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上裱糊的那層厚紙,不知道堅持了多長時間,如今已經有幾處破了的地方,寒風從破了的地方擠了進來,將破開的厚紙吹的呼啦啦作響,屋子裏冷如冰窖。


    劉滿屯摟著一團破棉被蜷縮在炕裏頭,他睜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看著黑暗中那破舊的房頂上昏暗不清的木梁,心裏麵想著該去哪兒弄些好吃的東西,給二爺爺補身子,讓二爺爺早些好起來。


    劉二爺吃完飯吐血暈倒的時候,劉滿屯忽然想起了兩年前二爺爺死的那一次,那時候他還有爹娘有哥哥姐姐,有爺爺。而如今,在這個世界上,他隻有二爺爺這麽一個親人,如果二爺爺死了,劉滿屯不敢想象將來的日子該如何生活下去,在他心裏,如果沒了二爺爺,那將是一件恐怖的事情,他會變得異常的孤獨。這兩年來,村子裏沒有哪個孩子願意跟他在一起玩兒,因為他們聽父母講,劉滿屯身上不幹淨,會招鬼。而劉二爺,也盡量的勸阻著劉滿屯,不要去跟別的孩子玩兒,怕害了別人家的孩子。


    劉滿屯很聽二爺爺的話,他較之於村中其他孩子,要成熟許多,懵懵懂懂間,他似乎明白了自己身上許多的事情。


    可他現在隻是個九歲的孩子,他平日裏懂事,不哭不鬧,自己一個人照樣能玩兒的開開心心,那是因為他知道,無論別人怎麽看待他,自己還有個二爺爺待見著自己,對自己好。


    也許劉滿屯當時的心裏,還不明白精神支柱的含義是什麽,而劉二爺,就是他心中永不會倒塌的強大的精神支柱支柱,如果沒有了劉二爺,那麽劉滿屯就會徹底的崩潰,茫然而不知所措。


    但是劉滿屯知道,他不能沒有二爺爺,二爺爺不能死。而要想讓二爺爺不死,那就必須給二爺爺弄到吃的,好多吃的,好吃的。


    那麽去哪兒弄到很多很多好吃的呢?劉滿屯陷入了沉思當中,年幼的他,第一次絞盡腦汁想事情了。


    問題是那時候別說是一個九歲的孩子,就算是成年人,費盡心機都難以填飽肚子,他劉滿屯,又能有什麽辦法呢?


    正在劉滿屯因為想不到辦法而低聲哭泣的時候,門吱呀一聲開了,劉滿屯止住了哭聲,向門那邊兒看去,在黑暗中時間長了,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中的環境,況且屋外,總是比屋內的光線要好一些。外麵還在下著大雪,寒風裹夾著雪花從開了的門縫間竄入,嗚嗚的發出懾人的聲響。


    劉滿屯有些不舍的從被褥中爬了出來,準備去把門關上,他以為是風把門吹開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瘦小的身影從門縫間擠了進來,劉滿屯嚇了一跳,低聲喝道:“誰?”


    “是我。”趙保國小聲的說道,人已經走到了炕前。


    劉滿屯凝神一看,可不是趙保國麽,便說道:“這麽晚了,你來找我幹啥?”


    “你們在屋裏說的那些話,我都聽見了,這不來找你商量商量麽。”趙保國一邊兒說著話,一邊兒拍打掉頭上身上的雪,脫了鞋上炕,也不客氣,拉過來劉滿屯的破棉被就卷在了身上,掀開一角招呼道:“來來,鑽被窩裏暖和,咱倆好好商量。”


    “商量啥?”劉滿屯有些疑惑的偎到跟前兒,掀開棉被鑽了進去,和趙保國倆人裹著破棉被坐靠在炕裏頭的牆根下。


    趙保國裹著棉被哆嗦著取了會兒暖,覺得身上舒坦多了,才說道:“二爺爺這次中了邪,往後得好好補補身子,可現在家裏頭就剩下那倆饅頭和幾個玉米麵兒餅子了,咱們拿啥給二爺爺補身子啊?”


    “我,我也在想呢。”劉滿屯有點兒不自在,他很少和同自己年齡差不多的孩子說話,所以顯得有些拘謹,全然不同於趙保國,大大咧咧,一副小大人的樣子。


    “哦。”趙保國低下了頭,皺著眉頭說道:“我也想了半天了,唉……”


    劉滿屯說:“你不是一直在外麵討飯吃的麽?能不能多討點兒回來?”


    “多討點兒?想的美!”趙保國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你知道麽,現在外麵討飯的人多了去了,好多時候人家城裏人一見咱們這樣的,立刻就攆,有一次我還碰上更凶的,還放狗咬我了呢……唉,我帶著小兵和梅丫出去,是一次不如一次,如今城裏人家裏糧食也緊俏,不好討啊。”


    聽著趙保國嘴裏說出如此老成的話,劉滿屯打心眼兒裏佩服,他覺得趙保國一直在外頭跑,比自己見識多,懂得也多。雖然趙保國話裏的意思,出去討飯很難,而且以後有可能討不到飯了,可劉滿屯心裏覺得趙保國肯定有主意,於是劉滿屯說道:“保國哥,你有啥主意沒?”


    “我能有啥主意,這不是尋思著和你一起想主意麽?”趙保國唉聲歎氣的說道。


    “哦。”劉滿屯有些失望的底下了頭,想了想又抬起頭來說:“保國哥,我有個主意,要不,咱們也去西崗子上的土地廟裏,偷供奉去吧,二爺爺不是從廟裏拿的饅頭和玉米麵兒餅子麽?”


