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


    “且慢!”


    兩聲且慢,令要隨皇帝奇妃離去的腳步紛紛停了下來。一聲來自蘭生。


    皇帝因為六皇子的事,心情糟糕透頂,對兒媳婦當然就沒好臉色,大手一揮,“蘭子妃立刻回府待著,沒有朕的旨意,不能擅自出門。”軟禁她。


    蘭生麵對皇帝無一絲懼意,“皇上,此案未有定論,為何大家已當我夫君有罪?”這是她當著皇族成員的麵,第一次稱六皇子夫君。


    “人證物證俱在,還有何可狡辯?”皇帝冷著神色,“況且此案不是一個女子管得的,自有他人查明,無需你替夫喊冤。”


    查明?做父母的都已經替兒子認了罪,還有誰會認為那個兒子無辜?雖然她嫁六皇子以來幾乎沒聽到他的好話,但她覺得這件事鬧出來的時間不對,大有陰謀的味道。


    人群兩分,蘭生一邊,其他人在另一邊。但她不是獨自一人,沒人注意,另一個道且慢的人靜靜立定在她身後不遠。午後的陽光似乎讓陰謀攻擊到無力,她的影子和那人的影子連成一線,卻是強大的一線。


    “奎雷證言過於輕巧,所說的其他人證也可買通,他剛才說六殿下為小事趕走忠心耿耿的謀士,蘭生以為他和那些人對六殿下有私人怨恨的情緒。六殿下如今無意識,不能為自己澄清,這些人趁機禍害舊主,說得滿口仁義,實乃小人所為。無論兩位王爺能查到多少對六殿下不利的證據,既然是惡意陷害,自然早有準備,蘭生怎能不管?丈夫不能言不能知,蘭生不喊冤不叫屈,夫妻之拜,天地之拜,高堂之拜,算什麽一世諾言!”


    皇帝看了蘭生片刻,麵上冷霜融了一層,“想不到朕倒是為老六找了個好媳婦。”


    蘭生暗道不敢當,“蘭生有幾句話問奎雷,不知可否?”


    皇帝點點頭。


    奎雷此時已經直起身,既然是六皇子妃問他,不跪也罷。


    “奎雷,你撒謊了吧。”蘭生眼底清冷,“你根本不是來找奇妃娘娘的,而是知道月華宮今日開始大修,算好時辰來等著告六殿下一狀。”


    奎雷掀高眼皮子,“沒有,奴才所言句句屬實。”


    “屬不屬實,剛才你鬼鬼祟祟探腦袋時,看到的人都心裏清楚。”蘭生一說,眾人但思。


    “我嫁六皇子時見過月華宮裏所有的人,你既是重要謀士,為何不來賀喜?”所有人都知道奎雷,蘭生卻聽都沒聽過這個名字。


    “......奴才......奴才有陣子沒進宮了。”比起剛才說話的痛快勁,奎雷突然需要想一想才能回答。


    “你可認識小坡子?我聽他說六皇子溺水後遣走一批人,其中有為六皇子平時出謀劃策者。你可在其中?”六皇子突然愛清靜,也許因此能幫他刷刷清白,“剛剛冉殿下以為你養老去了,不是很久不見的意思麽?”


    泫冉抬眉,暗讚她心細。


    “......”沒料到六皇子妃難對付,奎雷又想半天,“不算遣出,隻是暫用不著奴才而已。奴才有進宮腰牌,若是遣出,怎能進得宮來。”


    “這還不容易,誰想你進來作證,誰就給你腰牌。”蘭生不看變臉的三皇子五皇子,沒證據,不點名。


    奎雷卻禁不住瞄兩位皇子一眼。


    這一眼,看到的人又不少,但都聰明,一個也不說。


    “子妃娘娘,奴才知你護六殿下心切,畢竟夫妻情分在,但也不要信口開河。奴才剛就說過,不止我一人知道此事,問問別人就明白了。”奎雷極力辯白。


    “我與殿下有三個月夫妻情分,殿下與你有多少年知遇之恩,不過看起來你不太懂得知恩圖報啊。”很明顯,小人。


    “奴才已說過其中原因,也是不希望殿下一錯再錯。龍袍又不是奴才挖出來的,遲早要真相大白,殿下不能說,便由奴才說,早點老實交待,也能有改過機會。”奎雷老調重彈。


    “皇上。”蘭生卻不理奎雷了,“請找有經驗的泥瓦匠來。既造暗格,必用新土新漆抹牆,他們一看就知是一年前抹的,還是最近才抹的。”


    奎雷一驚。


    連皇帝都看出他臉色變化,心裏就知還是有蹊蹺,對東平王吩咐,“照蘭生說的,找泥瓦匠看。”


    然而,信任一旦決堤,很難立刻恢複,再加上六皇子長年做得不像話,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皇帝但覺無風不起浪,對這個兒子無法再盲護下去。


    東平王應是。


    “不必了。”


    眼看蘭生找出突破口,這聲不必令她的心慌張亂跳,呆呆瞧著瘦弱得隻剩骨架的那人走上來,連跪都無比艱難。她不能扶,不能幫,不知他攪進來的意圖,手腳僵住。


    “你是誰?”皇帝皺眉問。


    “草民景荻,是錦繡山莊少東,今日來送造材。”景荻跪在那兒,上身直挺,抬麵大方對著每個人。


    奎雷聽到錦繡山莊,脫口而出,“你是......你是景胖子的什麽人?”


