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菀逆光而站,她臉上多了不少細微的傷疤。


    其實這些傷疤充分可以用藥治好。


    不過這年頭。


    除了殷念擁有蟲族自我恢複能力,不需要壓製外。


    誰也不會將藥用在治療什麽傷疤上。


    她的手指上也多了不少粗糙的老繭,密密麻麻。


    隻是身子更加挺拔。


    眼神更加清澈無畏。


    “爹爹。”


    “您說的是對的。”


    “確實會有那些不懂事的人存在,包括未來,也依然會有。”


    安菀十分篤定。


    可眉眼中綻放的笑容卻越來越深,“不過,那肯定不是現在。”


    安帝看見了窗戶外。


    兩棵巨大的植株遮天蔽日。


    母樹的本體壓製著神花。


    神花就立在母樹旁邊。


    它已經知道自己和母樹對打就是浪費時間。


    所以難得的安靜。


    但是周圍那些小害蟲們卻吵吵嚷嚷。


    神花有點煩。


    它看了一眼母樹。


    試探性的伸出一根蛇蕊。


    抽中了最吵花的那小子。


    隨著一聲‘啊’。


    周少玉被抽了出去。


    可周少玉卻非常高興。


    甚至恨不得當場給神花鼓個掌。


    “看見沒!”


    “它第一個選的是我!”


    “都不許和我爭!”


    “想要曆練去後麵排隊去,去去去去!”


    周少玉一個勁兒的將其他人往後麵懟,“有你們什麽事?”


    “我們萬域的人先來的,然後是第一學院那幫毛頭小子。”


    “你們白林地的在後頭。”


    周少玉說完這些話。


    拔出自己的長槍就迎了上去。


    自然。


    上去就是被神花一頓暴打。


    周少玉受了不輕的傷。


    白林地的人本來是被靈天檸催著來排隊的。


    見狀心裏鬆了一口氣,還好他們不是第一個啊。


    但很快。


    周少玉卻在挨打中逐漸摸索到了什麽。


    隻見他手上法則明顯更加順暢。


    又挨了數百次打之後。


    他直接飛躍到一旁,閉上眼睛開始打坐靜思。


    顯然是頓悟了什麽。


    見狀。


    白林地的人眼睛一亮。


    終於明白為什麽殷念要不辭辛苦的將神花帶回來。


    也明白為什麽靈天檸要催他們來了。


    “果然是好東西。”


    “嘶,就是感覺可怕了點,痛了點。”


    “又想變強,又想不痛,你倒是會做夢呢。”


    “哼哼,也對,要不怎麽說殷念比咱們強那麽多,靈天檸也比咱們強呢。”


    “咱們蠢笨,沒人家聰明,就跟著人家說的走,分點肉湯喝。”


    “也是,還好我們來得快。”


    “魔族和異族都得排咱們後麵,嘻嘻。”


    諸如此類的話源源不斷的從窗外擠進來。


    安帝沒有說話。


    靜靜聽著。


    眼瞳裏流光溢彩,不知是在思考著什麽。


    “沒想到。”


    “母樹領地的人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要團結。”


    他徹底放心了。


    剩下皺著的那一半眉頭,也悄然舒展開了。


    安菀撇撇嘴。


    “之前是沒有這麽團結的。”


    “但是這不是殷念越來越強大了嗎?”


    “一開始我們來的時候,我們還不算很強,隻能自保,當時這裏內鬥的可厲害了,魔族,人族,水火不容,白林地和魔族,獸族更是井水不犯河水。”


    “不過後來,殷念越來越強了。”


    安菀走過來,扭動手腕。


    發出哢嚓一聲。


    迎著安帝若有所思的目光。


    輕笑一聲:“那些不利於團結的。”


    “挑撥離間的。”


    “都被殺幹淨了。”


    安帝平靜的看著安菀,他最小的女兒,曾經看見別人受傷出血都嚇的哀哭不已的小姑娘。


    現在已經能平靜又自豪的說出這樣的話了。


    到底是不一樣了。


    安帝緩緩露出一個笑容。


    如果是盛世。


    這樣的變化會讓他心痛。


    可亂世卻隻會讓他欣慰。


    過度的好心會折斷良善之人的性命。


    “不錯。”


    安帝終於將胸肺處那口沉沉的氣都散出來了。


    精神上一鬆懈。


    整個人身體便垮了下來,再也支撐不住一般如一灘流泥,在床榻上緩緩軟倒。


    安菀臉色微變。


    卻聽安帝說:“我聽說你煉藥一道上很有長進。”


    “嗯,當然!”不等安帝說,安菀就笑著說,“我給你燉了滋補身體的藥湯,以後爹爹每日喝上一碗,肯定就能慢慢恢複過來!”


