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讓他出診金賠禮致歉?安鵠眼中燒起怒意。


    他出身貴中賤,雖為相府三子,在那些家人看來,大概還不如一條狗,自小挨拳頭挨鞭子是家常便飯,即便長大成人,都逃不過兄弟姐妹們的惡意捉弄。像上回,他被迫扮女娘在桌上跳舞一樣。


    如今他總算掙出了自己的一片天,不但有了自己的府邸,每次回家時兄弟們對他再不敢有半句冒犯,連最討厭他的安紋佩都收斂了驕橫,哪怕心裏並不甘願。太子妃位空出兩年,太子就要選妃,而他是太子重用的謀臣,那位從來放任兒女欺辱自己的母親,放低了身段求他幫安紋佩一把。


    他正要將這些人踩在腳下唾棄,將來更要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她卻說什麽?向一個車夫賠禮致歉?


    曾經,他拚命力爭上遊,隻是為了她。但他現在登到高處,她反而成了藐視他的人。她到底怎麽了?隻要她願意,他是可以幫她的,就算六皇子垮了,她也不會垮,榮華富貴他都不會吝嗇給予她。她,為何非要和他對立?


    “這就是俗話說的,打狗要看主人麵?”安鵠能平步青雲,自然不憑一股衝動,“六皇子府為車夫出麵,定要下官賠不是,下官不敢省下二十兩,明日即送府上。”說成了六皇子府仗勢欺人。


    蘭生聽得分明,卻頓覺多說無益,便上車要走。


    “娘娘心地善良,出乎下官意外。娘娘曾親眼看到下官遭他人無禮蠻待,若也能如此,為下官仗義直言,也不枉下官與娘娘少時結誼了。”


    蘭生身形一頓,下一瞬卻頭也不回進了車中。她知道他指什麽,但她一點沒有歉疚。她的風砸了安紋佩的頭,就是為他仗義,她不能說,他反而懷恨在心。他長年處於自卑壓抑,一朝得勢,卻比其他貴族高官更苛待地位不如他的人,心靈已扭曲。和她背道而馳,她便是勸,他也隻會往歪裏想,不如不說。


    偏偏安鵠還不肯罷休,聲音穿窗而入,“娘娘此時尊貴非凡,但別忘了運勢有起有落,說不定娘娘也有對下官低三下四之時。”


    蘭生怒極反笑,隔著簾子回他,“本妃目光短淺,隻看今朝,隻過今朝,若真有安大人期望的那一日到來,既然是需要本妃低三下四的事,本妃應該不會覺得羞恥。風水輪流轉,潮起有潮落,不忘自己本心就好。還有一事,安大人今後別再將少時結誼的話掛在嘴邊。本妃倒沒什麽,怕影響安大人官運亨通,成為他人笑柄。”


    她道聲走,馬車就飛奔起來。


    安鵠眼底結冰,有人跑來喊他,他才鬆開捏緊的拳頭,神情淡然往太子車輦走去。終有一日——他恨想著——她會是他的女人,卑微求寵!


    蘭生突感一陣惡寒爬上脖頸,不由摩挲著雙臂,遭小人。


    “安大人看小姐的眼神十分不善。”寡言的無果說出這種話來,是他可以確定的。


    “恨我沒嫁他。”蘭生不認為難猜,“等他家中美女如雲,就會知道自己恨得幼稚,南月蘭生實在沒有什麽了不起的。”在那群大男人眼裏,女人隻是漂亮的配飾,戴著可以炫耀,不會嫌多,一個肯定不夠。


    經過明丘坊時,蘭生看出去,隻見天全黑了,街上卻很多百姓背著包袱提燈夜行。消息各種,卻難辨真假,有人冒險挖金,也有人愛惜生命,趁著太子打開明丘坊的門,趕緊往外跑。坊牆外,火把燒得半天旺,都護軍大部還在,但列兩邊,不再阻止人們出坊。


    蘭生車駕一出,就被守將曾成請到旁邊一家茶館。在這裏,她看到一桌熟人。


    “是柏叔叔,還是公主殿下,將我的馬車送了進去?”她和簿馬等人步行入山,並無車馬,“我在山下看到自己的馬車時,心裏方能鬆口氣,想朝廷大概真決定收回清坊的命令了。”


    五公主笑著招蘭生坐下,“不是我,我沒那麽體貼的心思。”


    柏湖舟也搖頭,“就算我想那麽做,總得先知道你的馬車在哪兒。快跟我們說說,渣玉山的病由到底為何?鬧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的。”


    蘭生就從發現樹葉上的異色粉末講起,玉蕊因此找到治療的病方,再說廬堂外百姓鬧事,傳出金礦的謠言,然後太子進山挖糞池找金礦,結果掀翻糞池,最後不小心吃到兩口糞,被嚇昏了。遇到老六的事,自然而然省略。


