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王亭頭頂上那圈疤痕看來,就像是他的頭蓋骨,曾經被整個揭了開來,看了使人不寒而栗!


    我立時問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王亭抬起了頭:“你聽說過生吃猴子腦?將猴子的腦蓋骨揭起來,猴腦還在跳動”


    他才講到這裏,我已經叫了起來,道:“行了,別再說下去了!”當我叫出那一句話之後,我不由自主喘起氣來。我絕不是一個膽小的人,也經曆過許多古古怪怪的事。但是,我卻明白王亭忽然在這時候提起“吃猴子腦”這一回事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說,他的腦蓋骨曾被潘博士夫婦揭開來過,而他當時還是活著的,這實在是一件駭人聽聞之極的事。


    可是,看王亭的神情,反倒不如我那樣激動,他甚至笑著(當然是苦笑):“潘博士夫婦,他們研究的課題是:‘大腦、小腦結構對人的犯罪意識、行動之影響和操縱’。這是一個大題目!”


    我沒有出聲,因為我回答不出,這個研究題目,自然是一個大題目,但是,用一個活人,將他的頭蓋骨揭開來,而進行研究……


    王亭略頓了一頓之後,又繼續道:“他們研究的目的,是想找出支配一個犯罪者的犯罪活動的一種物質,他們起初稱之為腦細胞的染色體,後來,又改稱為思想儲存細胞的變態活動方式。”


    我仍然不出聲,從王亭的話中聽來,他顯然已具有極其豐富的這一方麵的知識,說不定在潘博士夫婦死了之後,他是這方麵的唯一權威了!


    王亭又道:“那一天,當我開始有了知覺之後,我隻覺得冷得發抖,那是夏天,我不應該感到那樣寒冷的,我睜開眼來,看到了潘博士夫婦。”


    王亭接著道:“當時,我不知道他們是甚麽人,我也無暇去研究他們是甚麽人,我發現我被固定在一張冰床上,在我的頭上,已有許多電線貼著,潘博士對我說:‘對不起,你是一個罪犯,我們要用你來進行試驗,以證明我的理論……’”


    王亭說到這裏,喘了幾口氣,才繼續講下去:“當時,我曾經大叫大吵,但是我隨即失去了知覺,而等到我又有了知覺之際,那種……那種……”


    王亭的身子,突然劇烈地發起抖來,而他的神色又變得如此之蒼白,我真怕他會昏過去!


    總算好,沒有多久,他又恢複了鎮定:“我又有了知覺的時候,發現自己坐在一隻箱子之中的一張椅子,手腳仍然被固定著。”


    我點著頭,心怦怦地跳著:“是的,我看到過那隻箱子、那張椅子。”


    王亭道:“我在那椅子足足坐了兩年!”


    我不禁打了一個寒戰,一個人,被固定在一張椅子上,禁錮在一隻箱子中,被人當作豚鼠一樣,那已經是十分可怕的事了,更何況在那兩年之中這個人的頭蓋骨是被揭開的,他的腦子,暴露在外。


    王亭大約也看出了我麵色不對,他苦笑了起來,反倒安慰著我:“好在,這一切全都過去了,我再次有了知覺之後,聽得潘夫人在叫:‘你看,他醒了!’潘博士則正在忙碌地工作著,他聽得潘夫人的叫聲,轉過身來望著我,又拿了一麵鏡子,來到了我的麵前,對住了我。”


    王亭講到這裏,劇烈地在抖著,一麵在發抖,一麵將他的雙手,不斷地在膝頭上搓著:“我是世界上唯一,看到自己的頭蓋骨不在,看到了自己腦子的人!”


    我在陡然之間,感到了一股極度的惡心,我站了起來,伸出一隻手,作著手勢,叫王亭別再向下講去,一麵喘著氣。


    過了好久,我才漸漸回複了正常。


    照理說,身受的人,應該比我聽到這件事的人,更要難以忍受才是,然而這時,王亭看來,卻比我鎮定得多。


    我又坐了下來:“他們那樣做的目的是甚麽?”


    王亭道:“他們研究的目的,是想找出一個人之所以犯罪,是因為犯罪者的腦部組織中,有一種令人犯罪的因子存在,他們就需要一個罪犯,就在這個罪犯的腦中找到這種犯罪因子,再找出遏止它們活動的辦法。”


    我的情緒,已經平靜了很多,等王亭講到這裏,我接口道:“如果他們研究成功了,那麽,就可以消滅人類的犯罪行為?雖然他們的手段聽來……很令人不自在,但是他們的研究,倒是極其偉大的創舉。”


    王亭歎了一聲:“空前的創舉!”


    王亭講到這裏,停了下來,他停了好久,才緩緩地道:“而且,他們已經成功了!”


    我吃了一驚:“他們已經成功了?”


    我之所以吃驚,是不知道王亭何所據而雲然,如果說潘博士夫婦他們已經成功了,那麽,他們的成功,將影響整個人類,將使人類的曆史,從此改寫,人類行為之中,再也沒有犯罪。


    而“犯罪”這件事,從各方麵分析起來,形成的原因極之複雜,而且,由於世界各地形勢的不同,“犯罪”的標準也大異,在某一個地區,是殺頭的大罪,在另一個地區看來,那可能是值得歌頌的英雄行為。


    真正消滅了犯罪行為,可以從兩方麵來看。從好的一方麵而言,那就是人再也沒有了自私、貪婪的劣根性,而從壞的一方麵來看,則是潘博士夫婦已找到了控製人類思想的方法,是以一時之間,我隻是張大了口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王亭顯然也看出了我的疑惑,他道:“我隻在我自身的思想變化而言,說他們已經成功了。當我開始看到自己受到這樣的待遇之際,又驚又怕,每天不知盤算著多少方法。來對付他們,可是事實上,我卻一點實際行動也施展不出來,因為我被固定在椅子上,一直到兩年之後,潘博士才找到了他理論中的那種‘犯罪因子’將聯結培養犯罪因子的激素係統截斷,自那一刻起,我整個思想,都改觀了!”


    王亭低下了頭,他的聲音,聽來很和平,他續道:“你或許不相信,自那以後,我完全變了另一個人,我不但不再埋怨他們,而且當他們提及我以前的搶劫、盜竊行為之際,我幾乎不相信那是我以前所幹的事,在後來的一年中,我成了他們的得力助手!”我沉聲道:“你一直和他們生活在一起?”


    王亭點頭道:“是的。”


    我搖著頭:“可是,我和傑克上校,在他們的屋子中,卻完全找不到你居住的地方。”


    王亭道:“那隻箱子,那張椅子,就是我睡覺的地方,我必須盡量坐在那張椅子上,接受儀器的測量,記錄我腦部活動的情形。”


    我呆了半晌,才道:“這聽來是一個很完整的故事了,一對胸懷大誌的科學家,從理論上認為人之所以犯罪,是由於腦部特殊活動的影響,於是他們找來了一個罪犯,解剖他的腦,而他們終於成功了,使這個罪犯,完全變成了好人,和他們生活在一起,幫助他們進行這項空前偉大的研究,聽來是一個很動人的故事,就像童話一樣,從此他們無憂無慮,快樂地過著日子!”


    王亭的嘴唇掀動了一下,他想說話,但是卻並沒有發出聲音來。


    我的身子俯向前,瞪住了他:“隻不過,可惜得很,王亭,你和我都知道,事實上,故事的結尾,沒有那麽圓滿,而極其悲慘,潘博士夫婦,在一種最原始的狙擊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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