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困的日子是如此難熬,第一個月的工資發下來前我就麵臨了斷糧的窘境。


    無可奈何之下我又收了張平麵模特廣告合約,這次非常簡單,隻要拍兩張照片放廣告標簽上就行……問題在於那是運動內褲廣告!


    為此我愁掉了很多頭發,直到亞當·克雷那變態,不知怎麽又從情報組那裏得到消息,找到我一頓劈頭蓋臉訓斥:“別想了!維序者連在人界露麵都不允許!你竟然還站在鏡頭前脫光了讓人看?!”


    我:“……”


    我從亞當辦公室裏出來,藏惟不可思議的站在門口:“你知道麽,光聽亞當的語氣,我還以為你去拍三級片了呢。”


    …西就很好奇為什麽我不願意來總部食堂吃免費的大鍋飯。我無法跟他解釋,人類是不吃生蜈蚣肉的,被魔族維序者津津樂道的蠍子蜘蛛甜蜜樹濃湯,對人類腸胃來說也實在是不可承受之重。


    當然了,魔界的類人種族很多,總能找到適合人類吃的食物。總部允許報銷維序者在魔界活動的一切花銷,如果去魔界找個飯店坐下來吃飯的話,吃多少錢都不用自己掏。


    但問題在於這幫智商突破下限的魔物們,每當他們看到人類,第一個想法都不是“顧客等於上帝我要好好服務他們”,而是“臥槽有人類來魔界了趕緊抓來吃掉”。他們可不考慮能在魔界出入自由的人類好不好惹,我在魔界隨便吃點飯,就得打上十幾場架。


    當然從古到今總有那麽幾個強悍的存在,千年以前的著名戰將索格·阿爾薩斯就是個好例子:因為吃飯時總被打擾,他一怒之下率領騎兵屠滅了魔界十幾座城池,吃了個盆滿缽滿,從此魔物看到他都繞著道走。


    嚼饅頭喝稀飯熬了大半個月後,我終於感覺自己有點營養不良了。窮則變變則通,我決定在高中體育老師和屍體處理組組長這兩個工作之外開展第三副業:去魔界打工。


    老子有著一身本事,怎能空坐在家裏餓肚子?


    我雄赳赳氣昂昂的跑到魔界,找到飛妖族第一殺手工會,開始了我光榮而偉大的(賺錢)征程……事實證明這麽多年在維序者部隊鍛煉出來的本事不是假的,在餓肚子的刺激下,半個月內我砍瓜切菜一般完成了三個超s級任務,公會會長都被驚動了。


    “唔,阿爾薩斯大人之後好多年沒見過這麽強悍的人類了……怎麽樣,有興趣來魔界發展嗎?有什麽條件盡管說,組織一定予以滿足!”


    我淚流滿麵:亞當你看看,魔界人民在招徠人才方麵足足甩了維序者部隊十條街啊!


    “其實我沒什麽要求,如果可以的話,人民幣能不能隨便給一點……”


    “啥?人民幣是啥?”


    “就是一種紙,人界東方大陸上一個叫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家用它當流動貨幣,你看它是長這樣的……”


    公會會長動了動它那長長的尖耳朵,豪氣萬千道:“沒問題!我去人界給你搶一捆來!”


    我拉著會長的手哽咽難言,滿心是“殺手工會是個好地方啊我怎麽就去當了維序者呢”的感慨,半晌才含淚摸出筆來,刷刷刷寫了張小紙條:“什麽都別說了,從此你就是我兄弟!這是我的聯係方式,以後有活盡管去維序者部隊屍體處理組,跟門房說找組長就行了!”


    會長:“……”


    會長怒道:“騙人的吧?!”


    憑借在魔界打工的收入,我終於成功挨到了發工資的日子。


    看著手裏紅豔豔的鈔票,我覺得人魔兩界再也沒有比這更美好的東西了。什麽升職當組長啊,什麽魔界唯一承認的人類啊,有人民幣實在嗎?