    “啥?可不許再亂說。”趙保國唬了一大跳,連忙製止住劉滿屯的話,小聲的訓斥道:“你不要命啦?二爺爺這次中邪,還不就是因為偷了廟裏的饅頭和玉米麵餅子麽?咱不能去。”


    劉滿屯咬著牙很堅定的說道:“我不怕,你要是不去,我去,要不二爺爺的身子養不好。”


    “行了行了,你可別胡鬧,聽我的。”趙保國趕緊擺手打住,往劉滿屯跟前兒又擠了擠,小聲說道:“我有個主意,咱們明兒個去彎子橋那塊兒撒網捕魚去,聽說那兒王八多,還有個老鱉坑,要是能逮著倆王八給二爺爺燉了,二爺爺肯定就能好咯,老年人都說王八大補,我在城裏頭,也聽城裏人說吃王八肉喝王八湯,最能補身子了。”


    “嗯,行。”劉滿屯一邊兒聽一邊兒點頭,等趙保國說完了,劉滿屯又疑惑了,皺著眉頭說道:“可咱沒有網,咋撈魚捉王八啊?”


    “笨蛋,胡老四家裏頭不是有網麽?咱們借他的去,他肯定借。”趙保國信心滿滿的說道。


    劉滿屯想了想覺得行得通,便點頭說道:“那行,我聽你的。”


    於是兩個孩子就這麽簡簡單單的商量好了一件看起來並不算大的小事兒,他們絲毫沒有想過,如果那魚和王八這麽容易就能撈到,那村裏的人,恐怕早就動手撈魚捉王八填肚子了。


    諾大的滏陽河裏,生養著無數的魚和王八,如果能撈的上來,足以讓村民們吃個夠,還至於讓村裏餓死那麽多人麽?


    天還沒有完全亮起來的時候,趙保國就溜到了窗戶底下,喊劉滿屯趕緊起來,他擔心晚了的話,胡老四恐怕出門討飯去了。其實劉滿屯早就醒了,他心裏麵兒一直有些擔心,感覺今天要出什麽事兒,隱隱約約的,他預感到好像滏陽河上的彎子橋那邊兒不能去,很危險。


    可是他又不知道會有什麽危險,正好趙保國在窗戶外麵喊他呢,劉滿屯翻身起來,把心裏麵兒的擔憂給拋在了腦後,不管怎麽樣,都得去彎子橋那邊兒試試,要是真能捉到王八了,哪怕是捉到兩條大魚,也能熬了湯給二爺爺補補身子。


    外麵天剛蒙蒙亮,霧氣很重,重的讓人出了屋門看不到院牆。劉滿屯和趙保國倆人一碰麵,眨了眨眼睛,也不廢話,倆人一前一後走了出去。


    胡老四萬萬沒有想到,兩個十來歲的孩子,會來自己這裏借漁網,而且還說要去彎子橋捕魚捉王八,這可把胡老四給嚇了一大跳,連連擺手拒絕,並且警告嚇唬劉滿屯和趙保國:“千萬千萬不要去彎子橋那段河岸邊兒上,那裏有水鬼會吃小孩子的,還有,大冬天的,魚都沉在深水底下不動彈,你們捕不到的。”


    劉滿屯和趙保國沒有想到,他們本以為很簡單平常的一件事兒,卻遭到了胡老四的否決,網,自然是借不到了。


    他們倆有些沮喪,這可如何是好。


    十來歲的小孩子心事少,想得也少,但是一旦他們想到了什麽,就會一股勁兒的鑽牛角尖,隻想著這個法子,而不去想別的方法了。劉滿屯和趙保國倆人就處於這種情況下,他們被胡老四拒絕,從胡老四家裏出來之後,滿腦門兒想得就是如何捕魚,如何捉王八,沒有魚和王八,二爺爺的身子,就養不好了。


    等回到家門口的時候,倆人也沒進家,直接坐到了門口那堆稻草上,倆孩子認真的琢磨起來。越想越沒有辦法,越想是越著急。


    似乎冥冥中有什麽東西在催促著,激勵著劉滿屯似的,他想了半天之後,突然站起來說道:“保國哥,咱們潛到水裏摸王八去,敢不敢?”


    “啊?”趙保國怔住了,這可是大冬天的,再說了,彎子橋葫蘆灣那一塊兒,傳說中很可怕的。隻是猶豫了一下,趙保國呸的吐掉嘴裏含著的稻草秸,站起來拍了拍手,堅定的說道:“敢!”


    劉滿屯實在是想著給二爺爺弄到王八肉和王八湯補身子,再加上心裏那股冥冥中的催促鼓舞,或者說是挑唆,使得他下了這麽一個決心,全然忘記了自己淩晨醒來的時候,還滿心的擔憂著,預感著彎子橋那裏的危機。


    而趙保國是個天生膽大的家夥,又趕上這一年死了爹娘和妹妹,這孩子的心態出了些問題,遇到什麽事兒都不害怕,甚至有些過激,有那麽點兒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他好像從來就沒有害怕過的事兒,他告訴劉滿屯說自己領著小兵和梅丫的時候有人放狗咬他們,後麵的沒有說,事實上確實有個城裏人放狗咬他們了,那條狗也並不大,屬於是半大的狼狗,而最後趙保國把那條狗給引到了一條死胡同中,生生拿棍子把狗給打死了。他扛著那條狗和小兵、梅丫回了家,那天劉二爺出去打獵沒回來,他和一幫弟弟妹妹們把那隻狗燉了個半熟,吃掉了。


    劉二爺回來知道這件事兒之後,還把趙保國好好的誇獎了一番。


    閑話少敘,且說劉滿屯和趙保國一拍即合,倆人也沒回家跟劉二爺打聲招呼,就勾肩搭背的出了村,順著北地,穿過濃濃的霧氣,往彎子橋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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