    安帝點頭,笑著看著自己的女兒離開。


    屋子裏很快便隻剩下他自己的呼吸聲。


    安帝壓了壓喉嚨裏湧上來的腥甜癢意。


    對著窗外說:“來都來了,兩位進來吧。”


    窗外一陣清風拂過。


    很快。


    屋子裏就多出了兩道身影。


    一道佝僂的不像樣子。


    一道臉色無比蒼白,身形消瘦。


    正是丁婆婆和大巫。


    丁婆婆眸色複雜的看著安帝,“你為什麽不讓我將實情告訴殷念?”


    安帝平靜的往自己的背後又加了個枕頭,來撐住因為虛弱不斷想要下滑的身體,麵色卻平靜無比,好似此刻虛弱痛苦的人並不是他。


    “沒什麽好說的。”


    “當日的決定是我做的,做了決定之後,我就不會後悔。”


    “不過我沒想到,念念比我想象中,要優秀出色百倍。”


    安帝今日已經不知是第一次露出這樣欣慰的眼神和笑容了,“她當真厲害。”


    “無需等我的安排。”


    “便已經能走到如今這一步……”


    可安帝的話還沒說完。


    就聽見旁邊一道幽幽聲響起。


    “是嗎?”


    “老師。”


    安帝那張處變不驚的臉悚然一驚。


    驚訝扭身。


    看見了麵無表情推開門站在門口的殷念。


    以及說了出去端湯藥卻沒有走的安菀。


    她抿著唇,死死盯著安帝,眼圈又通紅一片。


    安帝忍不住看向丁婆婆和大巫。


    這兩人知道殷念在外麵吧?


    不。


    殷念該是她們兩人帶來的。


    肯定是殷念看出什麽,隻問了兩嘴,這兩人就招了。


    兩人臉上神情尷尬:“那什麽。”


    丁婆婆輕輕咳了一聲:“你也說了。”


    “殷念的成長超乎你的想象。”


    “孩子大了,咱們老人蠢了,我也是實在瞞不住。”


    不隻是瞞不住。


    安帝一會兒便想明白了。


    往後引渡村要常駐在這裏了。


    母樹看重殷念,等母樹不在了,這裏就是殷念管事。


    這是提前和殷念打好關係,也不敢瞞著身為繼承人的殷念。


    想通了這一點,安帝無奈的露出一個笑來。


    大巫靠在窗口,說:“殷念,答應會告訴你的事情,我們肯定會說。”


    “但是由我們來說,不如由你自己的老師來說。”


    殷念朝著大巫點頭,“多謝兩位,兩位先回去吧。”


    屋子裏很快就隻剩下殷念三人。


    沉默了片刻後。


    安帝看向安菀,“你也離開。”


    “我和殷念單獨聊聊。”


    安菀狠狠瞪了他一眼。


    隨後對殷念說:“念念!”


    “你給我好好教訓教訓這個不聽話的爹爹!”


    “哼!”


    說完嘭的一聲砸上門,步步重跺腳的往外走了。


    殷念已經在安帝麵前的凳子上坐下。


    靜靜的看著他。


    曾經的師徒兩人。


    位置好像顛倒了過來。


    殷念顯得遊刃有餘,氣定神閑的給自己斟茶,“老師有事瞞著我。”


    “引渡村也有事情瞞著我。”


    “母樹也是如此。”


    “你們三方瞞著的事情,想必是同一件。”


    不等安帝打斷她的話。


    殷念就接著說:“母樹已經去審問景皇了,想必不費點時間是沒辦法撬開景皇的嘴的。”


    “老師便歇了找母樹給您打掩護的心吧。”


    她不僅自己喝茶。


    還笑眯眯的給安帝倒了一杯,“老師先跟我說說。”


    “為什麽母樹的保護屏障,會落在您的身上。”


    “再天縱奇才,母樹也從未將這樣的優待賜給單獨的個人。”


    她護著引渡村,是因為引渡村肩負重任。


    可即便是殷念她自己。


    也沒有被母樹這樣用結界單獨保護過。


    “老師不說也沒什麽。”


    “其實也很好猜。”


    “老師出現在引渡村中,丁婆婆和大巫兩人又極為看重你,那麽一定是老師對引渡村做出了什麽巨大的貢獻。”


    “亦或者是,引渡村需要老師。”


    “老師死了,對引渡村也會有一個巨大的打擊。”


    “是不是這樣?”


