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維茲抓著頭,他梳得很整齊的頭發,因此而變得淩亂,想了好一會,才道:“是賴圖,上半夜是賴圖,下半夜,是山安。”


    少校望了拉維茲一眼,在大戰吃緊的時候,像拉維茲那樣的人物,看在正在堅苦作戰的軍人眼中,總會有點不順眼的,但是拉維茲是巴西政府的官員,和奉派來調查的軍官,並沒有統屬的關係,所以少校不得不盡量維持著客氣,他道:“可以叫這兩個人來談談麽?”


    拉維茲像是盡快想卸脫自己的關係,他忙道:“當然可以,我可以替你們安排,在另一個辦公室。”


    上校點著頭,拉維茲叫了秘書進來,吩咐了一陣,三個調查小組的官員,離開了拉維茲的辦公室,第二天才見到了賴圖和山安,那兩個人本來是跟隨史保探險團的低級人員。賴圖是一個十分精壯二十來歲的小夥子,而出安卻是一個頭發已經半禿的中年人。


    當他們兩個人,走進調查小組三個軍官在等著他們的辦公室之際,是一路爭吵著走進來的。


    他們兩個人的話說得十分快,而且十分急,不過奉命來巴西的三個軍官,都精通葡萄牙文,所以全可以聽到他們在爭論什麽,一個在大聲道:“應該你負責。”另一個道:“你為什麽不來叫我?”


    兩個人吵吵鬧鬧,走進了辦公室,才住了口,可是兩人的臉上,都仍然有悻然之色。


    上校打量了兩個人一眼,才道:“史保先生失蹤的那一天晚上,是你們兩個人分別守夜的,是不是?”


    賴圖沒有出聲,山安立即道:“先生,不關我的事,是他一個人守夜的。”


    上校揚了揚言,說道:“可是拉維茲先生說——”


    山安又搶著說:“是的,本來是賴圖值上半夜,我值下半夜.可是賴圖卻並沒有午夜十二時交更給我,他沒有叫醒我。”


    三位軍官都向賴圖望去,賴圖漲紅了臉,道:“我,我┅┅”他轉頭望向山安,道:“你應該自己醒來,如果你曾醒來——”


    山安急忙地道:“這是什麽話,你是守夜的人,都睡著了,我本來就是在睡的人,怎麽會醒得過來?”


    兩個人又麵紅耳赤吵了起來,上校忙擺著手,大聲道:“別爭吵,賴圖先生,事情已經清楚了,是不是當你值更時候,你睡著了?”


    賴圖不出聲,僵了片刻,才點了點頭。


    上校皺著眉,道:“太疲倦了?”


    賴圖道:“我┅┅我以前未曾有過那麽疲倦,那一天晚上,我拿著長槍,靠著一株樹站著,忽然之間,有了窒息的感覺,我想叫,已經叫不出來了——”


    一個少校忙道:“等一等,什麽意思?你有窒息的感覺?有人襲擊你?”


    賴圖忙道:“不,不,我隻是有呼吸不暢順的感覺,好像┅┅好像是處在一間空氣不流通的屋子之中,有一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三個軍官互望了一眼,另一個少校道:“在原野森林中,你會有這樣的感覺?”


    賴圖苦笑著,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道:“我也知道這樣說,很難令人相信,但事實上的確是這樣,我不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人,我知道負責守夜的人,不能隨便睡著,我曾經竭力掙紮過,不想睡過去,可是我卻敵不過那種感覺,終於睡著了。”


    上校問:“當你醒過來的時候,是什麽時間?”


    賴圖苦笑了一下,道:“早上,和大家是一起醒來的,那時,史保先生已不見了。”


    上校又問道:“當你昏昏欲睡之際,你是不是看到另外有人?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感到可能有人向你在噴射催眠氣體?”


