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祁淩峰特意為虞人殊舉辦了一場宴會,江朝戈和炙玄自然也受邀了。


    炙玄好長時間沒以成人的樣子示人了,顯得有些興奮。江朝戈臨走前,把炙玄那套金絲麒麟的華服也給帶上了,他覺得那套衣服最襯炙玄的氣勢,絕對能唬住所有人。


    穿戴完畢後,炙玄高興地說:“今天能喝個痛快了。”


    “今天可不要亂發脾氣啊。”


    “知道了。”炙玄直起身,拿手比劃了一下江朝戈的頭頂,得意地說:“我比你高。”


    “嗯,高一點兒。”


    “不隻一點兒。”炙玄踏前一步,幾乎撞上江朝戈,江朝戈下意識地後仰,被炙玄一把扶住了腰,炙玄繼續比劃著,“高了不少。”


    江朝戈仰頭看著他,附和道:“嗯,高。”


    炙玄突然低下頭,皺著鼻子在他脖子周邊嗅著,“你身上什麽味道。”


    “是北方一種熏衣服的草,烘幹衣服的時候會順便熏一熏。”江朝戈別開臉,總覺得有點別扭。他和豆丁形態的炙玄怎麽親密都不違和,可一旦炙玄以成人姿態出現,倆人還摟摟抱抱的就太奇怪了。


    炙玄劍眉微蹙,“你躲什麽?”


    “沒躲啊。”


    “你躲了。”


    “我怕你咬我。”


    “我咬你幹嘛,又不能吃。”


    江朝戈失笑,“你不是成天叫囂著要吃了我。”


    “自從發現留著你比吃了你有用之後,我就決定不吃你了。”炙玄霸道地摟緊江朝戈的腰,把鼻子埋進了他的衣領裏,鼻尖貼著那熱烘烘地脖子,深吸一口氣,“這個味道還挺好聞的。”


    江朝戈尷尬道:“咱們該走了。”


    “不,讓我聞一聞。”炙玄收緊手臂,將江朝戈整個抱在懷中,這種完全對調的感覺讓他覺得新鮮好玩兒,而且江朝戈的脖子又香又熱,好舒服……


    江朝戈沒辦法,隻能那麽站著讓他抱著,炙玄高挺的鼻尖在他的脖子上蹭來蹭去,他感覺有點癢。


    天戎進來的時候,就看到倆人緊緊相擁,似乎在交頸低語的親密樣子,他依靠在門上,露出似笑非笑地表情。


    炙玄扭過臉,瞪著天戎,為他打擾自己而不滿。


    江朝戈拍拍他的背:“炙玄,我們走吧。”


    炙玄勉為其難地鬆開了手。


    天戎挑眉道:“你們是打算交-配嗎?”


    炙玄臉一熱,“滾開!”


    江朝戈微訕,“殊在等我們嗎?”


    “剛才那樣,在人類看來是很親密的。”天戎比劃了一下他們剛才的姿勢。


    江朝戈半玩笑半嚴肅地說:“你又不是人類,你怎麽知道。”


    炙玄有些惱羞成怒,“他是我的仆人,你快滾開。”


    天戎輕笑一聲,眼中滿是戲謔。


    炙玄拉起江朝戈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侍從帶著他們往宴會行去。


    路上,炙玄壓低聲音問:“喂,剛才那樣,真的很親密嗎?”


    江朝戈淡定地說:“還好。”


    “‘還好’是什麽意思?”


    “不是很親密,很正常。”


    炙玄表情有些古怪,沉默了半晌道:“那怎麽樣才是很親密?”


    江朝戈心情複雜,他一時鬧不清炙玄這麽問是什麽意思,他謹慎地說:“人類表達親密的方式有很多,不同年齡、性別、地域、關係的人都有所不同,很難一概而論。”


    “那交-配算很親密嗎?”


    江朝戈被噎了一下,猶豫地說:“也……不一定。”


    炙玄惱了,“怎麽什麽都不一定,人類怎麽這麽矯情!”


    江朝戈笑道:“那你表達親密的方式是什麽?”


    炙玄怔了怔,又沉默了好半天,才說:“我沒和任何人或異獸親密過。”


    “那你活了那麽久,都幹什麽了?”


    “不知道,忘了。”他握緊江朝戈的手,低聲說:“你是唯一和我親密的人嗎?”


