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幽篁一夜無眠。


    她從來沒想過:世上居然有那樣一種藥,可以讓自己改變性別。


    誠然,她不止一次害怕自己是女人的身份被揭穿。但,卻從未想過要變成一個真正的男人。


    以前沒認真想過自己的性別有多好,但真正要考慮改變性別,卻是舍不得的。


    尤其,她這些年還沒好好做一個女人,許多女人的東西她都沒享受……


    難道,現在就要徹底變成一個男人了麽?


    但她也知道:兄長根本無心皇位,也不適合皇位。自己,是為冷家坐皇位的唯一人選。


    也就是說,即便不轉變性別,她這輩子也不能名正言順做一個女人了。


    以後的人生,不過是在扮演男人吧?並且,隨時擔心被揭穿身份。


    而秦墨離出走的事,她也是知道的。看著萬念俱灰的兄長,和尚在嗷嗷待哺的侄子,她心裏一樣很難受。


    終究,誰都沒有罪,卻都在受罪。而他們,都是自己最親的人。


    冷幽篁不算聰明絕頂,卻看問題異常通透,對於自己女變男的意義,她不是不知道的。


    其實,真正來說,她變成男人,是最好的解決之路吧?


    閉上眼睛,卻是在床上翻來覆去。


    以至於第二天早朝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恍惚的。


    尤其,看到右相的位置空缺,心中恍惚更甚。


    這些年來,她已經習慣了顧吟歌的存在,從朝上,到朝下。


    說句不孝的話,她甚至可以接受太後的離開,卻不能接受顧吟歌的離開。因為,她從來想過顧吟歌會離開。


    雖然沒有任何道理,因為就連她這個女扮男裝的皇帝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被扒拉下來,可她依然相信顧吟歌不會離開,這樣的日子會這麽保持下去。


    如今,顧吟歌離開,她覺得整個人都被抽空了。


    如果不是還背負著冷氏家族的責任,她根本就不想坐在這個龍椅上處理這些破事,甚至都不要挺起胸膛坐著。


    她現在隻想躺著,或者蹲著。


    然而,帝王如陽,要讓所有子民都沐浴到恩澤。


    冷幽篁,有她的責任。


    終於,強打精神含笑處理了今日的所有奏本,冷幽篁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


    “退朝吧。”她揮了揮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雷動,肅然有序。


    看著退場的滿朝臣子,冷幽篁突然開口:“你們能接受一個女的君王麽?”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


    冷幽篁意識到自己的失言,笑著歎了歎氣,改口道:“這幾日朕想起澤國女皇子的事,突然想到有此一問。”


    大臣們互望,張子衡率先出列:“皇上,澤國是蠻夷之邦,自然不比我中原禮法。這女子為皇之事,在我中原,是亙古未有的。”


    “微臣附議丞相。”


    因為秦墨離和顧吟歌都不在,所以官員們現在隻直呼張子衡為“丞相”,而不是“張丞相”。畢竟,對於上級官員越突出越好嘛。


    又一個官員站出:“所謂‘牝雞司晨’,必招災禍。國君是一國之主,自然要皇上這樣的郎朗男兒,才能安四海、定乾坤。澤國偏安一隅,久久不能外圖,隻怕就緣於其曆屆國君都是女人!”


    義正言辭的程度,比張子衡更甚。


    冷幽篁看看張子衡,再看看那官員,忍住吐槽“朕就是女人”的衝動,隻含著淡淡的笑意,揮了揮手:“好了,都下去吧。”


    回到寢宮,冷幽篁就如散了架一般。


    做這皇帝,可真累。


    每日處理日常事務就算了,反正自己橫豎喜歡也擅長。但還要時刻防止自己的身份被暴露,真是操碎了心。


    “啟稟皇上,靜妃娘娘求見。”


    太監過來通報。


    冷幽篁一怔,隨即再度歎了一口氣。


    作為一個女人,還要安撫後宮,更累。


    “讓她進來吧。”


    “是。”


    不一會兒,張瞳就抱著一摞紙筆,走了進來。


    而太監宮女們,也識趣地退了出去。


    冷幽篁一樂:“愛妃抱這麽多紙筆過來,是打算促膝長————談啊。”


    張瞳低頭擠出一絲微笑,將宣紙鋪開,蘸墨在上麵寫:怕不夠。


    原本,兩人關係不錯後,冷幽篁就在宮中備下了紙筆,以方便張瞳每次來時跟自己手談。


    而今天,張瞳卻擔心紙筆不夠……


    冷幽篁望著張瞳,陷入了沉思。


    皇上,早朝累了麽?


    ——張瞳關切地寫了一句。


    冷幽篁眨了眨眼,頓了頓,還是開口:“是母後告訴了你那藥的事麽?”


    終究還是點破。她不是不喜歡跟人打啞謎,但不喜歡跟自己親近的人打啞謎。對於張瞳,她已經默認為自己的妻子。盡管,沒有夫妻之實。


    張瞳有些驚慌。


    她沒想到冷幽篁會一眼看破,並一語點穿。


    她也頓了頓,才拿筆在紙上寫:是。


    “很好。我也想知道,你是什麽想法?”


    這一次,冷幽篁沒有自稱“朕”,而是自稱“我”。如果張瞳了解冷幽篁,就該知道,此刻的冷幽篁已經把自己放在了一個平凡女子的地位,她問的,是跟自己有感情糾葛的名義妻子。


    如果,張瞳更了解冷幽篁一點,她會感覺到:此刻的冷幽篁,聲音是顫抖的。


    一時間,房間內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改變性別這種事……


    皇上自己是如何想的呢?


    ——張瞳終於用略帶遲疑的筆跡,在宣紙上寫。


    “我是問你?”


    冷幽篁深深望著張瞳。


    張瞳再度陷入了沉默。


    許久許久,冷幽篁歎息先開口:“對於我來說,是男是女,絲毫不影響治理國家。我現在隻是想知道,作為我的妃子,你……是希望我是男人還是女人?”


    如果張瞳更更了解冷幽篁一點,或許就能感覺到:此刻的冷幽篁,快哭了。


    張瞳認真想了很久,最終,在紙上寫:母後說,那個藥是真的有效的,而且對身體沒傷害。鳳煌,就吃過那種藥。


    冷幽篁看著紙上的那幾行字,看了很久很久,仿佛看了整整一本書。


    “什麽叫‘真的有效’?”


    “就是,會跟正常的男子沒有區別。”


    張瞳用同樣顫抖著的手,鼓足勇氣一字字寫。


    “哦,就是,可以跟正常男子一樣,給一個女人想給的一切,是麽?”


    冷幽篁繼續望著張瞳。


    張瞳被望得心裏發毛,提筆勉強再寫:對身體是沒有任何傷害的。


    冷幽篁點點頭:“朕知道了。”


    說罷,轉身離去。


    在轉身的瞬間,淚落了下來。


    怎麽會沒有任何傷害?


    我分明,就是個女子啊。


    心上的傷害,不是傷害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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