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雪了,雪如棉絮成團,很快就在雪地積起厚厚一層。廣闊無垠的山原有凹有凸,凸為山,凹為穀,數不盡。也正因為如此,地形可不是那麽好掌握的,但商隊似乎對這裏熟門熟路,竟在短短半個時辰裏轉進一個峽穀山洞,生火做飯,人聲不斷,還有拉琴唱歌的。


    “狗崽子們哪兒找到的這個地方?咱地圖上沒有吧?”山洞外的土坡上隆著三個包,這包是馬秀,伏地沒一會兒,全身一層厚雪,而周圍沒有擋風處,凍得他鼻子通紅。


    “營裏的地圖不頂用,每回都照固定的路線巡原。”泫瑾楓斂眸看著山洞口。


    北原仍是大榮地界,雖然人跡罕至,但春夏秋是牧草生長的好時節,常有關外牧民過來偷放牛羊。北關大營卻駐紮在邊城外,兵力有限,隻能通過這樣小隊輪流巡原的辦法,看管幾條入關主道,防止蠻族騎兵擾村搶糧,也防備出其不意的戰事。長此以往,主道之外就疏漏了,甚至有長居牧民。而一旦被北關兵驅趕,反而義正言辭說大榮侵占他們的土地,全族相抗。


    牧民族多,本來分散而居,沒什麽凝心力,對大榮邊境造不成壓力。然而近年出現一個叫燎的部落,一支三千騎兵隊強悍凶猛,不斷向四圍的各族挑釁,所向披靡,不但搶奪敗族的糧草資源,還迫使他們俯首稱臣。北平王擔心燎族勢大,向皇帝請示圍剿,卻一直被駁回,說關外事關內不管。不過燎族確實謹慎,迄今也不曾和北關大營正麵衝突,令皇帝的駁回有了依據。


    “既然知道他們在山洞裏,咱們趕緊找個地方避雪吧,這麽趴著,一會兒就凍成棍子了。”馬秀哈氣暖手,哆嗦提議道。


    “柳夏,你去看看有沒有別的出口。”泫瑾楓卻盯著洞口的火光不動。


    柳夏倒退著爬下土坡,快走無聲。


    馬秀小聲道,“要是沒有出口,你打算怎麽著?”


    “那就進去烤火唄。”泫瑾楓看得是火光照出的人影。


    “啥?”馬秀暗道要命,“你想逞英雄,可別算上我。”


    泫瑾楓抬頭看看越下越大的雪,“行,你自己找地方避雪吧,如果不怕死的話。我聽說,凍死還算是比較舒服的死法,想睡覺,閉上眼,然後就沒氣了。”


    馬秀心裏罵娘,啊,不,罵爹,嘻嘻一笑,“阿風兄弟,我一個人當然不行了,咱仨一塊兒來的,當然一塊兒走。老大教的,我可都記著呢。雪原行走,一狼,一狐,一鷹,那就能活滋潤。你看,你是狐,柳夏是鷹,我呢,不太喜歡狼,但沒辦法,王者總得有人當,就勉為其難啦。聽我的沒錯,隻要這山洞沒別的出口,咱們就先撤,明天一早再跟。”


    泫瑾楓不理他,繼續盯著洞口石壁上晃動的那些人影,心中默數。


    “隻是小山,後麵沒出口。”柳夏伏來。他雖不說出口,但泫瑾楓的本事還是挺大的。馬賊那回並非他單槍匹馬,而是由泫瑾楓施計將人引入狹道,他才能一夫當關。


    “剛才進去了二十八個人,馬車停在山洞口,石壁上晃過去的影子有七十餘個,多半是人販子不錯。”泫瑾楓幾乎可以確定,但還保留一分別的可能。


    “我說你怎麽鬥雞眼呢,想不到還挺能觀察的嘛。”馬秀其實是誇人,隻不過他一直都是被誇的那個,從來還沒佩服過誰,所以誇得“含蓄”,“行了,都看完了吧?咱走……”


    柳夏也沒理馬秀,等泫瑾楓開口。


    “你們說,山小,洞也不大,那麽多人擠在裏頭,解手怎麽辦?”泫瑾楓開口了。


    馬秀嘟噥,“出來唄,要不然聞著尿臊味睡屁呀!而且裏麵還有女的呢。”


    “不愧是王者,馬秀兄弟腦子就是好使,那咱們就聽你的,等他們出來解手,混進去。”泫瑾楓眨眨眼。


    他娘,哦,不對,他爹的!他說什麽了,就聽他的?這小子欠揍!打第一天入北關大營,跟這小子編在一個隊裏,他就看那張臉不順眼。他是南方翩翩美男子,女子莫不傾心,但到北關之後,桃花運都給這小子搶了,連片桃花瓣都不在他眼前飄,隻有一幫子成天要跟他訴衷腸的兵蛋子。氣死他了!


    “混個鳥!當那些人瞎子,自家兄弟都認不出來?”說得容易。


    “誰說裝人販子了?裝被販的。幾十號人呢,記不住,至少不是每個販子都記得住。咱們仨輪流盯,每人三刻時,我先,你倆下去吃點東西,活動活動。”泫瑾楓分配。


    “我憑什麽聽你的?”馬秀來氣,“我先盯,你倆下。”不能示弱!