    江朝戈實在不忍心說“不”,隻好道:“是。”


    炙玄嘴角微微上揚,“天地間也隻有你有這樣的運氣了。”


    江朝戈失笑,“是啊。”


    祁淩峰宴請的人不多,多是祁家的重要人物和北方的大小貴族,看來祁淩峰已經把北方完全掌握在了手裏,雖然每年上稅從不斷,但天高皇帝遠,慢慢地,北方的百姓已經隻認祁氏,不認皇族了。


    北方雖然是最貧瘠的一片土地,但兵強馬壯,子民驍勇善戰,如果有虞人殊這個名正言順地繼承人作為借口,隨時可能造反,估計天鼇城那邊已經焦頭爛額了。


    虞人殊在和這些大貴族應酬的時候,江朝戈在一旁默默地觀察,他是個很擅長分析時局的人,要不然在原來的世界裏,也不會一步步走出自己的天地。祁淩峰威望極高,資源匱乏、千裏凍土的北方已經滿足不了他的野心,他想往中部遷移,控製更多、更富饒地領土,而要達到這個目的,親手把虞人殊推上王座是唯一的希望。可是江朝戈看得出來,有不少北方貴族並不讚同造反,他們現在的生活安逸富足,沒有理由改變現狀。


    江朝戈推了推坐在旁邊的天戎,低聲道:“我讓殊去打聽龍薌的情況,有進展沒有?”


    “殊說龍薌過兩天就要審判。”


    “由誰審判?”


    “祁淩峰。”


    “現在被關在哪裏?”


    “祈府的地牢,不知道在哪裏。”


    “讓殊繼續打聽,越詳盡越好。”


    “你真的想帶他走?那可是與祁氏為敵。”


    江朝戈笑道:“未必。”


    天戎搞不懂這個奸詐的人類在想什麽,隻知道殊越來越聽他的話,心裏有些不舒服。


    江朝戈的目光飄向正在獨自喝酒的祁冉君,這個二公子雖然武力高強,但言行有幾分莽撞,似乎不善交際,此時看上去心情很差,也沒人去觸他黴頭。作為擁有天級魂兵器的魂兵使,他無疑是祁淩峰最重視的繼承人,他的話在整個北方都有分量,應該從他下手,從他的弱點下手。


    宴會結束後,江朝戈等人被送了回去,他還是沒撈到機會和虞人殊說話,隻能讓天戎轉達,如果頻繁去找虞人殊,他怕祁氏的人起疑,到時候就更難行動了。


    夜深之後,炙玄不肯變回幼童模樣,喝得醉醺醺的,抱著江朝戈不放,江朝戈哄了半天,才把他哄睡了,自己離開了房間。


    祁氏雖然讓人看著他,但對他並沒有太大戒心,夜晚屋外就沒人了。他借著月色在偌大的祈府裏小心穿行,躲避著巡夜的侍衛,最終走到了那天他們來過的偏僻之地,那孤零零的房子裏,關著祁冉君重視的女人。


    門口沒有人把守,隻是門上掛著一把粗大的將軍鎖。江朝戈看了看那鎖頭,自認弄不開,便順著屋旁的大樹爬了上去,跳到了房頂上。房頂年代久遠的瓦礫已經鬆散不已,一掰就掰開了,他接連掀掉好幾片瓦,屋裏有昏暗地燭火,他縱身跳了下去。


    落地之後,他環視四周,在床上發現了一個坐著的人。


    那是個一身白衣的女人,約莫二十多,長發披散在身兩側,襯得一張傾國姿容很是蒼白,羽玉眉,丹鳳目,點朱唇,即使是披頭散發的樣子也透著濃濃地風情,難怪祁冉君喜歡她。那女人和江朝戈見過的任何一個女人都不一樣,不僅僅是少見的容貌,還有那淡定孤高的氣勢,從他落地到現在,女人隻是淡漠地看著他,一言未發,不見半點慌張,光是這份冷靜,男人都要自歎不如。


    江朝戈道:“你不害怕?”


