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昭昭,複自然循環,千年乃出地靈。


    地靈錚錚,屬上天成命,受天地陰陽之精華所聚,脫胎而成人。此物在陰曹無名,與幽冥無載,故命中多劫難,直至其亡也,少有長存者。


    隻因命格多強硬,天妒其命,多有天劫欲除之,殃及親友。若存世九載,身之父母皆亡也,過十五載,則友其者皆亡,死於非命。


    天師曰:似魔非魔,故天地不容,乃大凶之命;友其者亡,親其者死,難存於世間。嗚呼!哀哉!地靈不知命中劫,地靈不曉天所妒,若長存,不知天地何顏色?


    ……


    上麵這些話是我們村劉二爺曾經說過的,您或許覺得這些話太過懸乎,讓人難解其意、難以置信。


    如果我告訴您,這段類似於文言文的話,是劉二爺死了三天卻又很匪夷所思的活過來後說的,而且劉二爺是個鬥大字不識二升,扁擔到了不知道念一的文盲……您覺得,是不是有點兒奇怪了?


    再告訴您,劉二爺這段話裏所說到的那個地靈,我們村就真有這麽一個人是地靈轉世的話……您信麽?


    我先講講劉二爺吧,這位老爺子為人豪爽仗義,俠肝義膽,有一身的好武藝,一把大刀耍起來絕對能舞個風雨不透。


    而這樣的人,似乎注定就會成為一位傳奇性的人物。他年輕的時候當過幾年的響馬頭子,八年抗戰的時候,參加了遊擊隊,後來還當上了縣遊擊隊的大隊長。據說有這麽一次,劉二爺單人獨騎碰上了日本鬼子的小隊,隻憑著手裏的一把馬刀,劉二爺硬生生劈死了六個鬼子,而且全都是被砍掉了腦袋。這一戰二爺繳獲了四匹戰馬,六條槍,倆王八盒子,子彈上百發,還有一把鬼子的軍刀。


    這件事兒在當時震動了邯鄲地區各部勢力,駐紮在涉縣的125師師長劉伯承還親自接見了劉二爺。民間也開始流傳這件事兒,越穿越神,把劉二爺說成是了關二爺在世,能夠飛簷走壁,百米之內飛刀殺人,千軍中奪人首級如探囊取物……到最後連駐紮在碼頭鎮附近的小鬼子都害怕了,一個小隊十多個人都不敢出門兒,日本鬼子還出高額懸賞捉拿劉二爺。


    到了解放戰爭初期,因為有幾個以前的響馬兄弟在國民黨的軍隊裏任職,劉二爺和那幾位兄弟私下裏一商量,幹脆全都退役回家,也省得將來戰場上兄弟們自相殘殺。


    解放後,劉二爺還當了幾年的村支書,由於他性格豪爽仗義,又有戰功在身,再加上民間對他的傳說,使得村中民眾對他敬佩不已,劉二爺在村中威望甚高,一呼百應。


    不過劉二爺卻一直沒娶老婆,也沒有孩子。聽說他曾經有個老婆,還有倆孩子,他參加遊擊隊打鬼子的時候,日本鬼子把老婆孩子全都給殺了,自此之後,二爺再不娶妻。


    劉二爺也不算是單門獨戶,他大哥家有倆兒子,而且都成了家,下麵添了三個孫子,兩個孫女兒呢。


    咱們要說的那個地靈者,就是這三個孫子裏的老麽,嗯,就是最小的那個,這小子的名字很俗氣,叫劉滿屯,爹娘都希望地裏的糧食能年年大豐收,所以老大的名字叫劉滿倉,老二叫劉滿庫……


    一九五八年夏末,正趕上全國人民都在“大躍進”的方針政策下不眠不休的加班加點,高喊著趕英超美的口號,希望能夠在三五年之內過上發達國家人民的幸福生活。


    這個口號使得全國大部分還都處於文盲狀態的農民們也激動不已,紛紛扛起鋤頭下地幹活兒,摩拳擦掌要在田裏麵種出個衛星來。當然了,已經有某些先進地區的田地裏種出了“衛星”,而到了五八年年底,全國各地的農田裏,已經種出了許許多多的“衛星”,也就是如今所說的浮誇風,畝產糧食萬斤甚至十萬斤的高產衛星試驗田。


    我們那個村兒在當時自然也要響應國家的號召,村民們齊齊幹勁兒十足,早晨四點多就起床下地,晚上十一點還有人在地裏頭忙活著不肯放下鋤頭,要為社會主義新中國大躍進的步伐添磚加瓦,奉獻自己微薄的力量。


