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四點鍾,夏九嘉夏永和一起離, 去遙遠非洲。簽證早就辦好, 兩針疫苗也打了。


    他們兩人是在乞力馬紮羅山下麵過的除夕。可以看見赤道上的皚皚白雪, 若隱若現, 藏在雲中。


    小鎮叫作莫西,在坦桑尼亞,名字非常好聽。夏九嘉的爸爸與紀念品商店的人是老相識, 夏九嘉便請他帶自己買東西。


    夏九嘉非常用心, 選擇許久, 最後決定要“坦桑藍”,藍寶石,《泰坦尼克號》裏那個“海洋之心”就是這種石頭。


    清澈的藍, 中間近似於黑, 十分深邃。不大, 一克拉,原價480美元,因為夏永和, 降到240美元。


    夏永和見兒子一掏幾百美元,把“小金庫”花掉不少, 有點驚訝, 問:“要給誰?”兒子一直非常聰明、獨立, 因此,他從不要對方上繳獎金等等。


    夏九嘉裝作平淡:“給同桌,就是沈曦。來趟非洲, 帶點特產。”


    “哦。”夏永和知道兩個人要好,也沒幹涉,覺得240美元也還能接受。


    初一,兩個人上山,從1600多米大門出發,到達2800多米的machame營地,初二又到達3800多米的shira2營地。而後,因為並未進行有針對的鍛煉,兩人折返、掉頭下山,沒打算去大約5800米真假峰。


    初四開始兩人遊覽國家公園。為了安全,遊客一般需要跟團,很難自己租車,不過夏永和是導遊,認識當地一些公司,成功租到一輛小車上路。


    進入公園,一開始非常荒涼,到後來才有動物。


    最先出現的是猴子、狒狒。


    夏永和道:“看住背包。”


    “???”


    “賓館有人訓練它們搶劫財物。”


    “……”夏九嘉拍照,又把話都記在心裏,打算回去給沈曦瞧瞧,再講講特別的事情。


    一路比較輕鬆,夏永和從來沒有停車,隻是緩緩開過,讓夏九嘉在副駕觀察。夏九嘉拿相機狂拍,有長頸鹿,有羚羊,有角馬,有斑馬……


    忽然,夏永和把車徹底停下,說:“獅子。”


    “???”獅子?


    夏九嘉順著夏永和食指仔細望了過去——果然,獅子靜靜潛伏在草叢的深處,慢慢接近羚羊,等待好的機會。然而這時,一頭成年非洲象從遠處走來。它喝水時比較喜歡獨自待著、不受幹擾,於是趕走獅子、羚羊,獅子隻能錘著尾巴悻悻離開,羚羊卻是渾然不知逃過一劫。


    “走吧。”夏永和說著,重新啟動車子。


    又走一段,前方突然出現一番大的陣仗!一大堆車停在路上,夏永和也加入其中。


    原因十分簡單——有好幾十頭非洲象一起經過。它們無愧“草原之王”的名號,氣勢驚人,經過時大地都在震顫。


    接著,也不知道頭幾輛車上的遊客如何惹怒那些大象,隻見其中一頭緩緩過去,堵住最前麵的車,開始撞。


    車很高,敞篷,幾個人的肩膀、腦袋露在外麵,車身一晃,頓時個個發出尖叫!車險些被撞得翻掉,幸虧那頭大象也沒非常執著,幾下以後轉身走了。


    “看見大象盯著自己,低頭,向前甩鼻,就趕緊跑。”夏永和道。


    “知道了。”夏九嘉覺得好神奇。


    後麵還有皇冠鶴等等動物。偶爾沒有動物,隻有一望無際的草、單獨幾顆的樹,那種孤獨、厚重非常動人。


    回到住處已是晚上。


    他們住的是小木屋,處於花海當中。其實夏永和到這個旅行社後幾乎從來沒有帶團走過非洲,然而最基本的吃、住、買等東西他倒不會手生、依然遊刃有餘。


    近酒店時,夏九嘉、夏永和看見一個騎車的小姑娘。附近許多酒店提供租自行車等等額外服務,供客人在附近轉轉。


    正好是大下坡,再加上四周黑咕隆咚,那騎車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捏著車閘衝下。


    “爸,”夏九嘉說,“慢點兒,在她後麵開。”


    夏永和:“???”


    “這兒都是土路,不平,坑坑包包,用車前燈幫那姑娘照一照路。”


    “嗯。”聽懂兒子意思,夏永和慢慢地,用車前燈灑下一片昏黃的光,聲音低沉,說,“你真像你媽媽,總能看到這些。”


    “……”他長得也像媽媽。


    父子兩個沒有想到,因為此處黑燈瞎火,冷不丁見有人跟在自己後頭,小姑娘嚇得夠嗆,猛然加速,呼呼呼地想要逃離!


