦的耳墜子,瞧著十分的奇異。那男人牽著孩子一路疾行,很快就穿過院子不見了蹤影。


    如此過了十幾分鍾,樓內忽然又跑出了三五名衛士,使足了力氣喊道:“小趙!小趙快點準備汽車!將軍要出門!”然而這回這邊還沒喊完,樓內卻有人追出來高聲阻攔道:“不用小趙!今天李先生給將軍開車!讓小趙把汽車開到門前就行!”


    這幾名衛士都是大嗓門,幾句下來就將院內嚷的十分熱鬧。李小寶聽到將軍二字,便打起精神,心想這肯定是幹爹的朋友了,自己可是住在人家的家裏呢!剛想到這裏,他就看見李世堯陪著個高挑個子的男人走了出來。那男人也是一身西裝打扮,且走且罵:“我要去鬆王家,你認識路嗎?老王八蛋,亂湊熱鬧!”而自己的幹爹在旁邊大步流星的緊趕慢趕,還笑嘻嘻的答道:“我給你做司機啊!”結果此言一出,那男子幹脆一瞪眼睛,索性怒吼起來:“我用得著你給我當司機?今天鬆王大壽,你要是耽誤了我的時間,我饒不了你!”


    李小寶眼望著這兩個人一前一後出了院子,心中感到十分困惑。他想自己那幹爹的的確確是個軍隊裏的大官,這一點是無疑的,怎麽在這個將軍麵前就成了孫子呢?這將軍如此凶暴,幹爹又何苦非得留在這裏看他臉色呢?莫非幹爹手頭上沒有錢了?


    李小寶想了半天,還是弄不明白這裏麵的緣由。隻是有點害怕,決定以後走路要避開這個將軍。


    事與願違,李小寶在下了這個決心後的當晚,就在院內踱步時遇上了歸來的何寶廷。他當時嚇了一跳,避之不及,隻好在一邊站住了。


    何寶廷見他麵孔很生,就問:“你是誰?”


    李小寶抬頭看了他一眼,首先驚異於這將軍的相貌竟是如此精致秀美,其次便注意到他那睫毛特別的長,黑壓壓的垂下來,把一雙丹鳳眼都襯的幽黑深邃起來。隻是神情嚴肅,顯得很不可親。


    “我……我是山西的勤務兵。”


    何寶廷點點頭,繼續向前走去:“我知道了,他說過。”走了兩步,他回頭又看了李小寶一眼,忽然發現這孩子長的有點像李世堯。


    此刻李世堯在後麵跑了過來,見何寶廷正若有所思的望著李小寶,就心中一驚,臉上卻是笑的坦蕩:“七寶兒,這是我那個小勤務兵。”


    何寶廷抬手指了指李小寶:“你們兩個,有點像。”


    李世堯笑道:“都這麽說!就因為這個,我還認他做了個幹兒子呢!這孩子挺好,老實懂事兒。”


    何寶廷剛要開口進行點評,不想阿拉坦忽然回來了。


    這阿拉坦出門之時,隻領著一個何承凱;回來之時,身後卻拖拖拽拽的跟著四個孩子。何寶廷一見此景,就把李小寶這人給拋去了腦後。而李世堯趁此機會對李小寶一使眼色,李小寶便偷偷溜走了。


    再說阿拉坦這邊,被一群孩子纏了一天,十分疲憊,隻想回去休息。然而何承凱卻是精神煥發,邊走邊將辮子纏到了脖子上,又對身旁的金元生說道:“你、你就別、別回家了,反正你爸爸對你也不好。我看你認我做、做個幹爹吧,我讓你留在我家裏,讓、讓阿布天天帶咱們出去玩!怎麽樣?”


    此言一出,金元生還沒說什麽,金雪生倒撲上來用力推了他一把:“去你的吧!”


    何承凱猝不及防,被他推的退了一步,立著眉毛剛要反擊,金元生已經走了上來,先是嗬斥了金雪生,然後又擋在金雪生麵前好聲好氣的說道:“承凱弟弟,雪生跟你鬧著玩兒呢。你別生氣。”


    何承凱打不著金雪生,就衝上去對著金元生當胸給了一拳:“你護著他,我就揍你!”


