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啊——


    “門開了!門開了!大夥兒快衝——”最先衝出去的人話音卻斷。


    明丘坊的門是開了,但外麵圍著鐵刺木欄,木蘭後麵黑鴉鴉的鐵甲兵持盾拿刀,連蒼蠅都飛不出去的嚴密守衛。門和欄之間有三輛貨車,二十來人護著。


    曾成在馬上高聲喊,“朝廷並非棄你們不顧,特送來米糧三車,很快還會派進大夫和送藥。你們別吵吵嚷嚷的,日子原來怎麽過還怎麽過。聖女都去了渣玉山,你們怕什麽?這門遲早要開的。”


    有人不買賬,喊回,“到底什麽時候能開?如果是疫病怎麽辦?沒得病的人就該放出去!沒病的和有病的關一起,朝廷根本不管我們死活。”


    頓時一群人擠向木欄。


    曾成抬手,前排鐵甲兵一蹲,一圈密密麻麻的弓箭手,“誰再向前一步,糧車拿不到,小命也丟了。本將軍奉令封坊,任何人不經允許進出,殺無赦。你們可以試試看!”


    這些都是普通窮人,讓殺氣森森的陣仗震懾住,呆怔著被緩進的馬車和縮緊的圍欄逼回坊間,看坊門重新關上。


    “管他娘的,大夥兒先吃飽了再說。”


    一人道,數人動,打開貨車發糧,暫時壓下大家沮喪不安的情緒。人心惶惶的時候,誰也沒在意和馬車一塊兒進來的二十幾個人不見了。而喬裝成男子的蘭生和穿著平民衣服的簿馬他們,飛快跑過狹窄困頓的街巷,往渣玉山方向趕去。


    渣玉山,緊靠東城南城牆,一麵荒岩,一麵絕壁,絕壁外一條寬河急流,不能出不能進,可謂戰略天險。


    荒岩之地,本來是沒人住的。六皇子大婚那年北方遭災,帝都逃進近千難民。他們不肯走,又被官府趕得沒其他地方可去,就在這片無主的貧山定居下來。大概已經沒人知道,這些難民是太子還是三皇子的時候,為了給六皇子大婚找茬,故意放進來的。


    窮山惡水生存極難,逃難活下來的人們又十分堅韌,一開始如同一盤散沙,搶奪現存資源,就傳出了同鄉抱團外鄉爭搶的惡名。但亂地出豪傑,當惡性競爭到了白熱化的階段,有人發現自相殘殺隻會導致他們弱小,便成立了查玉會,整治鄉團之間的爭鬥,說服各團取消同鄉異鄉,將渣玉山的力量聯合起來。查玉會幫大家接帝都最髒最苦的活計,掏糞坑拉糞車,敲更梆看墳地,葬死人守義莊,這麽一日日堅持了下來。雖然苦不堪言,但還活得下去。


    天災可以逃,窮災可以熬,但疫災如同地獄閻羅的催絕令,給這群已熬得幹命瘦骨的可憐人致命打擊。相比鄰坊們的慌亂掙紮,渣玉山一片死氣沉沉,人們對外來者連一絲好奇都沒有,腳步飄浮,目光喪灰,似孤魂野鬼。


    大好的春日,景象冰封寒凍。街道狹小髒亂,幹一塊濕一塊,空氣中充斥著臭酸味。因為可居住的地方不大,近千人就擠在一塊,隨處可見破爛東西。蘭生的鞋上沾滿了潮泥臭土,簿馬卻看她神色如常,跟著二十多個漢子趕快路,額角發鬢濕亮,卻一字也不抱怨,還不怕行人冷臉,耐心十足地打聽。


    “掛白布的籬笆,表示家有死人;掛紅布的籬笆,表示家有初病者。他們好像都聽一個叫查玉會的組織,所有重病者都集中到查玉會廬堂去了。”蘭生手一指,“就在半山腰上,那片土牆圍起的院子。玉蕊應該也是往那兒去了。走吧。”


    “查玉會是渣玉山的地頭蛇,聽說十分凶悍。娘娘,要不要我帶人先去打探?”簿馬平時雖隻負責六皇子府的守衛,但他如今可不被動,各種交好,對帝都的勢力比較了解。


    蘭生左右環顧,“在這兒當地頭蛇,我覺得查玉會老大可真不容易。”


    鴉場人少,而且多數是受造行排擠才在那兒逗留的匠人工人,有賭氣的成分,也有無奈的成分,傲骨斷了再接,仍有骨氣。這裏是農人難民,擅於種田,此處卻無田可種,又身無長才,活得卑微,骨頭裏榨不出油水,而且老弱婦孺比比皆是。當這裏的老大,絕不是肥差,兩條腿被這麽多人拖著,估計邁不開步子。


    蘭生看到一兩個護衛揉揉鼻子,“這裏確實是又髒又臭。住戶太密,房子都是隨便搭的,連排水管和排水溝也沒有。”


    護衛中有人道,“還沒茅坑。”


    蘭生點頭,“我們一路過來隻看到一口井,各家便桶曬在院子裏,大概是水衝著就倒在外麵了。農家本來是有化糞池的,好作肥料,現在無田可種,官署又不管,所以亂來。”


    護衛們也不見得個個家境好,但還真沒有窮到這地步的,紛紛說怪不得這麽臭。


    “所以才可能得瘟病。”忽然竄出一男子,約摸二十出頭,戴文士瘦耳帽,一身舊青衫,鞋子也跟大家一樣,灰塵仆仆,“這位小兄弟,你剛說排水管排水溝,懂工造啊?”


