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在月華殿中,惶惶不安。


    曾無比清冷,見不到人影子的鏡月地,如今到處是匆忙的人。匆忙,卻悄聲,因這些人清楚主子們的心情。那是一根針落地都可能引發雷霆震怒的緊繃。


    皇上最寵愛的六子,昨日清晨在鏡月潭邊滑倒,摔傷了頭,昏迷兩日還未醒。


    “一個個怎麽都啞巴了?再不出聲,統統拉下去砍了!”一聲咆哮,嚇得殿外的宮女太監不敢呼吸,殿裏的禦醫們跪了一地,仍噤若寒蟬。


    六皇子傷重不治。這種話誰敢說?但總得有人說!


    禦醫中資格最老的,戰兢著,“稟皇上和奇妃娘娘,六殿下的傷情處理得很及時,隻是——隻是傷在了頭部,傷勢可大可小。小到也許下一刻就醒了,大到——大到——”


    “別以為朕隨口說,再不說你們的腦袋都別要了!”皇帝六十不到,看上去卻見老。


    “大到有性命之憂。”老禦醫趕緊把話說全。


    六皇子臥前一位貴婦發出悲泣,“我可憐的兒啊!”


    皇帝連忙過去扶了她安慰,“愛妃,楓兒不會有事的。你想,他出生時東星亮得那麽耀眼,怎會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貴婦正是六皇子生母奇妃,年逾四十,保養得仍楚楚動人,秀外慧中更讓她成為實質的六宮之首。皇帝雖未再立後,卻待她如皇後一般,還不是相敬如賓的尊重,而是心憐不衰,一切都給最好。即使如今宛婕妤受寵,宛婕妤有什麽,一定也會送奇妃一份。


    她抬頭哀望著皇帝,“可是禦醫們這麽說——”


    “一群庸醫束手無策也罷了,還混說一氣。愛妃放心,朕立刻讓人貼黃榜,廣召天下名醫。”皇帝對奇妃很溫柔,轉頭對禦醫們卻暴躁怒色,“朕不管你們用什麽法子,一定要保住六皇兒的命,否則別怪朕拿你們陪葬。”


    禦醫們不敢不答應,唯唯是諾。


    “愛妃,你兩日守著皇兒,身子會吃不消的,回去好好歇息一晚,明日再來探望。朕也累了,就當陪朕,這時候隻有你方能讓朕安心些。”皇帝拉著奇妃的手往外走。


    奇妃回頭望向愛子,不禁眼淚滿眶,“陛下,臣妾有個不情之請。”


    “愛妃但說無妨。”皇帝憐奇妃,因她愛他為夫君,而不是大榮皇帝,從不抱怨什麽,一心付出。


    在別的妃子明爭暗搶,以各種方式想獨占他的寵,奇妃一直默默守候著他。他喜,她與他同喜。他痛,她與他齊痛。拿貞宛的事來說,宮裏朝堂一片反對之聲,唯有她堅定站在他身後。二十年了,她的容顏如昔,時而還露出的純淨笑容能令他心跳加快,似少年郎。每回,他渴念那份歸家的感覺,一定會去她那兒。


    “皇兒如今這般不知生死,若真是天命,臣妾不敢強求,但在天命降至之前,也想盡人事。請皇上命無極宮下各殿各館為皇兒祈福。臣妾知祈福需用祭品,但不願因私利動用國財,臣妾願以自身壽命換我兒平安。”奇妃落淚。


    皇帝怎會同意她折壽,但道,“楓兒乃大榮未來國君,他病了需祈福,百姓都該奉上最好祭品,怎是私利?愛妃安心,朕即刻傳旨,命大國師欽天監為楓兒驅病求康,不惜所有。說起來,朕決定要立太子時,楓兒就出事,也不知是否有人暗中搞鬼。朕一定要徹查此事,若楓兒摔傷並非偶然,絕不姑息肇事之人。”


    奇妃輕柔偎進皇帝懷裏,神情感激,“陛下查歸查,吩咐辦事者謹言慎行,別挑起宮中不寧。家和萬事興,皇家雖不似普通人家,也不外血脈親情,該一團和氣才是。臣妾寧可相信是皇兒自己不小心摔傷的,不想對因此事得利的人心存疑慮。”


    皇帝道,“你就是太溫和了,不知惡人心。楓兒若出事,朕立太子的人選就隻有一個,老三。”


    奇妃驚訝,“陛下何出此言?難道會是淑妃?”她捂嘴,不可置信的表情,“不會的,淑妃姐姐一向清心淡寡——”


    皇帝冷笑,“她清心淡寡就不會跟安丞相說自古長幼有序這樣的話了。朕之所以一直不立太子,就想等楓兒大婚,再到能擔當國家大事的歲數,如此那些主張立長的反對聲音少些。她卻當朕快死了的急切之心,還以為朕看不出來。”


    “楓兒當不當皇帝,臣妾倒還好,隻要他平安一世。”奇妃幽幽歎息,“其實也許我們太寵楓兒了,他有時才任性拔囂,落得名聲不好。”