    夏九嘉夏永和:“……”


    不過僅僅幾十秒後小姑娘便反應過來,重新放慢車速,還打了個“感謝”手勢。


    一汽車一自行車,就這樣緩緩下坡,二者之間湧動著一種默契。


    然而,就在大下坡要結束時,小姑娘的自行車壓上一顆圓形石子,還是“砰”地一下摔了!


    聲音很響,夏九嘉隻是看著整顆心髒都咯噔一下,膝蓋一疼,沒有多少猶豫便從自己背包裏麵摸出一次性的碘酒紗布,還有藥膏,推門下車。


    他拿出一份,撕開外包裝,抽出裏麵那張疊得整整齊齊浸了黃色碘酒的薄薄的小紗布,遞給姑娘,又教她使用。


    “謝謝……”她一邊與夏九嘉說話,一邊處理自己傷口,“你也是中國人嗎?”


    “對的。”十分奇怪,因為ll省還有ll市市人總說城市名,而不是省名。


    “啊,”對方接道,“我天津的。”


    “好地方。”


    一聊,發現都住一個酒店,就在前麵不遠,夏九嘉幫對方推車,將人送回住處。


    到能看見小木屋時,小姑娘問:“加……加個微信好嗎?在這遇到,超有緣分……就……就是交個朋友。”


    夏九嘉微微一愣,感覺到了些事,道:“不好意思,我家那位還在kfc裏打工賺錢,我在這頭加人微信有愧疚感。”


    雖然夏九嘉是開玩笑,小姑娘還是尷尬,二人告別、揮手,各自回到各自木屋。


    酒店沒有wifi,但夏永和有一個能使用流量的電話卡。夏九嘉便借來,與還待在國內打工的沈曦打字、聊天。


    他把白天坐在車裏拍的動物一一發去,每種動物一到兩張,一個不拉。


    有的動物沈曦沒見過,便直接問夏九嘉,夏九嘉逐一解釋:【這是獵狗……這是……】


    而後再講爸爸告訴他的東西:【2月獅子都沒吃的。它們主要在大遷徙時吃角馬,那是一場盛宴,現在草長得太高,它們出門捕食會非常不方便。】【這些豹子也挺餓呢……】【火烈鳥沒剩幾隻,這季節都在產仔……對,滿湖的火烈鳥不是現在,要等到入夏以後……】【鱷魚……】


    他們聊了許久,最後,夏九嘉捂著被子,隨口問道:【這些動物裏麵,你最喜歡哪個?】


    足足過了一分多鍾,沈曦才發回一張照片,上麵帶著一個用app加上去的紅色圓圈標記,說:【最愛這個。】


    “???”夏九嘉一看,發現那是縮回車裏、扣回頂蓋以後拍的,拍的是長頸鹿,一共兩隻,很大,分別居於屏幕左右兩側,中間大片空著,隻有黃綠的草。因為夏九嘉想同時框進兩隻,才搞出了這種很奇怪的畫麵。


    可沈曦框的,是中間某處。一個紅色圓圈,什麽都沒框住,上半部分是藍色的天,下半部分是黃色的草,動物都在外麵。


    夏九嘉怕自己弄錯,仔仔細細觀察圓圈,覺得還是空空如也,便問:【長頸鹿?】


    沈曦說:【不是,看裏麵。】


    【什麽都沒有。】


    【有。】


    夏九嘉調亮照片,再看過,終於發現那裏有個淺淺的、虛虛的倒影——自己舉著單反相機、映在車窗上的倒影。


    沈曦又道:【別的看看就忘,沒有什麽最喜歡或者最不喜歡。隻有這個不同。】


    “……”夏九嘉在被子裏麵扭了兩下,不知道說什麽。


    【凍寶,】沈曦又問,【明天幹什麽去?】


    【去另一個國家公園,叫……忘記了,我爸以前經常帶隊參觀,想要舊地重遊。】


    【好。後天呢?】


    【據說是去乘熱氣球。】


    【聽上去很有趣。】


    【我爸排的活動應該不會有錯。】夏九嘉說,【沈曦,晚安。】


    【晚安。】


    【凍寶。】結束聊天之前沈曦忽然又道,【我在肯肯前台接單、收銀時呢,就總是想,對方都不知道,我有一個特別特別好的對象兒……這樣一來,老覺得自己高人一等、與眾不同,隻是對方傻,不知道,以為我隻是個普通的小前台。】


