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秋祭國典順利舉行之後,載著客人們赴盛夜的頭條大船,進入新都雲鷗港。


    雲鷗港,以青磚白石鋪地,所有建築的屋頂都呈各色灰白,造型卻各異,若能俯瞰,就是一幅群鷗飛翔的畫麵。因此,得名。


    青磚也有深淺,越近河岸,越深,展現浪追灘的生動。靠船上岸的浮路用清漆的原木造寬造厚,泊船的白杆挑眼,上百根豎立得壯觀,取大石打磨成圓柱,結結實實紮進河泥之中。石柱上有彩雕,以此區別浮路私家用還是公家用,而且雕得半點不馬虎,堪稱工藝。


    貝殼礁石造高的水岸旁就是步道,往兩邊延到人造的丘上。丘上綠草茵茵,一邊是晨晚長亭,一邊是紅木廣閣,點綴著自然的樹木山石,卻安放豎燈,辟出坦道,亭上有遮雨風簾,觀景椅邊裝大傘,精細處顯出的匠心,不怕破壞渾然天成的水景,因為這就是為人們所造得閑適。


    從這樣舒坦的碼頭上岸,船工不用卷褲腳下水給人搭板開路抬轎,小姐夫人們不必擔心繡花鞋沾了泥,弄髒裙擺,孩子們在輕擺的浮路上跑跳不怕。而客有客道,工有工道,貨有貨道,常泊的船隻還可選擇泊船位,不在乎銀子的,有專用浮路專用出口。


    浮路到底多寬?四匹馬車的車駕可以直行到泊船杆,客人可以腳不沾路,從船板直接踩到車上去。


    “隻是一個港口碼頭而已,不見得多麽奢侈華麗,卻已有大開眼界之感。早知道她是個能幹的,竟不知道她是個這麽能幹的。按理,說大了天也就是名匠,但怎麽都不能說小了她。”頭批客皇親優先,惠公主也被皇上請來,今日盛裝,一身的鳳紋金繡,滿頭的珠玉,不俗高貴,但她邊說邊拉拽著袖子,時不時扶著頭上黃金簪。


    “因她造他人所不能,尋常一個碼頭也可以變成稀罕物。”泫惠左邊站了泫冉,蘭生在玄清觀被人陷害的時候,是他作為本地人留在帝都的最後一日,後來幾日則屬潛伏,而今再入都,已是外客。


    泫冉已大半年未見到蘭生,但從帝都傳來的消息中,多多少少要提她一提,起伏轉折真讓他無言以對,不知道是該心服,還是該承認自己配不上。然而,到了這裏,是真心服了。口口聲聲喜歡她的時候,他原來壓根不了解她,而她原來才露了小小的尖角。隻有老六,才敢這麽放縱她。他做不到,更想不到。


    服了的,何止他。整船上有多少反對造新都的人,這會兒全啞巴了,一個個看得目不轉睛的。一個碼頭就能造成這樣,怪不得皇上如此堅持,如此頑固,非要將新都造到底,給一個女子開了各種先例。


    想到這兒,將心緒放得更深,他好笑看著泫惠忙碌折騰那身公主裝,“惠哥再整下去,有人就要想這個公主是假的了。”


    泫惠抬起頭,認命得搖搖腦袋,最後確認上方不會有東西砸下來。她的容顏雖然越發英氣,明亮的眸子此時卻有些黯淡,藏著心事重重。


    “就算煩你那樁婚事,這時候最好要讓自己高興一點,別惹注目。”泫惠的右手邊是泫賽,仍硬棱一張酷臉,無動於衷的表情。


    泫惠狠狠瞪泫賽一眼,“你何時也管起閑事來了?”