    發工資後我第一件事是聯係房東,補齊了房租。雖然藏惟許諾幫我申請一個教工宿舍,但因為僧多粥少,宿舍都是兩個老師一間屋,對於經常要晚上出去執行任務的我來說,實在是太不方便了。


    隨後我盤算盤算,覺得還能買台洗衣機。


    上帝保佑我這渺小的願望,在這麽多年後終於實現了它~(≧▽≦)/~


    我揣上錢出了門,還沒走多遠,在街心公園附近被一個怯怯的女聲叫住了。


    “請問,我是不是見過您……?”


    我回頭一看,一個穿粉紅裙子、麵容姣好溫柔的年輕女子站在那裏。我第一眼看她就覺得有點眼熟,然後一想,啊,不就是儲智組長那個叫做“美儀”的女朋友/妻子嗎?


    “您是我先生的朋友吧,是嗎?”美儀接著問。


    我刹那間不知道如何應對。


    我跟儲智組長的關係其實相當一般,在維序者部隊的時候,我甚至沒看過他麵罩之下的臉。況且,雖然最後他死在儲智桀嶼手上,事實上卻是我殺的他。


    最重要的是在他去世之後,我繼承了他在屍體處理組的組長地位。


    不過話說回來,在維序者部隊我跟誰的關係都相當一般,跟儲智組長之間的交集已經算多的了。


    “我,我叫做美儀,”年輕女子顯然有些慌張,她欠了欠身,長長的黑發拂過她的背,姿態美好而可愛。


    “很抱歉冒昧打擾您,實際上是這樣的……自從那天我們見麵之後,我先生他就……他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他不會再回去了。


    “他曾經說過,如果有一天他失蹤了,那麽就是他死了,叫我不要報警,一個人好好生活下去……但是,啊,我不知道怎麽跟您說……我還是一直在等著他……”


    美儀捂住臉,透明的淚水大顆大顆的從她指縫間流淌下來。


    女人哭起來的時候都像她一樣嗎?雖然沒有聲音,但是卻比什麽都讓人心痛,世間最堅硬的東西都會在她們的淚水中軟化了。


    “我知道他……他也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但是我仍然非常非常愛他。啊,我知道,對您這樣隻見過一麵的朋友來說,這些實在是太奇怪了……我沒有別的意思,您千萬不要誤會……”


    她抬起眼睛來看我,目光在淚水中楚楚動人。一縷黑發沾在她臉頰邊,襯得她的臉幾乎完全沒有血色。


    “那麽,我的先生他,……他已經死了,是嗎?”


    我站在人潮湧動的大街上,猶豫了很久很久。


    在我的一生中,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明明話就在嘴邊,但不論如何都都無法把那殘酷的事實說出口。


    從我長時間的沉默中,美儀似乎已經預知到答案。她終於忍不住痛哭起來。


    “我……我知道了……謝,謝謝您……”


    她轉過身去踉踉蹌蹌的準備離開。就在這時一股奇怪的衝動突然湧上心頭,不知道什麽情緒刺激了我,我他突然開口叫住她:“請等等!”


    美儀通紅著眼睛,轉過身來。


    “儲智他……他還活著,隻是暫時不能回來。他說他愛你。”


    我不知道是什麽情緒促使我對這個柔弱的女人說謊。我隻知道,在說這個謊的時候,我的語氣比自己想象得都冷靜、鎮定、流暢而自然,仿佛已經練習過千萬遍一般。


    美儀難以置信的看著我,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哭出聲來:“是嗎?是這樣的嗎?……太好了,謝謝你,實在是太謝謝你了……”


    她轉過身來,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不斷滑下,哽咽著道:“如果您再見到他,請您幫我轉告他,我已經……已經懷了他的孩子,會等他回來的。”


    那一刻我簡直對自己的惡劣和自私感到難以自容。


    以前我一直以為,我是不論如何不會、也沒必要去撒謊的。然而事實證明我性格當中存在非常軟弱的一麵,為了逃避殘忍的事實,我不僅會撒謊欺騙別人,也會欺騙自己。


    從某個層麵上來說,不僅是我,也許沒有人能做到真正的強大吧。


    對儲智組長在人界留下遺腹子這件事情,根本不用我去說,亞當克雷就從情報組那裏得知了整個經過。


    他十分驚訝,跟我說:“易風你真是出乎我意料,我還以為你會實話實說告訴那女人,儲智組長已經被你弄死了呢。不過這也是件好事,堅信儲智組長還活在這個世界上,這樣她就不會輕易把孩子打掉。除了桀嶼之外,她那個孩子可是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儲智族人了,非常珍貴呢。易風你的做法相當聰明啊。”