    賴圖忙道:“不會,絕不會,事實上,我當時也以為可能有人來襲擊,但是事實上,當時絕對沒有人在我的周圍,絕對沒有。”


    三個軍官歎了一聲,賴圖的話,使得史保的失蹤更充滿了神秘性,而這種神秘性,在搜索小組回來之後,更形加濃。


    回來的搜索小組帶了世界上最好的獵犬一起的,在史保教授失蹤的地點,獵狗向著樹頂狂吠著,一直要竄上樹梢去。


    當搜索小組的人員,協助獵狗,一直上到樹梢之後,獵狗就向鄰近的樹梢撲過去。獵狗的動作雖然靈活,可是也無法在樹梢上縱躍如飛的,獵狗的訓練人用力拉住了狗,可是獵狗還是向前直竄了出去,以致被樹枝夾住了身子,費了好大的工夫,才弄了下來。


    而當獵狗下地之後,仍然一直向著樹梢吠叫著,對這種現象,搜索人員作不出任何的結論,看來好像是要尋找的目標,是自樹上離去的,但是史保先生又不是“猿人”,這樣的結論是無法打入報告書之中的。


    調查小組的成員,在巴西又停留了幾天,盡他們的所能,搜集了一切資料,就回去了,盟軍總部高級將領所接到的調查報告,結論是史保先生在任務的執行中,可能遭到了意外,是什麽樣的意外,原因不明,也有可能是受到了敵人的襲擊。雖然史保先生是一個身份如此特殊的人物,但是在當時這樣的情形之下,為了他的失蹤,已經可以說得上是極其勞師動眾的了,其勢不能再繼續下去,是以隻好不了了之。


    而盟國方麵準備在巴西補充橡膠缺乏的這個計劃,並沒有放棄,後來雖然沒有了史保先生的參加,但一樣獲得了極大的成功,不過那和史保的故事,已經沒有什麽大關係了。


    史保在什麽地方呢?他仍然在原始森林中,向西走,一直向西走。


    十天之後,他已經離開了亞馬遜河很遠了,進入了一個在他之前,隻怕從來也沒有人進入過的植物世界。史保稱之為植物世界,自然並不是表示他所經過的地方,完全沒有動物。事實上恰恰相反,有著各種各樣的動物,但是史保仍然稱之為植物世界,因為毫無疑問,植物是他所經過的世界主宰。


    各種各樣高大的喬木,看來不是從土地上直接生出來,而是從濃密的,幾乎插腳不下的灌木叢,或是極其肥大的草木植物中拔根而起來的,高大的喬木,在半空中將它們的枝幹,盡量向上生,向橫伸,濃密的樹葉,幾乎將陽光完全遮住,別說是那些粗大的樹幹,在世界上不知已經經曆了多少百年,單是說纏在樹上的那些寄生藤和寄生的植物,也和大樹相依為命,不知有多少年了。


    這不折不扣是一個植物世界,植物是主宰,森林中的動物,隻不過是個附屬品,依附植物為生,離開了那些植物,沒有一種動物,還可以生存一個星期以上,事實上,連史保也是如此。


    在這十天之中,毫無疑問,是植物維持了史保的生命,多汁的漿果,美味的樹果,生著了篝火,烤熬了之後,發出誘人的香味,脂肪在火中迸出火花的巴西豆樹的果實,溪水加上花模樹的葉,可以成為美味的湯,就是這一切,維持著史保的生命。


    那一天黃昏時分,史保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了,他隻是靠估計,在森林中向西走,每一天大約行進十五哩,那麽這時,他應該是在離亞馬遜河以西,一百五十哩左右的地區之中,根據他的知識,那是一片地圖上的空白,從來也沒有人在這個植物世界之中,跋涉如此之深的,甚至印第安人也沒有過。


    史保在開始的幾天中,也曾希望過能遇上一些印地安部落,但是從四周圍的情形來看,他是無法達到這個願望的了,這裏根本沒有人來過,隻有他。而他,卻是被植物引進來的,而且,並不是出於他的自願,至少是半強迫性質的。


    史保望著漸漸黑下來的天色,不禁苦笑了起來,他扶著的一株老樹,是一株極大的檀樹,粗大的樹幹上,生滿了寄生的藤根,草耳和釵子股。他手所扶的地方,一大片釵子股,正片放著清香,美麗,淺紫色的花朵,那麽一大蓬釵子股花,像是唯恐史保不注意它們,嬌嫩的花瓣,全是微微地顫動著,花蕊上的蜜珠,凝成一顆一顆在夕陽的照映之下,就像是一大片綴在樹幹上的大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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