    “奎老記性真差,八年前叔父帶景荻見過你一麵。”


    瘦得不成人形,抬眼皮的力氣都沒有,雙頰死灰色,額麵沉病黃,任誰看了都覺醜,也覺他大限將至。


    奎雷想起來了,“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


    “景氏一族有怪病,代代相傳,景荻和叔父都難逃此劫。”笑也不是笑,隻是皺累了一層皮,“皇上,草民可證奎雷撒謊。”


    奎雷咄一聲,“豎子不要口出胡言,暗格之事你叔父都不知,你又能作什麽證?”


    “奎雷,你也好意思說自己是六殿下重用之人?”景荻突然連咳,弓身麵地,幾乎讓人以為他就要咳沒命了。


    蘭生不能動。她有腦,哪怕是為景荻說一個字,都會讓自己和他成為陰謀的犧牲品。


    “……皇上,草民無官職在身,但草民叔父是六殿下所養家臣,自六殿下九歲起就跟從侍奉,一直在外打點六殿下的土地和事務,更建立了錦繡莊為殿下拓展財資。”景氏原來是這樣的身份,六皇子原來是錦繡真正的主人,“錦繡莊雖在我叔父名下,但我叔父與六皇子有約在先。契約與錦繡莊的存銀都放在天寶銀號之中,皇上可查。而我叔父更是每年巡視六殿下各處土地,主管都識他。”


    皇帝看看奇妃,“愛妃可知此事?”


    奇妃臉色仍淒楚,但神智清晰,“臣妾不知景氏,但楓兒確實很早就問我要去了他名下所有,說要自己打理。臣妾拗不過他,想那麽小的孩子懂什麽。他說會找最信任的能幹人幫他,又跟我約法三章,一年為期。一年後他給我看了五萬兩的銀票,臣妾就再也不過問了。皇上那時常說楓兒聰明,臣妾便信他。”


    皇帝歎口氣,“難道當朕真是偏愛無理麽?”


    皇子出生起就會陸陸續續分到土地田莊,還有皇帝的各種打賞,受寵的六皇子也不例外。但皇子成年前,這些一般都由母妃或母妃娘家代管,大家怎麽也想不到六皇子九歲就知養自己的家臣管自己的財產。


    景荻這時說話帶了痛喘,“六殿下謹慎,外麵的一切事務不曾告知奎雷等謀士,我叔父隻以生意人的身份與他們接觸。我叔父病前,六殿下已說奎雷等人有異心,叔父勸殿下驅逐,殿下也同意了。”


    奎雷冷哼,“難道聽你一家之言?你叔父呢?有本事讓他來與我對質。”


    “我叔父前些日子已病故。”景荻更冷。


    蘭生愕然。事到如今,簡直不知說什麽才好。錦繡山莊,景氏叔侄,竟然和六皇子密切相關,而隻露過一麵的肥景已經死了?她腦袋裏一片漿糊。


    “叔父雖不能來向主表忠,但還好他沒看到你這張小人無恥的嘴臉,做得出賣主求命這種卑鄙之事。要不是我今日送造材,差點讓你謀害了殿下。”景荻又咳。


    奎雷再跪,“皇上聽到沒有?這小子說奴才賣主,那就是承認奴才沒有撒謊。暗格確實有!龍袍確實有!”


    “景荻,你的身份朕自會派人查明,此時朕姑且信你所言。你叔父既是六皇子最信任之人,他如今病死,你又如何證奎雷說謊?”皇帝喝問。


    “叔父臨終前寫了一封長信,讓草民能夠接替他的位置繼續侍奉六殿下,信中將月華宮的秘密告訴了我。此信也放在銀號中,草民絕不敢隨便虛言。”


    秘密?蘭生忽然不想聽了。景荻叔父死了,景荻遣散莊裏夥計就不是奪利。錦繡山莊是六皇子出的本錢,又幫六皇子賺錢,弄空了必定也和六皇子有關。然後,陰謀就發生了。景荻這日入宮,看似巧合,卻和奎雷一樣,都存著別樣意圖。奎雷告發主子謀逆,景荻公開身份反道奎雷無恥,這時又說月華宮的秘密。


    難道如奎雷所言,暗格龍袍確實是存在的?!蘭生有著這樣強烈的感覺。別說!別說!她咬唇瞠目,看著景荻那張不成模樣的臉,何時竟似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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