    ……亞當·克雷對我的誤會實在是相當深。


    我從來就沒有吃小翼龍的習慣,也沒有了解過魔界珍稀動物保護法。


    說不上是心懷愧疚還是其他原因,在人界生活並工作的我經常去看望美儀。我對死了丈夫的孕婦的所有了解都來自苦情電視劇,一係列有關孤兒寡母、生活拮據等聯想日夜我腦海裏浮現,讓我整個人都焦慮了。


    不過,自從去過他們家之後,我就發現其實儲智組長做了充足的準備。他似乎早就料到自己的死亡,在此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甚至給美儀留下了足夠她衣食無憂過完下半輩子的遺產。


    我有時會在下班時特地路過他們家,給美儀帶一些新鮮蔬菜水果。她不方便出門的時候,我幫她租了不少碟片和書在家解悶。有時候我不會敲門進去,隻是把東西留在她門口,不聲不響的獨自離去。


    藏惟得知我這個習慣後,十分驚異的問:“易風你不是愛上她了吧?”


    “……”


    “所以這個女人身上有某些讓你跟儲智組長都十分著迷的特質嗎?她其實是‘維序者部隊組長專殺’嗎?”


    “……”


    “這樣的話我就不去見她了吧!萬一我早戀的話,爸爸媽媽會殺了我的!”


    “……你想多了,藏惟。”


    一天下班時我特地路過她家,在門口留下水果和一束新鮮百合。正準備回頭離去的時候,隻見美儀站在不遠處樓梯口,靜靜的看著我。


    她穿著粉黃色的裙子,黑色的長發披散在胸前。肚子已經開始顯懷了,大概是因為比較纖瘦的關係,看上去並不明顯。


    “呃,……你好。”我說,然後迅速站起身來。


    美儀如水一般的目光看著我,非常非常閑適安靜,有種讓人舒服的溫柔。她身上似乎傳來一種淡淡的香氣,溫暖而適意,就像午後花園裏的陽光一樣。


    我感到有點尷尬,正準備告辭離開的時候,突然聽見她輕聲問:“……有人告訴過您嗎?其實您真是個非常溫柔的人啊。”


    我一時無言以對,隻得加緊步伐,快速離開了那裏。


    從美儀家離開的時候我突然感覺到強烈的同類氣息,果然一抬頭,就看到一個維序者站在圍牆上,戴著執行任務時專門的白骨麵具。


    我看了下他黑袍上暗綠色的花紋,是特殊行動組的人。


    “你怎麽會在這裏?”


    “請千萬不要誤會,易風大人。”那個維序者輕輕躍下圍牆,在我麵前欠了欠身,“我是亞當大人派來保護儲智族遺腹子的,一直到成功分娩為止。”


    “……”


    “另外還有一道命令是給您的。亞當大人說,鑒於您是屍體處理組組長,並且是殺死儲智組長的人,為了防止您對遺腹子造成傷害,從此禁止您靠近這片地區。”


    亞當竟然下這種命令?


    “他說,就算有什麽疑問也不要當麵問他。”那個維序者頓了頓,語氣堅決道:“非常抱歉,不過我們特殊行動組會接手保護這片地區的。”


    我實在不知道亞當·克雷在打什麽主意。不過我也不能當麵衝進他辦公室,強行要求他給我解釋。


    我早就習慣什麽事都不問,不說,從不抱有任何好奇心。我隻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做好,其他任何一切,都不過是生命中的過客。


    “知道了。”我點點頭,“你辛苦了。”


    那是我最後一次去美儀的家。


    維序者的命令都是絕對的,就像真實的曆史、星空的軌道、日月的交替一樣,是這個世界上的“不可更改因素”,天崩地裂而不可改變。


    從這天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那個溫婉如水一般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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