    那一年,劉滿屯七歲,正是爬樹掏鳥窩逮知了、下河摸螃蟹捉龍蝦的年紀。


    對於劉滿屯這個孩子,劉二爺有著不一般的偏愛,他覺得這個孩子很像自己,因為這小子頑皮的程度,較之村裏其他同齡的孩子,絕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特皮實,頭上碰個包,身上蹭破了皮,照樣笑嘻嘻的來回跑著玩兒。


    所以即便是在那個年代裏每日忙忙碌碌,劉二爺依然會抽出時間來教滿屯習武。這事兒很快就在村子裏傳開了,就衝著劉二爺的傳奇故事,村裏人也樂得每天早上起個大早,把孩子送到劉二爺家裏,跟著劉二爺習武。劉二爺是來者不拒,也不嫌麻煩,隻要誰家裏把孩子送過來了,他都會認真的教。


    說起來還真是怪了,那幫調皮的孩子無論多不懂事兒,可在劉二爺麵前,都乖的像隻小綿羊,習武的時候再苦再累也不敢吱聲。


    早起這幫孩子們練武完畢之後,還得背著書包跑四裏路到碼頭鎮上學,也沒人會偷懶,村裏人都說是劉二爺管教的好,所以這家晌午吃餃子了,就會給劉二爺送過去一大碗,那家今兒個蒸了包子,也會給劉二爺送幾個。


    閑話少敘,話說有這麽一天上午,劉滿屯放學後在學校裏耍了一陣子,結果本村的孩子們都走了,隻剩下他一個人獨自回家。


    正值炎炎夏日,毒辣的太陽當空照著,劉滿屯順著河堤一路小跑了半晌,快到村裏的時候,就有些頭暈了,他年紀還小,不知道這是中暑的跡象,幹脆找了塊兒樹蔭底下,靠在大樹下想著歇息會兒,結果不一會兒就昏睡過去了。


    在睡夢中,他夢見有兩個穿著黑衣服的人去了二爺爺家,那兩個人頭特別大,蒙著黑布也看不清長的啥模樣。劉二爺正在屋裏的炕上躺著午休呢,兩個人上前二話不說,掏出鐵鏈子就套在了劉二爺的脖子上,三兩下把劉二爺來了個五花大綁,然後拖著劉二爺就走出了家門,劉二爺奮力掙紮,卻怎麽也掙紮不開。


    劉滿屯急得直叫喚二爺爺,想往跟前兒跑呢,卻怎麽也跑不動,急得他掄胳膊蹬腿兒,一下子醒了過來,發現自己在大樹下躺著呢,一些粗大的草莖正在蔓延著往他胳膊腿上爬著、纏繞著,劉滿屯嚇了一大跳,急忙跳起來把那些草莖從身上剝下去,拔腿就往村裏跑。


    原本晴朗的天空此時陰雲密布,轟隆隆的悶雷聲在陰雲裏翻滾著,眼看著就要下雨了。


    劉滿屯剛從樹底下跑出去沒二十米遠呢,一道粗大的閃電從高空中挾萬鈞之勢劈下,把那棵大樹給劈的轟隆一聲炸裂開來,枝椏橫飛,粗大的樹幹隻剩下了兩米多高,還裂開了幾道裂紋,樹皮焦黑,內裏翻白。


    大雨呼啦啦的潑了下來,整個天地間突然就暗了,如同陰著天的傍晚一般。


    這下劉滿屯更害怕了,一想到做的那個夢,也不敢多停留了,頂著大雨往村裏跑去,他尋思著二爺爺可千萬別讓黑衣人給抓走了呢。


    結果剛跑到劉二爺院子裏,劉滿屯就看見了那兩個黑衣人和二爺爺從屋子裏走了出來,不過劉二爺並沒有如同劉滿屯夢境裏那般被黑衣人用鐵鏈捆著,和往常那般,魁梧的身軀邁著大步,和兩個黑衣人說笑著往外走。


    劉滿屯趕緊的衝上前攔住他們,卻驚訝的發現,兩個黑衣人和二爺爺竟然隔著他的身子走了過去,兩個黑衣人還扭頭看了看劉滿屯,黑布蒙著的臉上,那兩雙大眼睛中透出和劉滿屯一樣驚訝的眼神。


    眼看著他們走了出去,劉滿屯急忙跟著三個人跑出了院門兒,卻很遺憾的發現,自己根本追不上他們,二爺爺和兩個黑衣人看起來便像是閑散的邁著步子,可速度卻非常的快,可以說一步幾丈遠還多,更為奇怪的是,瓢潑大雨好像根本就落不到他們身上似的,他們三人視若無物,很快的往村東走去,不一會兒便消失在了層層雨幕的後麵。


    劉滿屯嚇壞了,匆忙跑回到屋子裏,卻愕然發現,二爺爺好好的躺在床上呢。


    “二爺爺,二爺爺。”劉滿屯趴到床邊兒上叫了幾聲,可劉二爺躺在床上一聲不響,劉滿屯急了,他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兒,二爺爺已經死了,而剛才離開家的那位,是二爺爺的鬼魂,那兩個穿著黑衣服的人,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鬼差了吧?