    泫惠的婚事不能再拖,一來就讓太皇太後拉著相看,這家誰子年輕有為,那家何兒才華俊表。偏偏她還來早大半個月,看了二十來個,頭都炸了。


    她心裏有了人,隻是那人看不上她,一氣之下就想選了別人嫁。看似閨蜜一個個的,但真能讓她暢所欲言的,竟是一個都沒有,反倒和見過幾麵相處沒多久的蘭生通著信,把心裏話寫了進去。


    蘭生勸她,別因為跟自己賭氣毀了一輩子,還是要找個喜歡的人,但把眼光放寬了,多看看多尋尋,一定找得到的。


    結果,唉,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軍中啥都缺,就不缺漢子,她怎麽就死心眼,看來看去就看得到那一個。


    所以,借著上都的機會,逃也似得離開北關,何成想還沒透到氣,太皇太後又撒網將她兜起來了。


    “事關到她,哪有閑事?”泫冉一語意味深長。


    泫賽的婚事可以說是大榮最神秘且不可解之謎,眼看都要到大婚日,泫冉還親自趕去慶賀,結果於家那位小姐的母親過身,隻得回去守孝,再延了婚期。


    泫賽神情不動。泫冉話裏的深意,他自然聽出來了,不過他行事從不在意他人,隨堂兄弟明侃還是暗侃。


    泫惠沒那麽多心思,以為泫冉說得“她”是“他”,是泫賽自己,“我才不是煩婚事,隻不過天熱得悶躁,想著今晚上可千萬別下雨。聽說那個競技場沒有屋頂,雷直劈下來怎麽得了。”輕哼,抬高下巴,秀驕傲,“這事,跟賽哥沒關係吧?”


    泫賽也沒回應泫惠。他就是這麽個性子,惠哥雖是他堂妹,但他還真不怎麽上心。能讓他上了心的人,他自然而然對之好,順著自己的心意,不需跟任何人交待。望一眼西邊朵朵帳包,今日他要做的,就是無論出現多糟糕的情形,堅守到底。


    泫惠睜睜望著泫賽下船去,抱怨道,“一大把年紀不娶媳婦,性格越來越古怪了。”


    “你還好意思說別人。”泫冉臉上那片陽光般的明笑慢慢淡去,老六說得不錯,他不如泫賽,城府也好,情也好。


    泫惠撇撇嘴,跟著泫冉下船,卻不料他突然停步。她好奇探出頭去,一看究竟。但見那條非磚,非石,非泥,如玉帶一般平整漂亮,寬闊的大路上,自北行來一長列輕車。


    說它們輕,因為每駕車隻有一匹馬拉著。車架子也不似尋常那種木板拚木板造的,是一根根長短不一的木圓條架構,看著好不簡單。兩片一高一低的橫板,大概是坐人的。車壁用一塊彎圍的玻璃,裏麵才一目了然。沒有車頂。車輪子特別高,卻是鐵製的,看上去又窄又細。


    馬車來近,車輪硬梆梆壓過路麵,車夫不僅僅穩坐,還跟著車身一彈一彈。


    一名負責來迎客的大太監尖嗓道,“翼車最多可坐兩人,皇上說了,一路風光好看得很,就用它們代替了宮車,請各位上車。車子雖然隻有一百駕,但路近車快,繞回來也不過三刻時。這批上不去的,請稍等。若不想等,也可自行選馬過去。”


    宮女們上前,示範如何上這種翼車。


    泫惠是公主,當然有車候駕,而且還是獨乘一車。看著要散架的車子,坐上去的感覺卻意外得穩固。車身不與軋著路麵的車輪同僵抖,倒像搖籃似的,前後左右地輕晃,舒服得很。


    轉出港灣,她的眼睛再度睜大。


    廣闊的平原,粗糙粗礪,尚未完工的一群群龐然大物,輪廓宏偉。最茂盛的景象卻是裸土塵灰,望不盡孤石嶙峋,傲桀,肆意,張狂。野草密綠,又鋪展了秋黃。飛鳥成雲,在遠處淺灘歡舞。晚蝶秋蟬,竭盡夏日的最後一唱。斜陽,到處點金,將秋黃無限燒旺起來,耀灼了雙目。


    經過皇宮,正以為再也沒有更奇美的景致了,忽然眼中跳進一座金色的大物。


    它本身並非金色,是褐土黃,卻被周圍灰亮的地映得無比挑眼,又那麽巨大,仿佛壓在地平線,輕車一直向前,似也碰不到它的邊緣。


    簡直就是另一輪斜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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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讓我突然找到一個大bug,居然把五月五競技場坍塌那天寫成重陽節,而不是端午。


    原稿改了,前文就不改了,親們千萬別被影響,原諒我這個搞不清節日的糊塗蛋吧,下次我會寫上複活節的。哈!


    不好意思!(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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