    女人麵無表情,“你現在是甕中之鱉,隻要說錯一句話,我就會叫人來擒你,誰該害怕。”


    江朝戈笑了笑,“我敢來,就不怕被擒。”


    女人撩起擋住臉頰的頭發,這個動作牽動了衣襟,江朝戈才注意到,她的一隻腳上鎖著粗重地鐵鏈。她低聲道:“目的。”


    “我想救你出去。”


    “為什麽。”


    “我想讓祁冉君幫我一個忙。”


    女人冷笑,“他要是想讓我出去,早就救我了。”


    “未必吧,恐怕是你不想欠他人情。”


    女人眯起眼睛,“你還知道什麽。”


    “我知道二公子對你有情,而你無意,所以我猜,你寧願被關著,也不想靠他離開這裏。”


    女人定定看了他半晌,勾唇一笑,“你猜錯了,為了能出去,我可以做很多事。”


    江朝戈笑道:“我不需要你做很多事,你沒有我想要的東西。”這女人雖美,可盛氣淩人,他可消受不起。


    女人沉默了一下,“阮千宿(xiu)。”


    “江朝戈。”


    阮千宿道:“你想讓他幫你什麽忙。”


    “海外異族,擁有天級魂兵器醉幽戟的魂兵使龍薌,是我的朋友,他現在被擒,我想讓二公子幫忙赦免他。”


    “龍薌殺的是祁淩峰的遠房親戚,雖然也姓祁,但關係淺薄,地位也不高,他們真正想要的是醉幽戟,這下正好有理去明搶。”


    “我知道,所以隻要二公子來勸祁淩峰,就可能留下龍薌的命,畢竟空有醉幽戟,誰也不知道何年何月能找到契合的魂兵使,有現成的不是再好不過?而我會勸龍薌效忠祁氏,一舉多得。”


    “據說那孩子心氣高的很。”


    “心氣再高也是惜命的,我怎能眼睜睜看著朋友送死,他還那麽年輕,他一定會答應的。隻要祁淩峰不殺他,從此祁氏多一把天級魂兵器,而你可以不欠任何人,就重獲自由,二公子也不必再為你操心。”


    阮千宿微抿嘴唇,用審視地目光看著江朝戈,在思考、衡量。


    江朝戈表情正直真誠,沒有一絲破綻。


    阮千宿道:“你鋌而走險,就不怕祁淩峰知道是你放了我?”


    “我自然要周密計劃,不能讓他知道。”江朝戈頓了頓,“你究竟偷了他什麽東西?你看上去可不是貪財之人。”


    阮千宿嘲弄地一笑,“祁氏的魂力修為功法,不傳異姓人,而我想要。”


    江朝戈笑道:“你這個女人真不一般,居然偷功法。”他對阮千宿愈發欣賞了。


    “我早晚要離開祁氏,沒有武力傍身,能走多遠。”阮千宿看著江朝戈,“我還不知道你是什麽人,為什麽來祈府。”


    “我是個四處流浪的魂兵使。”


    阮千宿挑了挑眉,“真的?你魂力比我還弱。”


    江朝戈沒在意她的諷刺:“我遊曆到北方,恰巧聽說龍薌被擒,所以來祈府拜訪,討幾天飯吃,同時想辦法救他。”有很多遊曆的魂兵使會到大貴族家做食客,短則數日,長得可能就直接住下不走了,大貴族也樂得多一份助力,所以他這個理由很妥當。


    阮千宿道:“我有一個條件。”


    “你說。”


    “我要拿回我的魂兵器。”


    “在哪裏?”


    “在祁冉君那裏,玄級魂兵器征塵鉞(yue),取自異獸孰湖。”


    “鉞?”


    “沒錯,雙手鴛鴦鉞。”阮千宿加重語氣,“沒有我的魂兵器,我哪裏都不去。”


    “好!等我計劃妥當,我會來通知你。”


    阮千宿看了看房頂,“你怎麽出去?”


    “有辦法。”江朝戈召喚出鱅鱅魚納物袋,那納物袋足有一人多高,而房子較矮,江朝戈一個助跑,踩著橢圓的魚泡就跳了上去,一把抓住了他來時掰出來的瓦片間的空隙,身體一撐,就上去了。


    他收回納物袋,把瓦片放回原處,悄無聲息地順著大樹爬了下去,匆匆離開了。


    江朝戈一回到房間,一個黑影就猛地撲上來抱住了他,同時伴隨而來的是溫度頗高的懷抱和酒氣,他鬆了口氣,“你醒了?”


    炙玄埋怨道:“你上哪兒去了,居然不帶我去。”


    “我這是秘密行動,不方便帶人,你怎麽不睡覺。”


    “你不在我睡不著。”炙玄理所當然地說。


    江朝戈噓聲道:“說話別那麽大聲。”他把炙玄拉到床上,興奮地說:“你知道剛才我去幹嘛了嗎。”他把剛才的經曆說了出來。


    “那你打算怎麽把她救出來?”