    殷念笑眯眯的看著他。


    其實她已經猜到了大半。


    之前摁著不發,不過是找一個合適的機會。


    現在就是那個機會。


    安帝慢慢吸了一口氣,他盯著杯子裏打著轉兒的茶葉慢慢的沉入水底。


    聲音卻並不沉重,“你說的不錯。”


    “以前你就很聰明,凡事一點即透。”


    “這世上所有老師,都想要收聰明的孩子,我當年收下你,就是因為你聰明。”


    殷念點頭,“那您能不能跟您聰明的學生說說,為什麽您要隱瞞下這件事情呢。”


    “還有,為什麽母樹要瞞著我們呢?明明知道我們一直在尋當年失蹤的人。”


    安帝放下了手上的茶盞,溫暖的茶盞一脫手,雙手迅速冷僵,血色重新褪去。


    他平靜道:“是我讓她不要說的。”


    殷念眼瞳微縮。


    “當日,我和蘇降帶著大家留下抗敵。”


    “很快,爭鬥的餘波將我們撕裂。”


    “我很不甘心,不甘心就這麽死去,也不甘心離開自己的故土。”


    “可奈何實力差距太過懸殊。”


    “等我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不知身在何處,雖然還有自主思考的能力,但總覺得比往常更加滯澀,人也不若以前聰明,愚蠢了許多。”


    其實當時他和蘇降,都是被炸到了那通道碎片附近。


    也被吸納了過去。


    而蘇降運氣好一些。


    剛靠近。


    就被一簇神火看中了,直接捋了過去。


    但他沒有。


    帶著破損的身體和靈魂,被衝到了領地之外的地方。


    那地方也不是別的。


    正是之前引渡村所在的位置。


    他覺得自己的腦子蠢了很多,想要快點去找殷念她們,可身體卻不聽自己的使喚。


    隻覺得前方有一道光芒。


    對他散發著致命的吸引力。


    本就不聰明的腦袋,扛不住本能的吸引。


    他走進了引渡村內。


    不過。


    他不是單純的缺體,更不是已經死了的殘魂。


    他是離魂。


    人有神魂,細分之下,三魂七魄缺一不可。


    天魂,地魂,命魂。


    魄天,魄靈,魄氣,魄力,魄中心,魄精,魄英。


    當時他的體內隻剩下一魂。


    其他都已經散盡。


    而當時的引渡村也遇到了點麻煩。


    當時是母樹領地和蟲族戰況膠灼的時候。


    每一日都會送來大批大批的殘魂。


    為了安置這些殘魂。


    大巫透支自己的力量過度。


    為了守衛村子。


    竟然直接煉化了自己的一魂來安鎮暴走的無數殘魂。


    可失了一魂的大巫,沒辦法進行完整的引渡。


    偏偏大巫在引渡村也是千年難出一個的奇才。


    有這樣的人物在。


    才能撐得住那樣龐大的殘魂數量。


    也可能是天意如此。


    他的魂魄極強。


    魂魄和人的意誌力是有很大的關係的。


    大巫看中了他的魂魄。


    而丁婆婆他們則是以為,安帝受傷隻剩下一魂。


    即便是不動這一魂。


    他也會逐漸死去。


    於是詢問了他的意見。


    願不願意將那一魂安置入大巫體內。


    助他引渡亡魂。


    想到這裏。


    安帝唇角綻放出一抹笑意。


    看著麵前皺著眉頭,不知是不悅還是難受的殷念,“我在那裏觀察了三日,確定了引渡村確確實實是一個走正道的村子。”


    “甚至為了引渡殘魂。”


    “他們犧牲了自己子子孫孫的自由。”


    “我很敬佩他們。”


    “當時我亦是不知自己的殘魂竟然還留在了故土之中,渾渾噩噩。”


    “真以為自己過不久便要死了。”


    “於是答應了他們。”


    “也算是做出最後一點貢獻。”


    其實,這也算是誤打誤撞,福禍相依。


    如果安帝不肯。


    到時候安帝自己找到了母樹領地去。


    殷念對魂魄引渡一事完全不明白。


    可能隻會覺得安帝傻了很多,虛弱了很多,然後日漸消瘦,最後徹底死去。


    而直到他死。


    殷念可能都不知道怎麽救他。


    畢竟如果他那一魂不給引渡村的人,說不定大巫早就撐不住了,引渡村的人會在某一日被殘魂拖死,就算是母樹竭力保下來了,可他們未必會住到母樹領地去。


    世上的因果總是一環扣一環。


    但安帝的一魂安置在了大巫的體內。


    雖然說那並不能完全契合。


    但誤打誤撞,反倒是將他的那一魂給暫時穩住了。


    而剩下的缺體也在引渡村眾人的嗬護中,完好的保存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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