    過了一個時辰,丘上柳夏砸來雪球,泫瑾楓和馬秀連忙趴過去,果然見洞口出來一排人,由五六個大漢呼喝著快點,朝三人所在的土丘走來。那裏有一排野棘灌木,是解手的好地方。


    馬秀看看四周,不禁問泫瑾楓,“你早就看準那是解手的好地方,才伏在這兒的?”


    “我沒你那麽未卜先知。”泫瑾楓卻不領這份功。看準了解手的好地方?真是——問得出來啊!


    “都是女人。”柳夏看清了。


    “不是女人還不好辦呢。”泫瑾楓貓起身,高個子在雪地上也不顯眼,動作輕巧迅速,借冬袍的掩護色悄潛到野棘叢後。


    “居然扮女人?!”馬秀雖然抱怨,動作卻也不慢。事到如今,他不可能自己單獨行動。


    柳夏墊後。


    販子們呼喝著,再把人帶回山洞的時候,全然不知三個男人調換了三個女人,引入一隻狼一隻狐一隻鷹。


    三人一進洞,就被趕到一群麵色哀戚的婦人小孩中間。好在大家都是披頭散發黑汙麵,再加上北女身材也有高大的,隨隨便便披著破襖的他們沒引起注意。


    山洞如泫瑾楓所料,不大。女人小孩坐一堆,對麵男人坐一堆,但男人們都戴著腳鐐手栲。兩堆人前有七八名手持大刀的漢子來回看守。再往裏,柴高火旺,肉香饃香,十幾個大漢大口啃肉大口吃饃,樂哈哈說話。拉琴的是個年輕男子,很專注,垂眸晃腦。這些漢子對一個正對洞口方向高坐的大漢特別尊敬,開腔先喊烈哥。烈哥約摸三十出頭,看似十分凶相。


    泫瑾楓還注意到,其中一輛馬車仍有人看守。他對柳夏和馬秀使個眼色,兩人也立刻看出來了。


    “接下來怎麽辦?”馬秀問。


    三人特意縮在一起,別人聽不到他們低語。


    “他們總要睡覺。”泫瑾楓道。


    “但也總有人看守。”馬秀不覺得這算個好主意。


    “先幹掉看守,無聲的。”泫瑾楓對馬秀笑露白牙,“你不是快手嗎?讓我們見識見識。”


    “喂!你們三個幹什麽哪?分開!不準說話!”盡管沒聽見聲音,但這些人販子的警覺性還是很高的。


    三人連忙背對了,假裝畏縮一團不敢抬頭。


    “怎麽回事?”烈哥立刻上心,隔著火堆問手下。


    手下再看不出異樣,就答,“烈哥,沒事,幾個娘們有點不老實,吼一聲就不敢動了。”


    烈哥便一吼,“誰再敢不老實,立刻擰了他腦袋!別以為你們能賣錢,老子就不敢開宰!”


    有漢子趁機起歪心,“烈哥,咱們沒日沒夜趕路,難得今日到了安全地方,讓兄弟們耍耍樂子吧。那麽多女人放在旁邊,怎麽睡得著喲,憋得兄弟們蛋疼。”


    馬秀一聽,立刻用胳膊肘頂泫瑾楓,狠狠瞪他一眼。爹的,這群混蛋要玩女人,怎麽弄?


    泫瑾楓要笑不笑,胳膊頂回去,拋個“媚眼”,努努下巴。意思是:看上你,你就上!


    馬秀低咒。


    “怎麽?你們個個蛋疼?不嫌這群女人又髒又臭?”烈哥大笑,“行!不過,隻準一人一個,還得留著力氣明天繼續趕路,要是誰他娘明日腿軟,老子閹了他的蛋!”


    那群漢子馬上猴急過來抓女人,嚇得女人們紛紛哭叫,拚命往角落裏縮。


    馬秀趁機說話,“沒轍了,動手吧!一共才二十來個女人,等他們識破,不如趁其不備。”


    “再等等。”泫瑾楓拉著馬秀和要開打的柳夏往後躲,看到那輛被人看守的馬車車窗出現一雙手,晶瑩潔白,女人的手。


    “等個屁!”馬秀身前的女人數量急劇減少中,幾隻猴急的爪子離得越來越近,令他頭皮發麻,“我的身體是給美人摸的!”


    “住手!”一聲清脆如黃鶯出穀,但沒有人因此住手,女人們的尖叫聲,男人們的浪笑聲,照樣繼續。


    胡烈笑得邪惡,“大家都住手,武洲第一美人有話說,要給麵子啊。”


    那馬車竟沒鎖住,板門砰地推開,跳出一個丫頭打扮的姑娘。她長了一臉的麻痣,讓人看一眼就覺得沒法再看第二眼的醜。


    “這麽醜的丫頭,小姐能好看到哪兒去?”馬秀咧出一張嫌棄的嘴臉,卻見泫瑾楓張嘴合不上看呆了的表情,“你小子其實沒媳婦吧?對一個醜丫頭流口水?”


    馬秀沒察覺,傻眼的,還有柳夏。


    “死丫頭怎麽摻合進來了?”泫瑾楓撫額。


    死丫頭。惠丫頭。惠哥,是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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