    劉滿屯趕緊跑了出來,去家裏麵喊人。


    劉二爺確實死了,死的很突然,很平靜,這一年,劉二爺才五十八歲。


    即便如此,按照村裏的習俗,這也算得上是喜喪了,畢竟劉二爺死之前,沒有得病,沒有受苦受災。逢喜喪,故去的老人要在家中停屍七天,死後第三日入棺,抬入靈棚當中,供人吊唁祭拜,再過四日之後,蓋棺,下葬。


    村裏人也都自發的前來吊唁祭拜劉二爺,並且幫著劉家人張羅忙活著喪事。


    而劉家人卻是有些頭痛,按照習俗是要停屍七天的,這本來是不需要考慮的事兒,可問題是,當時正值炎炎夏日,天氣熱成那樣,屍體放個三兩天就得發臭了,哪兒還能放的上七天?還不得爛了麽?


    一大家子人,再加上村民們在一塊兒商量著,討論著,結果討論了兩天,愣是沒有結果。原因是有的人覺得這麽大熱天的,停屍三天,第三日入棺後直接就釘上然後埋葬了也就算了。可更多的人覺得不行,哪怕是去找冰塊,甚至是冰櫃回來,也得讓劉二爺在世上停屍的日子夠了七天,不然的話那就是大不敬,劉二爺這一輩子活的精彩,活的頂天立地,總不能就這麽草草的葬了他。


    就這樣,商量來商量去,事情就拖到了第三天入棺的日子,外頭的靈棚也搭上了。


    這兩日來,劉家人和村民們輪番的在院子裏的手壓井裏頭往外壓涼水,往屋子裏擺上了二十多個盆子,還專門兒把大隊部裏的吊扇給借來,有電的時候電扇吹著,沒電的時候,幹脆就是村民們輪換著用扇子扇,目的就是讓屋子裏涼快些,不讓劉二爺的屍體因為天氣熱腐爛掉。


    大家夥兒的幸苦沒有白費,劉二爺的屍體沒有發臭,更沒有腐爛,完好如初,而且讓人驚訝的是,劉二爺依然是麵色紅潤,不像其他死去的人那般是蠟黃色,沒有一點兒生氣。


    那天下午,劉二爺屋子裏擺上了一口大棺材,用兩條板凳支了起來,棺材前頭點上了長明燈。屋子東頭炕上,劉二爺穿著壽衣安詳的躺在那兒,頭前擺上了紅繩擠著的銅錢,那是用來給鬼差的引路錢,意思是鬼差拿了錢之後,去往陰曹地府的路上,會多多照顧劉二爺。


    屋子裏擺放著七八條板凳,上麵都坐滿了人,不過沒有女人,女人屬陰,是不可以靠近死人的。一幫大老爺們兒坐在那兒等著時辰到了之後,把劉二爺抬入棺材裏,然後再把棺材抬到外麵大街上搭建好的靈棚裏。


    劉家那三個孫子輩兒的小子也被長輩帶進屋裏,劉滿屯靠在他爹懷裏麵,眼裏噙著淚兒,目不轉睛的看著炕上的二爺爺,他知道二爺爺死了,可心裏麵總覺得二爺爺還會回來的,昨天他說二爺爺還會回來的時候,就引得家裏人和村裏幾個聽見的人唉聲歎氣了一番,誰都知道,劉二爺最待見的就是劉滿屯這孩子。


    三點一刻的時候,滿屋子的人都已經開始無聊的閑嘮起嗑來了,誰都沒有注意到,穿著整齊的壽衣躺在炕頭上的劉二爺,皺了皺眉頭,睜開眼睛眨巴了幾下,長長的呼了一口氣之後,雙手用力,竟然坐了起來,身子一扭,有些奇怪的看著自己身上穿的壽衣,又看了看滿屋子的人和那擺在屋子裏正對著門口的棺材。劉二爺有些詫異的說道:“我說爺們兒們,這是幹嘛呢?”


    他這句話一出口,屋子裏頓時靜了下來,靜的出奇,就連那屋子裏嗡嗡飛著的幾隻蒼蠅也落在了牆角處,不敢吱聲,外麵兩棵大榆樹上的知了,也不叫喚了。


    滿屋子的人都傻眼了,愣愣的看著坐在炕上穿著壽衣的劉二爺,這是怎麽一回事兒?活見鬼了啊!