    “什麽名聲不好?”皇帝其實清楚得很,“不就貪美那點事嗎?老三老五難道比楓兒好?正妃側妃姬妾個個不少,還不算外麵荒唐那些。論資質,老五平庸不說,楓兒自小比老三出色太多,並非朕偏愛。”


    “陛下這麽讚楓兒,隻是——隻是——”奇妃又開始淚漣漣。


    “所以,楓兒一定無事。”皇帝摟緊奇妃的肩。


    遠遠跟在兩人後麵的宮女和太監們看了,雖聽不到說什麽,但覺夫妻恩愛如常,那些關於貞婕妤得寵而奇妃即將失寵的傳言立刻退散。


    夜更深,晝伺機,鏡月殿終於恢複冷寂。


    雪停了,飄來一片鴉雲。然而,那些掌燈伺候的人竟都在昏昏沉睡,任鴉雲長驅直入內殿。雲是人,鴉袍籠身,大而蕩,從頭到腳,看不出男女老少。


    鴉袍人停在六皇子寢榻前,伸袖為他把脈,再撩開他的頭發看額頭和腦後,長長歎口氣,嘶啞音似一老人,“十八歲最後一個十八日,意為雙,雙落單,看明白了卻已太晚。這腦袋廢了,身體也廢了,如何是好?蘭生啊蘭生,這是逼得我們沒選擇了嗎?命乎?非命乎?到最後,是你改了他的命,還是他改了你的命?”


    他說罷,解開六皇子衣襟露出胸膛,從懷裏拿出一個扁瓷盒,以食指中指蘸進盒裏,雙指變成酒紅色,然後在胸膛上極快劃了什麽字還是符號,又一掌抵上心髒處。


    “封!”他先是嘴皮動了一陣,突凸眼,輕斥。


    六皇子眼皮掀起,眼珠子驚愕盯著鴉袍人,臉色變成暴戾恐怖得怒紅,張開嘴似要發聲。


    鴉袍人一掌不離心髒,另一手放在六皇子眼上,聲音十分鎮定,仿佛已在意料之中,急喝數聲封封封,直到感覺掌下人安定了,他才鬆開手,看六皇子臉色恢複蒼白閉眼沉睡。但他退了一步,喉頭泛甜,猛咳兩聲,手心接到血,且耗起滿頭汗。


    “怎麽都睡著了?一個個想死啊!”外殿傳來人聲。


    手心收拳藏回袖中,鴉雲從看瀑布潭水的窗閣飄出去。


    啪嗒啪嗒的腳步進來,值夜的禦醫帶著煎藥的藥官兒,還有剛才睡著的那些人,但誰也沒察覺有何異樣。禦醫隻是催著宮女喂藥,然後看到一勺下去後沒藥汁留出來,不由大喜。


    “好了,好了,快去稟報皇上和娘娘,六殿下能吃藥了。”隻要能吃下藥,就會好轉,腦袋保住!


    蘭生突然睜開眼,好像做了個夢,記不起來,卻覺心悸。她想到自己是歇午覺,現在屋裏卻全黑。有些詫異,穿好衣服走到外麵,才知已是晚上,而各屋都暗著,顯然深夜了。


    竟睡得那麽久?千萬別告訴她,她又昏了幾日,她可不想這輩子就在睡覺中渾渾噩噩度過,眨眼當了老婆婆。


    聽著肚子咕嚕叫喚,蘭生到小廚房去找吃的。看到今天早飯的三色甜卷,安心一下,應該是昨晚沒睡好,才把整個下午和晚上都睡過去了。灶上籠屜裏還有微溫的幾道小菜和一碗飯,大概是留給她的晚飯。


    她抱回屋裏,挑了燈一個人吃得挺歡。人很有意思,總是自己吃就覺得孤獨,總是讓人盯著吃就想念孤獨。


    吃完稱心如意的一頓飯,睡得太多了也不困,她想把慶雲坊的圖紙再改一改。誰知看到卷紙旁那隻小時候的藏寶木匣子,心中就轉了念。


    這本“走馬觀花就道萬物吉凶易經皆屁不如雙眼識乾坤運風用水天能之最者方使”之風水訣,迄今隻看過一次。字跡難辨是其一,能看懂的一字不信是其二。但近來看過她娘破咒的本事,還有遙空說中臘月十八有事,讓她信這世上真有人擁有不凡的能力。哪怕隻是極少數,存在就是存在。而這本風水訣是蘭生小時候當寶藏的,也許真有神奇。


    可翻開第一頁看片刻,她就又犯暈了,簡直不知所雲。雙手撐著下巴,漸漸起困,眯雙眼最後落一眼紙。


    字在動!


    她一驚,清醒。再看書頁,字老老實實呆在它們本來的地方,仍是無謂無意的斷句怪段。頭昏眼花?心理作用?感覺告訴她,不是!


    深吸一口氣,再長吐氣,用心看。這回字沒動,但原本完全不明白的密麻頁,卻有一句話竟然讓她看懂了。


    風,怒可生,喜可生,怒極悲極可生殺力,喜極悅極可生護力,伴能者勇心而不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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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完記得聆子在求粉紅哈,感激大家對聆子的關心。


    第115章中,把泊三當家寫成了沫三,因為改得話要章節自數相同,所以不讓我改,請親們原諒我的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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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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