    金元生忍了這下打擊,倒是將一場毫無勝算的戰爭給平息了下去。


    何寶廷看到自家兒子蠻不講理,並未覺出不妥來。他想這個世道,不是我欺負旁人,就是旁人欺負我,承凱凶悍一點,也不算什麽壞事。而李世堯見了,卻是心有所感,暗想他的兒子活得這樣威風,我那兒子——如果真是我兒子的話——可就未免有些淒慘。他媽的到底是不是我親兒子呢?這問題可真是愁死人了!


    何家全家聚在院內,正是一派悠閑之時,大開的院門口忽然走進來兩人,為首者身材高大,生著滿頭短而整齊的白發,卻是運輸公司的經理顧理元。那顧理元氣勢洶洶的扯著一個衣衫不整的年輕男孩子,直奔何寶廷而來:“何將軍,你還認得我吧?”


    何寶廷見他態度有異,便莫名其妙的點了點頭:“顧經理。”


    顧理元深吸了一口氣,顯然是在勉強鎮定情緒:“何將軍,這個時候忽然來到府上打擾,真是失禮了。請問府上有沒有一位李先生?”


    何寶廷扭頭看了眼李世堯:“有。怎麽了?”而李世堯打量了這顧家兄弟倆一番,就笑著對那年輕男孩子一揚手:“阿初啊,你怎麽來啦?”


    顧理元聽李世堯這樣一喊,當即轉移方向,直奔他而來:“你就是李先生吧?”


    李世堯一點頭:“是我。”


    顧理元皺著眉頭:“李先生,你近來是不是常去找我弟弟?”


    李世堯又一點頭:“是啊,聊聊天嘛!”


    顧理元氣的白頭發都要立起來了:“我看你李先生還是另找點消遣吧!我弟弟傻,可禁不住你去和他聊天!”說到這裏他轉向何寶廷:“這李先生天天去我家門口逗我弟弟玩,今天沒有去,我弟弟就要爬牆出去找他,結果衣服掛在欄杆尖上,家裏阿媽又下山了——我弟弟在欄杆上掛了大半天!!”


    李世堯一攤手:“這和我有什麽關係嘛!”


    顧理元又轉回到了李世堯麵前:“要不是你,我弟弟怎麽會去爬牆?我弟弟最乖了,在這裏住了一年多,從來沒往外麵跑過!李先生!請你以後不要再去找我弟弟了!我弟弟腦子不靈光,鬧出事情來你要負全責的!”


    說完這一席話,顧理元按捺怒火對何寶廷一點頭:“何將軍,不好意思,我告辭了。”然後他扯著顧小弟扭頭便走。顧小弟邊走還邊回頭,眨巴著眼睛看李世堯。


    待顧家兄弟撤退之後,何寶廷扭頭盯著李世堯——盯了好一會兒,隨即臉色一變,一甩袖子就要往樓內走。


    李世堯心知不好,拔腿便要追,不想剛抬起一隻腳,身後忽然傳來了一串很清亮的笑聲:“哈,我的孩子果然是在這裏呢!極卿兄!多謝你幫我照管他們啊!”


    何寶廷回頭一看,隻見金世陵滿麵微笑的走向自己。此時正是初秋時節,他做著長褲襯衫打扮,皮鞋亮的可以簡直反光。襯衫是白灰粗條紋的,顏色雖是素樸,卻越發襯托出他那臉上的白裏透紅、眼中的水色春光;讓他瞧著別有一番風情。


    金世陵沒等何寶廷回答,便徑自走向自己那群兒女前,彎腰將金雪生抱了起來:“寶貝兒子,爸爸好久都沒有見到你了,你想不想我啊?”


    金雪生咬著一個手指頭,怔怔的看看金世陵,又回頭看看他大哥金元生。


    金世陵見金雪生不回答,就將臉在孩子胸前衣襟上蹭了蹭:“雪生,你不想我啊?哼!你這個沒良心的大王八!我不要你了!我要斯蒂芬妮!”說著他將金雪生隨便往地下一放,回身就要去捉斯蒂芬妮。斯蒂芬妮嚇的尖叫一聲,扭頭跑到了阿拉坦身後。


    金世陵走到阿拉坦麵前,又笑了:“王爺,是你呀?”


    阿王扭頭對何寶廷說道:“他、他、他好像是喝、喝酒了,醉、醉了!”


    何寶廷走上前來,抬手摟住金世陵的肩膀:“你跟我來。”


    李世堯見了,就大聲問道:“七寶兒,你摟著他幹什麽?”


    何寶廷頭也不回的帶著金世陵往前走:“我也和這金公子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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