    r中第二,科創大賽特等獎,創業公司的股東,所有身份在他看來都不如這“某人男友”。


    “……”夏九嘉說,【傻的是你。】


    【哦……】


    【睡吧。】夏九嘉知道,有些人呢,身上有兩種截然不同的特質,既矛盾,又融合。但是,他也不知道沈曦的“兩種截然不同的特質”是不是隻此一家別無分號——又聰明又傻逼。


    小木屋外有報警器。夜裏,如果有小動物出現,酒店就會拉報警器。一聲是獵狗,二聲是犀牛,三聲是獅子,四聲是大象。


    大約兩點的時候,來了一隻犀牛,夏九嘉並沒有起來,蒙好被子繼續睡覺。


    …………


    第二天,夏九嘉夏永和又去國家公園。


    剛剛進入大門不久,他們便遇到輛拋錨了的車汽車。


    一看,居然是三個同胞,夏九嘉、夏永和互相對視一眼,邀請對方上車,讓當地司機自己留在原地等待公司拖車。


    五人自然邊遊邊聊。


    夏九嘉驚訝發現,對方竟是幾個無國界醫生組織裏麵的醫生!他們正在非洲執行長期任務,抽空跑來國家公園過過眼癮。三個人裏,一個是產科醫生,一個是外科醫生,還有一個護士,在健康站和流動站所提供基層醫療護理、常規疫苗注射、產前產中護理等等醫療項目,他們說,還有其他同事負責病毒以及艾滋、乙肝丙肝、結核等等傳染疾病。


    他們說:“17年大旱,許多野生動物、家養牲畜死亡,瘧疾等等各種疾病肆虐,那個時候來的這裏,不過一直沒有時間過來國家公園。”


    夏九嘉聽得愣愣的:“哦……”


    隨著聊得深入,夏九嘉對三個人的醫生經曆分別有了有針對性的了解。


    其中一個,曾經曆過也門空襲。


    他的語氣悲涼:“那個時候傷者太多,必須盡快進行分流。我查看傷者傷勢,在胳膊上綁綁帶。黃色綁帶說明情況不太嚴重,可以等等,紅色綁帶說明生命正在流失,必須搶救,而黑色綁帶……說明希望渺茫,建議放棄。我看上幾秒,就得做出決定。我……直到今天依然記得……那一個個被我綁上黑色綁帶的人們在看見醫生趕到時的重燃希望的眼神……有時夜裏都會琢磨:我的那些決定,真的全都正確嗎?”


    見他這樣,另外兩個同事開始輕生安慰。


    還有一個,親曆過蘇丹戰-亂。


    “有次,我們所在的難民營非常危險。項目主管說,大家都有父母子女,他能理解。如果害怕,就乘來送物資的小飛機離開,立即回國。當時我們全都覺得肯定要與至少幾個同事告別,於是去了停機坪。結果,飛機降落、卸下物資、又起飛,沒有人走。”


    最後一個,在較貧窮的幾個非洲國家當過產科醫生。


    “去年我在塞拉利昂。”她說,“婦女分娩死亡率是1/8……那些姑娘那麽年輕。而且,在文化中,女性地位非常……哎幾乎等於生育工具,有時好不容易救回對方,她卻覺得沒有子宮不如死掉……於是我們一邊覺得愚昧不堪,一邊全力保住子宮。因為,就算沒有生育能力,她們也會覺得,還有希望。”


    夏九嘉一路聽到許多故事,第一次接觸到這個小眾群體。


    這讓他想記錄下來。


    以前,他好像沒這種感覺。


    他用手機搜索許久,找到一些深度報道,但看過後,覺得,大多比較表麵,不像自己這樣,細聊十幾小時,掌握大量信息。還有一些,雖然十分深入,但也總歸是有自己剛剛知道、對方卻不知道的東西。


    他有點想把“自己剛剛知道、對方卻不知道”的這一部分當作故事講給大家,不想它們靜悄悄地消失在時間縫隙。


    回到酒店,他被一股強烈衝動用力推搡,打開word,劈裏啪啦敲下整整五千個字,描述白天對話內容,用三個醫生的個人經曆當文章主線,以小見大,盡自己最大努力表現了“無國界醫生”這個群體。


    寫完,他將這篇文章發到朋友圈裏。夏永和有個公眾號,主要都是旅遊相關,介紹各國景點、講述出行事項……夏九嘉便發在那裏,再轉到朋友圈,說:【一點見聞,自己寫的。借別人的賬號來發。】


    僅僅過去十來分鍾,便收到了許多點讚。去年語文老師餘忠善還評價:


    【文采斐然。】


    沈曦立即轉發,寫:【永遠愛同桌,永遠支持同桌。】


    夏永和看見,也立即轉到自己的朋友圈,同時語氣有點自豪:【還在上高二的兒子寫的,關於無國界醫生組織的。】


    因為次次都要同團的,他朋友圈裏麵人多。不到一個小時,便有一大堆的留言:


    【……高二???】


    【作為一個網絡寫手,不得不說,文筆比我強太多了……】


    此外還有:


    【倒第一次了解這個特殊職業。】


    【我才知道中國也有無國界醫生orz……】


    【媽呀……】


    【好佩服……】


    夏九嘉手裏抱著夏永和手機看著,覺得……有點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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