    “我還沒想好,這事得伺機行動,而且必須有殊和天戎幫忙。”


    “那我做什麽?”


    江朝戈愣道:“什麽?”


    炙玄冷哼道:“每次我什麽都做不了。”


    江朝戈忙道:“這都是因為我魂力微弱,要我是能召喚你真身,哪兒需要這麽麻煩,有你在,佛擋殺佛,神擋殺神。”


    炙玄眼睛一亮,“佛擋殺佛,神擋殺神?我喜歡這句話。”


    “這話就是為你準備的。”江朝戈拍了拍他的肩膀,“給我點時間,我一定讓你威風現世。”


    炙玄燦金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閃動,他一把抱住江朝戈,力氣之大,將江朝戈整個撲倒在了床上。


    江朝戈身體僵了僵,被一個高壯男人壓在身上,那滋味兒是說不上來的詭異。


    炙玄用臉頰蹭著他的臉頰,“你要再快點,快點讓我現世,就沒人敢瞧不起你了。”


    “好。”江朝戈兩隻手不知道該往哪兒放,隻好輕輕放在炙玄肩膀上,小心翼翼地推了推。


    炙玄將他緊緊摟進懷裏,根本不鬆開。


    江朝戈窘道:“炙玄,你體溫太高,這麽抱著我我有點受不了。”


    “你再給我些魂力,我可以控製體溫。”


    “……那還是算了吧。”


    “哼,那你就習慣吧。”


    炙玄的長發披散在江朝戈身上,臉上,江朝戈皺了皺鼻子,感覺有點癢,他輕輕撩開炙玄的頭發,見炙玄在黑暗中正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那專注而充滿占有欲的眼神讓他心悸。他感覺倆人的關係有些不受自己控製了,這傲慢蠻橫的麒麟越來越依賴他,本來這應該是他想要的,可到頭來他卻覺得有些恐慌。一想到他曾經短暫見過一次的炙玄的本體,他還能憶起自己當時那毛骨悚然、頭皮炸裂的恐懼感。對於一個普通人類來說,就算一隻老虎再怎麽依賴你、喜歡你,你也不敢保證有一天它會不會突然給你一口,對比自己強大生物的敬畏和戒備是動物與生俱來的本能。炙玄對他來說,就像一隻他從小養大的小虎崽,虎崽還小的時候,自然依賴他生存,可長大了獸性就會回歸,何況炙玄可以比老虎凶惡千萬倍。


    江朝戈假裝沒看到炙玄的炯炯雙眸,閉上眼睛打算睡覺。


    炙玄抱著他說:“江朝戈,你可以活多久啊?”


    江朝戈苦笑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能活七八十年吧。”


    “這麽短命。”


    “人類就是這麽短命。”


    “為什麽人類的壽命有盡頭?我的壽命卻沒有盡頭?”


    “因為你是天地孕育的獨一無二的靈獸。”


    “七八十年……不過眨眼間。”炙玄的聲音突然變得沉重,“那你不是很快就會死。”


    “七八十年對你來說很短暫,但對我來說很漫長,我甚至無法想象下個月我的人生會是什麽樣兒。”


    炙玄的語氣突然有一絲慌張,“你死了我怎麽辦?誰來當我的仆人?”


    江朝戈笑道:“你可以再找個順眼的仆人。”


    “不行,我討厭其他人類,我隻要你。”


    “那也沒辦法,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不要!”炙玄厲聲道:“你不準死。”


    江朝戈忙“噓”了一聲,拚命順他的頭發,“祖宗啊,你別這麽大聲,我也不想死啊,我離壽終正寢還早著呢,咱們現在討論這個幹嘛。”


    炙玄眼眸閃動,似乎受了打擊,“飲川……飲川知道如何讓人類長生不老。”


    “真的?”江朝戈淡笑道:“別說能不能行,就算行,我也並不想長生不老,人活夠歲數就膩了,塵歸塵土歸土比較好。”


    炙玄怒道:“你要陪著我,我活多久你就活多久,一直伺候我。”


    江朝戈笑了笑,他明知道這話幼稚,也隻好應道:“好,我陪你一直活下去。”


    炙玄把他抱得更緊,仿佛怕一鬆手他就會消失。


    江朝戈心裏有些感慨。他活了二十幾年,最需要他的居然是在異世界碰到的一隻魂獸,倆人的羈絆,從他拿起炙玄刀的那一刻開始,就再也無法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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