    蘭生女扮男裝,對方顯然沒看出來,論個頭,自然就是小兄弟。


    蘭生和眾衛交換一個眼色,有誌一同不說穿,對年輕人道,“懂一點。看你文質彬彬,不像渣玉山的人,莫非是郎中?”


    “我是渣玉山丞官樊圻,早跟他們說不要隨便倒糞,沒人聽我的,這下好了吧,讓人說成傳瘟帶疫,連反駁都不能。”樊圻眉清目秀,一雙眼睛烏亮,讀萬卷書又踏著實地的穩重感。


    雖說不應該以貌取人,但實事求是地說,一般看到這樣一個人,不會起惡感。


    蘭生也一樣,笑麵對他,“丞官是屬都府衙門的吧?管幾個坊的事務。”


    樊圻哦一聲,“本來渣玉山沒人管,但人數過千,我看再不管可不行,就在前兩個月跟都府大人申了代管,結果還沒批下就出了這等事。”


    “還沒批,就不是樊大人的管區。如今渣玉山四周都封了,大人不出去,來這兒做什麽?”難道,這是傳說中的好官嗎?蘭生眯眼,心中不信。


    “我也想出去啊,但病因總要有人查吧。禦醫局那幫人是不可能來的,我在宮裏當書庫文吏的時候就看穿啦。我雖不是大夫,但讀書讀得多,小毛小病還能看,所以跟都府大人討了差事。”樊圻笑時有一個酒窩,顯得靦腆,但說話很直,看透了世情卻還存熱忱的積極態度,“本以為就我單槍匹馬,不過剛聽說聖女大人帶一隊人進來看病,正要去給她幫忙,不料又遇到你們這些人。原來,世上熱心人還是不少的。”


    蘭生的不信任感淡去。


    簿馬但問,“我們怎麽了?”


    樊圻看看左看看右,“穿著老百姓的衣服,卻一點不像老百姓。喬裝打扮多隻有兩種:做壞事和做好事。這渣玉山已經這樣了,也沒什麽壞事可做,那就是做好事來的。”


    蘭生起了玩笑之心,“那可不一定,沒準來劫聖女。”


    樊圻很能觀察,“來劫聖女,就不是你們這種神色態度了。上半山的路有點繞,我帶你們走吧。”


    蘭生和樊圻兩人路上邊走邊說,竟讓她發現,這個人她是早就聽過的。六皇子府圖模選的評委有十位,賀民當時提到司監大人請吃飯,買通了八位,另兩位是安相和一個看管文庫的小吏。也不知道是否因為這個原因,小吏不久就被調派出宮,明升暗降當了不討好的坊丞官。


    “司監大人請吃飯,你不是不舒服才沒去吃飯嗎?”蘭生的記性當好則好。


    “裝的。”眼看到了廬堂門口,樊圻聳聳肩,“大概是我沒多裝幾天,隔天就進宮,讓人瞧出來……你怎麽知道司監大人請吃飯這件事?”


    這時,門裏出來兩人,其中一個正是玉蕊,看到蘭生好不高興,喊聲大姐。


    玉蕊是大榮明星級的人物,帝都官場幾乎無人不識,樊圻聽聖女喊大姐,立刻盯住身旁蘭生,“小兄弟,你……”這位的個頭在一群人中最小,而聖女的大姐就是南月氏大小姐,就是六皇子妃,也就是他當初想要公正評判的其中一方居安造的造主蘭大姑娘。


    “樊大人,雖然最後評選的方法改了,不過還是感謝您的公正之心。”蘭生向傳說中的好官表示欽佩。


    “子妃娘娘!”樊圻要跪,卻讓蘭生扶住。


    “樊大人免禮,此時解決這場危機要緊,不用講究這些。”蘭生說罷就放了手,朝玉蕊走去。


    樊圻有點轉不過神來,“傳聞蘭大姑娘長相粗婦,眼睛吊三角,腰圓膀闊……”


    無果瞥他一眼,“以後要眼見為實。”傳聞多假,就他看,那個太子不知多荒唐,反而盛言荒唐的六皇子卻從不曾在他眼前荒唐過。


    蘭生不管樊圻愣神,但拉著玉蕊興師問罪,“讓你等我,為何不聽?你可知太子——”


    玉蕊有些不好意思,“病情不能耽擱,他們又一定要把人送進去,我一著急就顧不上了。流光在啊,有事我會讓她傳信的。”


    蘭生看一旁麵無表情的流光,那已不是當年流著哈喇子纏著玉蕊的樂天女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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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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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更還沒碼,所以會晚上傳,大家不要等,明天看哈。(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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