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市,有風無雨。馬兒慌嘶,都護軍們紛紛躲到征用的店家中避風沙,對著渣玉山頭那片低壓的烏雲但歎奇景,雨水的味道由風挾來,還覺得運氣。


    酒樓裏,太子盯著跪地的漢子,“你說渣玉山有金礦?”


    那漢子就是奉令挑唆去的左龍營衛,“小的不敢撒謊,那些人真是那麽說的。”


    安鵠在一旁問道,“那些人是哪些人?”


    漢子想了想,那時就三堆人,不可能是他混得鄰坊,也不可能是六皇子妃的侍衛,就此斷言,“是渣玉山的人。”


    太子揮他下去,平庸無才,竟還信了七八分,對安鵠道,“渣玉山光出石頭不出泥,說不準還真是寶山。本宮覺得不能等天黑,應該盡早行動,以免那些賤民先找到金礦。”


    安鵠很想笑。渣玉山能挖出金礦來?這得腦子多蠢才會馬上信以為真?


    但他麵上恭順,“太子殿下,下官以為這是渣玉山反民的詭計。”本以為隻是一群烏合之眾,想不到竟有急智,“恐怕是知道一旦官兵清山黃金就藏不住,為免我們將罪名扣在他們頭上,才說渣玉山有金礦。如此一來,即便找出黃金來,就不屬於賊贓。”


    太子恍然大悟,“安卿說得有道理。”


    “金礦出金,就不是渣玉山的人竊金,少了一條斬立決的大罪,偏偏聖女又找出了治方,以疫為由的圍殺十分牽強。恕下官直言,此時形勢已完全脫出我們的計劃,若今夜強製執行殺令,反而會對殿下不利。”本來算得滿滿的計,到底哪裏出了岔子,竟似崩散?


    “有何不利?本宮貴為太子,未來國君,殺些賤民還要受到責難不成?”太子之暴虐,甚於當今天子,甚於他任何一個弟弟,殺人是圖痛快。


    安鵠既然選定和太子一邊站,倒是真心助其穩住東宮位,以達到他心中更高的理想,因此反勸,“殿下且換一種想法。令帝都動搖畏懼的瘟疫,經殿下派聖女前往查實,確認非疫病,還可治,進而避免生靈塗炭,是拯救老百姓的英明東宮。至於金礦之說,殿下就當它真事,正好能將渣玉山收回,命原本那些難民遷出帝都,反民也留不下來。隻要吩咐地方官員多盯著,一旦有風吹草動,再將他們捉拿處斬。如此,黃金和反賊仍會如殿下所願。”


    太子不怎麽喜歡這種想法,覺得屠坊殺賤才夠震撼夠威厲,能讓天下人知道他是不能忤逆欺瞞的,眼裏容不下一粒沙子。他早就決定,等他繼位,要用苛法治國。百姓畏懼天子,百官畏懼天子,天子無上,說一不二,是他一人的國。


    安鵠看出太子的不情願,又道,“下官明白殿下的為難。這幾年帝都一直不太安穩,刁民刁計層出不窮,有些甚至威脅到我們的出入平安。殿下想借這次給所有人敲警鍾,朝廷再不會姑息那些冒犯。”


    太子點頭,“的確。本宮還是皇子時就遇到行刺,更有膽大賊民闖進太子府,不但盜了本宮的黃金,還害死本宮的正妃,如今回想仍心有餘悸。而終於查知他們就在渣玉山中,你想本宮就這麽放過凶手,本宮實在不甘心。”


    “殿下別忘了,聖女既知道如何開方子治他們的病,就很可能知道病因。他們若深究,可能對殿下大為不利。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們先把黃金找回,那些人暗中解決也未必不是一樁好事。”安鵠冷眼淡笑,“這個金礦的傳聞對渣玉山反民雖有利,卻也告訴了我們黃金藏匿的地點。”


    太子眼睛一亮,比起給太子妃報仇,他更想找回他的金子,“安卿快說!”


    安鵠道,“既然他們說是金礦,當然不會以整塊整塊的原金存放,而是與山石山壁之類的重熔澆合,怪不得我們派那麽多人都找不到。渣玉山很可能有密洞,或者地洞。再者,既有金礦,渣玉山是無主的山地,朝廷派兵進去就不需要別的理由了。殿下英明,的確無需等到天黑,應立刻讓閣部派大夫送藥材,向大家確認並非疫情,再親自帶兵進渣玉山,明為慰問,實為挖金。”


    太子聽得,沾沾自喜,“本宮早就說了嘛。安卿為本宮擬令,快!快!”一時激動,手肘打到窗,窗子跳開,風狂灌進,吹得他頭發貼亂了一臉,還嗆了兩口,咳完之後嗓子眼疼,卻沒在意。


    此時的渣玉山,傾盆雨轉了淅瀝蒙蒙,雲層輕遠,微風回春。半山腰廬堂內,蘭生騰出一片牆麵,和樊圻合力掛上地圖。


    俞老的孫女小魚不時偷偷看蘭生一眼,和爺爺咬耳朵,又拽他的袖子。


    知道蘭生的六皇子妃身份後,還未開過口的俞老,拗不過可愛孫女,“小魚說,娘娘大婚那日,朝鳳輦扔過壞話符。現在知道娘娘是好人,她做錯了事,請娘娘莫怪。”


    俞燕歸悶氣坐在一旁,還沒理清金礦傳聞是怎麽回事,聽女兒招出陳年舊事,簡直無語,“爹,小孩子不懂事,你怎麽還幫著?這會兒可不是認錯的時候,人人以為我們渣玉山有金礦,很快蜂擁而至來挖山了。也不想想,真有金礦,還輪得到他們來挖?不知道什麽人傳出這麽荒謬的謠言,目的何在?”