    “詐屍啦!”


    也不知道是誰先喊了這麽一嗓子,屋子裏一下就炸開了鍋,所有人都驚慌失措的喊叫著往外跑去。隻是眨眼的功夫,屋子裏的人全都跑的幹幹淨淨。大街上也不斷的響起驚慌失措的喊叫聲:“詐屍啦,詐屍啦……”


    其實劉二爺剛剛醒來的時候,劉滿屯就已經發現了,他一直在瞅著二爺爺呢,可他沒吱聲,也沒害怕,在他心裏,早早的就認為二爺爺肯定會回來,肯定會醒過來的,所以劉二爺這種類似於詐屍的情況,對於劉滿屯來說,似乎是一件本來就應該發生的事兒,沒什麽好奇怪的,更沒有什麽可怕的。隻不過當時屋子裏人群一亂,劉滿屯身不由己的被他爹抱著跑了出去,直到他爹抱著他回了家,將他放了下來之後,劉滿屯才急匆匆往二爺爺這邊兒跑來。大人們都嚇得不知道該幹啥了,所以一時間也沒人注意到,剛剛抱回來的小滿屯,又跑了出去。


    此時的劉二爺,正坐在炕頭上鬱悶的看著滿屋子亂七八糟七倒八歪的板凳,琢磨了一會兒心裏也大概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兒,劉二爺趕緊從炕上下來,走到棺材跟前兒,從棺材裏拿出一身本來打算給自己陪葬的衣服出來,換下了這一身的壽衣。把身上拾掇利索之後,劉二爺就打算要出門轉轉,跟大家夥兒說個明白,省的村裏人都心驚膽顫的睡不好覺,幹不了活兒。


    劉二爺剛走到屋門口,小滿屯就跑進了院子裏,喊叫著二爺爺然後飛跑著撲進了劉二爺的懷裏麵。


    這可把劉二爺樂壞了,連連答應著叫著乖孫子,把小滿屯給抱起來掄了幾個圈兒,劉滿屯高興的嘎嘎笑了起來,大街上有些膽子大壓根兒就沒走遠的人聽見劉二爺院子裏響起了孩童的笑聲,紛紛詫異,互相靠著膀子裝著膽子走到了門口往院子裏看去,隻見劉二爺正抱著小滿屯皺著眉頭細細的查看著,好像小滿屯兒臉上長了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似的。


    劉滿屯也覺得二爺爺看自己的眼神兒有些不對,這是怎麽了?剛才還好好的,見了自己就高興的把自己給掄起來轉了幾個圈兒,怎麽停下之後就開始用這種奇怪的眼神看自己了呢?


    “滿屯,去把你爹你叔你爺爺都叫來去。”劉二爺放下小滿屯,吩咐道。


    “哎。”劉滿屯懂事的點了點頭,跑著跳著回去了。


    劉二爺這才注意到院門外那些村裏的老爺們兒了,連忙招呼著:“都進來坐吧,別害怕,老子這不是詐屍,老子是還魂了!奶奶個熊的,老子沒死!”


    得,一聽劉二爺這一口一句“老子”的話,外頭那幫老爺們兒就都樂了,沒錯兒,這就是劉二爺!於是大家紛紛向劉二爺打著招呼,然後小心翼翼的走進了院子,走進了屋子裏,繞著那口大棺材,走到了炕邊兒,扶起了幾條板凳,坐了下來。


    不一會兒,劉家的那幫大老爺們兒也都趕來了,村裏人來的也更多了,臉上都掛著吃驚的笑容,也算是開心吧,畢竟誰都不想著劉二爺這麽早就去世啊!


    “我說兄弟啊,這兩天,這兩天你可是去哪兒了?”劉滿屯的爺爺進屋後仔仔細細把劉二爺打量了半天,才上前歎著氣說了這麽一句話。


    劉二爺把小滿屯抱進懷裏,坐在炕邊兒上笑嗬嗬的說道:“這兩天把大家夥兒都累壞了吧?實在是過意不去啊!”


    “得得,二爺,您這走了快三天了怎麽就又回來了呢?”挨著滿屯爺爺坐在炕角的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問道。這人穿著一身灰粗布衣裳,上麵打滿了補丁,剃了個平頭,年紀輕輕的卻叼著個大煙袋,他叫胡老四,名字叫老四,事實上家中卻沒有兄弟,本姓家也沒人,是村裏的獨戶,之所以叫胡老四,據說是他在師兄弟中排行老四,所以就叫胡老四了,村裏人這些年叫的順口了,知道他真名的倒是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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