    她說得無驚無險無情無感,報流水賬一般,卻聽得柏湖舟和五公主讚了歎,歎了奇,奇了驚,驚了嚇,到太子吃糞暈厥那段,就不知該擔心還是好笑了。


    “太子如今何在?”畢竟是親姑母,五公主擔心多些。


    蘭生表示不知,“我離開時,太子的車輦就在不遠,除非不走明丘坊,應該也快出來了。”


    “八坊隻有明丘坊開了門,老三不會從別處出去。”柏湖舟好笑望著蘭生,“太子都昏過去了,你這丫頭還隻顧走自己的。”


    “柏叔叔不知我這兩日怎麽過的,怕都護軍提前殺進來,我在山上沒吃好沒睡好,半夜還查病因呢。好不容易熬到太子殿下鬆口,我還不趕緊出來?也不想別的,就想吃飽了睡一大覺。”精疲力盡。


    五公主心腸軟,幫著蘭生,“瞧這臉色真是憔悴了不少。再者,蘭生又不是大夫。”


    柏湖舟卻有點瞧穿了她,但笑不語。


    “兩位長輩來這兒,可是替百姓求情?”蘭生好奇他們來由。


    柏湖舟潑她冷水,“若真確認為疫病,隻怕誰都求不到情。即便太後慈憫,也不好過問此事,畢竟關係到全城十多萬人的性命攸關。”


    “是柏老板聽說你闖去渣玉山,怕你行事衝動,特意找我來護你的駕。”五公主道出實情。


    “我進去找玉蕊,怕她行事衝動。”一個推一個,蘭生還是忍不住,加評兩句,“全城十幾萬人的命重,渣玉山加八坊數千人就不重了嗎?隔離固然不錯,圍殺的決定卻過於草率,聽說一個大夫都沒派,尚未確診就……”


    柏湖舟打斷她,“不是不派,而是沒有大夫肯去。而且,叔叔勸你一句,朝廷的事,我們這些閑人就別評頭論足了,盡力就好。”


    五公主兀自抿茶,垂眼安穩。


    蘭生知道,明哲保身在這混沌世道中長壽福祿的最好做法,而她並非聖母,因此不再提出任何異議。


    “娘,太子的車隊出坊了。”庭筠走進來,看到蘭生就往後喊賽哥,“蘭生也出來了。”


    泫賽大步而入,將蘭生上下打量一番,問道,“太子病倒,有發熱起寒的症狀,極可能也是嗅進了毒花粉。你可覺得哪裏不適?”


    和泫賽處久了,蘭生知道他其實是個石頭臉暖心窩的兄長,時而被寵又能任性的感覺十分好,“我沒事。馬車是你派來的?多謝。”


    泫賽點頭,又對柏湖舟和公主道,“我問過,今早渣玉山大風大雨,毒花粉應該是清幹淨了。但大雨之前,東郊刮大風,恐怕這種毒花已擴散到其他坊市中。如今圍坊已無用,我同安相商量過之後,決定解除封禁,命禦醫局立刻配合聖女調製解藥。”


    蘭生聽到大風,麵不改色。


    “下毒的人找到了麽?”數千名差點沒命的百姓多還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但上層哪怕隻是富貴閑人,也很容易掌握到真實。


    “剛問過東宮侍衛隊長,說沒有發現任何可疑,倒是金礦的謠傳讓渣玉山亂成一片,很多人到山上挖金,連他人的住屋都不放過,惹起不少糾紛。我想帶隊進山再細探一次,畢竟太子隻去了糞池一帶……”


    “泫賽,化糞池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風是她壓下去的,也親眼看到糞雨,但太子在糞場的情形,她看不到,很好奇。


    “太子得到線報,說化糞池有可疑人的行蹤,趕去之後沒看到人,反而對那幾座糞池產生了懷疑,就讓侍衛隊挑糞出來。”泫賽略一停頓。


    “懷疑金礦在糞池下麵?”柏湖舟不知自己的想法和蘭生一致。


    泫賽看看左右,茶館中連自己在內,隻有五人,才道,“小舅,姑母,不瞞你們說,去年帝都發生的幾件盜案指向渣玉山,既然盜了金銀,必有賊贓。金礦之說頗為荒謬,但若想成是贓物,就合情理。”


    “然後呢?金子在糞池裏麽?”蘭生不覺有些小興奮。


    “眼睛是不是睜得太亮了?”五公主抿嘴笑,“聽到金子高興,還是幸災樂禍?”


    泫賽嘴角竟然雙勾。


    “金子算什麽?西平世子爺會笑,這才稀奇。”和泫賽能開到這種程度的玩笑,回溯至兩年前,蘭生絕對是想不到的。


    泫賽也習慣了,一聲哦,將對話收尾。


    柏湖舟不明所以,“哦什麽?”


    “金子在糞池裏。”泫賽繼續收尾。


    “呃?”想要幸災樂禍的蘭生吃了驚,“那麽說——”八十萬兩金子要飛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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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啊——為什麽我又開始流鼻涕了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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