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這個話,還問殷念願不願意接納你?”


    殷念看著景瑩,臉上既沒有憤怒,也沒有同情,“景瑩,你從天之嬌女跌落到穀底,卻又堅強的從頭開始,一步步從穀底重新走上來。”


    “走到現在,重新變得萬眾矚目,難道隻是為了來發泄這麽一通瀉火的嗎?”


    景瑩盯著她。


    慢慢的露出一個笑容,“我想和殷念說,不想和你說。”


    “殷念沒空。”


    “隻有我。”


    “能說就說,不能說就滾。”殷念直接了當,“景瑩,那天從天堂跌落穀底的不隻是你一個人,異族,母樹,那麽多被送到其他領地卻永遠被困在那裏的孩子們。”


    “更不用說死在白尋手下的那些原本就非常善良的孩子們,他們不是跌落穀底,他們是徹底沒有重來的機會了。”


    周圍的呼吸聲都頓住了。


    景瑩垂下頭,沒有和殷念爭論。


    半晌,她發出了幾聲短促的笑,“你們萬域的人真是隨便來一個,都能說會道的。”


    “好吧。”


    “確實不是為了說這句話來的。”


    “我的確想見殷念,想問她一句話。”


    “不過我想,現在問你可能是一樣的,問你們萬域的每一個人都是一樣的。”


    景瑩用還算幹淨的手指抹掉了黏連眼睫的血。


    她的視線變得清晰起來,“我聽說你們萬域曾經甚至還不是子樹領地,是被放逐的領地。”


    “母樹知道那些領地上的都是有能力的孩子,卻也沒有管你們。”


    “可以說你們也是被拋棄的那一方。”


    “怎麽會回來之後,還能一臉自然的為她效力呢?”


    “我聽說殷念是個有仇必報的人,她真的一點兒不介意嗎?”


    “你們萬域當真一點兒都不介意嗎?”


    殷念總算知道這姑娘為什麽口口聲聲說想要見她了。


    這是來求一個台階的啊。


    她心裏對母樹,對母樹領地的所有人都有怨恨。


    殷念想了想,說:“可能因為我們從來沒有擁有過,你說的那些,都是擁有過再失去才會產生的怨恨。”


    “可我們不僅沒有母樹,我們連子樹都沒有。”天道樹休眠了。


    而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萬域的人,乃至四區的大部分人,都不會習慣性去依賴別人。


    會有這種想法的,才會有憎怨。


    東區的人不就是將元辛碎視為自己的救贖,習慣了元辛碎的付出。


    然後在元辛碎不再打算繼續任憑他們吸血的時候,他們的反應才那麽大嗎?


    當然,對於景瑩心中的怨,她能充分理解。


    畢竟全家慘死的是她。


    被打落泥潭無一人出手相助的也是她。


    被廢掉自己的根基,徹底陷入絕望的也是她。


    “大概是因為沒有體會過被人罩著的感覺。”


    “所以不管是打蟲族也好,還是從那些不見出路的小領地廝殺出來也好,我們都基本隻靠自己。”


    “至於你說的母樹見死不救。”


    殷念這次想了很久很久。


    才一字一句的說:“母樹也不是你娘,一天到晚隻管你吃喝拉撒。”


    “母樹雖然嘴上說,這片土地包括我們都是她的責任。”


    “可我其實打心裏不認同她這句話。”


    “母樹總說我不服她,我確實不服,她是誰呢?就說我是她的責任。”


    “我隻是我自己,我生也好,死也罷,同母樹都沒有關係。”


    “我也不是效忠她,我們是合作,為了守護我們共同的故土。”


    “或許我剛來母樹領地的時候,也曾心裏留怨,帶著戾氣,不過還好,都能忍住,在大方向上我知道誰是朋友,誰是敵人就好了。”


    “至於你。”


    殷念看向景瑩,在她不斷變換的神情中繼續慢慢道:“若說我們之前不了解母樹領地是什麽樣子,所以來這兒的時候拽的跟二五八萬似的尚能理解。”


    “那你既然是母樹領地出生的人。”


    “又怎麽會不知道,母樹的辛苦,她的割舍,還有肩上的擔子呢?”


    “你們景家連自個兒守護自個兒都不行,又怎麽指望母樹能守好每一家呢?”


    殷念知道。


    景瑩踏上這片土地。


    不是為了來找茬的。


    不然她就不會來了,去直接投靠白娘娘,更或者像林梟一樣得個失心瘋投靠蟲族,以一種‘自詡正義’的理由攻打回來不就好了?


    但她沒有,苦熬了這麽久,她依然還是回來了。


    那種會背刺的,都是不叫的狗,平常笑眯眯的,轉頭就給你來一下。


    反倒是這些能將心中不滿說出來的,反倒能撐的長久些。


    景瑩是為了複仇回來的。


    景家最大的仇人是誰呢?


    是蟲族頂皇,是背叛了人族背叛了一直待他友好的景家的林梟。


    隻是要對付林梟,肯定就要和母樹,以及這些留下來的世家一起。


    她心中不是沒有怨恨,過不去心裏頭那關。


    這姑娘今兒個就是來找罵的。


    也是來找台階的。


    被罵一頓。


    有了一個台階。


    她就能順著這個台階下去。


    就好像,沒有那麽對不起景家慘死的人了。


    景瑩靠在一旁的子樹樹幹上。


    她手上憑空出現了一個煙鬥,猛吸了一口,抓著煙鬥的手指微微顫抖,火星子在其中一明一滅,燃出煙香。


    “是啊,隻是合作者。”


    “不是效力。”


    “你這說法我喜歡。”


    她滿是自嘲的笑了笑,“我隻是不甘心罷了。”


    不甘心,所以明明醒了也要裝作沒醒,想看看這些人的反應。


    他們的反應如她所想。


    沒有價值的,不值得被選中。


    是人之常情,可卻戳中了她心裏最痛的地方,所以她幾乎要壓不住這麽多年積攢下來的怨恨。


    這些世家的存在方式,依然令她作嘔。


    關於殷念的那些話,她說的也都是假的。


    她其實心中有一個自己的目標。


    “我回來這裏,是有兩個願望。”


    “一個是殺死林梟,為我景家滿門報仇。”


    “另一個是重振我景家榮光,不過我想要一個全新的景家。”


    “以後的景家,不會以天賦高低來收弟子,天生殘障的,愚鈍木訥的,亦或者是失去家族庇佑,被人不喜的,不管是怎麽樣的資質,隻要他們有恒心,有毅力,有善良的品質,我就願意在他們身上投下一份可能。”


    “我要一個這樣的景家。”


    眾人的目光變得非常意味深長。


    天生殘障?


    愚鈍木訥?


    還要往他們身上投入資源?


    這除了是找死,還能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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