    蘭生對小魚一笑,“沒事,壞話符也沒那麽壞,反而幫了我大忙呢。”咒符簾很可能是將老六喚醒的重要“神物”。


    小魚靦腆地跑到三寶那兒去了。


    “兩個孩子幫得忙比某些大人還多。”蘭生看著無所事事的俞燕歸,指得就是他,“管這山裏有沒有金礦,有沒有人來挖山,橫豎不是你們搶來偷來的東西。”


    她大概明白了泫瑾楓的做法。萬一太子從渣玉山找出八十萬兩黃金,有金礦一說,就不能論渣玉山人的罪,天然資源。不過,她很好奇,如何做才能讓黃金的藏法就像礦石呢?很飄渺啊!


    “你說誰搶偷!”俞燕歸心裏有鬼,因他真藏著贓銀。而且,他深知貴重物不好出手,每回行動強調隻偷金銀。突然有了金礦的傳聞,他真擔心給人挖出來。


    蘭生隨便說的,對方那麽躥高了,但覺莫名其妙。


    俞老心裏有數,“命都保不住了,還挖什麽金礦?燕歸,你在這兒也幫不上忙,下山看著去吧,順便幫聖女大人找找藥。咱們廬堂裏要能完全治好一人,就還有活路。”


    俞燕歸立刻就走,但聽蘭生說了一句話,又差點心虛腳軟。


    “想要來挖金的,你就隨他們,隻是你們之中誰家有金有銀的,想法子藏好,免得被那些要財不要命的人當成礦山出產。”蘭生相信,即便第二天世界毀滅,趁火打劫的人肯定不在少數。心存僥幸,沒準大難不死,這種心理也很正常。


    “都亂成這樣了,咱們還找病因嗎?”樊圻覺得渣玉山此時翻天覆地,一災接一難還不夠,居然還有石頭山是金礦山的荒謬傳言。


    “找。”泫瑾楓在做他能做的,而她也要做她能做的。從一個建築師的角度出發,陰謀的落腳處如地基的打樁處,陰謀層層如樓廈層層,風向水流能決勝,恰恰是她熟悉的領域。


    過了午時,各道消息就漸漸回流,蘭生啃著幹饃,一邊在圖上標出精準的紅點,一邊參看她的風神冊,沿風向將每個紅點繪接成線。


    樊圻一開始看得糊裏糊塗,隨著紅點越來越密,繪成的紅線在另一端竟出現了明確的交集點,終於看明蘭生的意圖。統計病者可能染病的地點,計算風向和山形地勢,她竟然找出了毒花粉末的發散處!


    驚訝的,還有調查完畢回到廬堂的馬秀,一時忘了泫瑾楓的身份,對他歎道,“你媳婦真挺厲害的。”


    泫瑾楓沒說話,可他臉上露出的表情,想讓馬秀踩扁。太狂太肆!


    “這是哪兒?”不管自己被佩服還是被炫耀,蘭生拍圖。


    “大概是化糞池附近。”俞老道。


    渣玉山的人沒有良田可種,蘭生曾以為他們沒有化糞池,其實是有的,而且不止一個。她一聽化糞池建在那兒,但覺得要命。這就是不講究風水,亂建亂造的危害。當然,此風水是科學的應用,與算命無關。


    渣玉山向西南環抱,位於城郊東南,山腳一邊接城牆,山崖急流成天阻。春季主東風和東南風,似乎氣候舒適,但遇陡峭山麵,形成煞勁幾道西風北風西北風,如利箭落在山圍之中,化糞池就在各道風的中心點。連帶著,蘭生解出了渣玉山臭氣熏天之謎,不是住民不清潔,而是化糞池的臭味完全擴散開來的緣故。


    玉蕊以前說過,渣玉山的貧民總是生各種各樣的病,卻又找不出原因,而且常常是複發症。而這回出現數百人染病的情形,立刻弄得全城緊張,因為是出名的汙臭區,很多人都有遲早鬧瘟疫的認知。


    當然,這回的事,跟化糞池的位置沒太大關係,隻是因為煞風帶毒粉,集中投入了渣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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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是一整個星期工作過於疲憊的關係,在圖書館裏坐了七個小時之後,實在寫不動了,所以今天隻有一更,非常抱歉。


    離中秋還有兩天,祝親們長假快樂。(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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