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8章


    “娘娘,這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您如今又為何提起呢,平白惹得自個兒傷心難過,若是您為此傷了身體,四爺和十四爺又該多心疼呢,您還是要保重身體,凡事往開了想啊!”


    德妃娘娘聞言,淚中帶笑地抬起頭來,用一種很難用語言所描述的神情,注視著坐在自個兒對麵的爾芙,顫聲道:“無妨,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已經壓在本宮心裏太久了,今個兒就讓本宮往外好好倒倒這些苦水吧!


    其實本宮想起這些事,和你說起這些事,不但不會傷到了身體,反而還能讓本宮心裏輕鬆些。


    因為過去發生過的那些事,本宮沒辦法和旁人說起,隻能一個人忍著,哭不敢哭,笑笑不出來的,現在也就能和你念叨念叨吧!


    你雖是老四的福晉,但是你在本宮的心裏,更是本宮的知心人。


    因為就是你費盡心思地溫暖了本宮的心,也是你想方設法地溫暖了老四的心,讓本宮能和老四心平氣和地坐在一塊,讓老四能時常來瞧瞧本宮這個不曾撫養過一日的娘,你做的那些事,你僅僅是為了老四好,僅僅是為了本宮好,本宮看在眼裏,也記在心裏了,你是個好孩子,所以本宮能和念叨念叨這些心裏話。


    好啦,你就讓本宮痛痛快快地將這些話都說出來吧,本宮心裏太苦了!”


    說完,她就擰著帕子,擦擦自個兒臉上的眼淚,也端起爾芙遞過來的熱茶,微微抿了口,潤了潤嗓子,稍稍緩和了情緒,她其實並沒有打算和爾芙如此掏心掏肺地暢聊過往,但是不知道怎麽的,瞧著爾芙就不自覺地將藏在心裏的往事都說出來了,還說出了一些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不過既然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德妃娘娘也就打算放開防備地好好倒倒苦水了。


    想到這裏,德妃娘娘一口氣地喝光了茶碗裏的剩茶,然後灑脫地用袖子擦擦嘴角,繼續和爾芙倒著心裏的苦水:“老七那丫頭死得太冤枉了,因為但凡本宮那時候有一點點的理智在,本宮都不會不顧身體狀況地強行有孕,讓好好的孩子生下來就注定活不到周歲。


    老七過世後,本宮都不知道本宮是怎麽熬過來的,因為本宮太後悔了。


    後來溫憲的出生,於本宮而言,真是天賜之寶一般的存在。


    本宮至今還能記得溫憲出生時候的模樣,其實她也不是足月出生的,那時候本宮還沉浸在老七那丫頭過世的痛苦中,雖然不至於茶飯不思吧,但是難免有些失魂落魄的,也不知道是誰在本宮的殿門口撒了菜油,本宮一腳踩下去就摔倒了,當時就是滿眼的血色,本宮就那樣生產了。


    她的臉都是紅的、皺巴巴的,好像小老頭似的,禿禿的腦袋,那叫一個醜。


    不過就算是溫憲出生的時候不漂亮、不精致,但是本宮還是將她視若珍寶,因為她和老七就好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就好似是上天將老七還給了本宮。


    溫憲也是聰穎,詩書琴畫,樣樣精通,博古通今,飽讀詩書,甚至比那些跟著師傅在尚書房讀書的阿哥們都要出眾。


    隻是本宮見她越出眾,便也越擔心她的歸宿。


    你也知道,這宮裏的公主們並不幸福,往往要遠嫁和親,一旦離開了從小生活的紫禁城,她們並不適應塞外苦寒的生活,早逝是再常見不過的事情了,反而過得好、過得如意的公主是少見的。


    本宮不舍得溫憲遠嫁,也不願意溫憲遠嫁,但是也怕她會遠嫁。


    當其他公主跟著嬤嬤們學習針黹女工、研究廚藝的時候,本宮就仗著恩寵,求著皇上答應讓她隨老十四一塊讀書、習武,本宮希望她有康健的身體和堅韌不拔的性格,為了讓她適應草原生活,甚至主動將她送給太後撫養,因為這樣就算是將來她遠嫁和親,興許也能成為公主當中的少數幸運者,讓她能夠在偏僻苦寒之地,仍然活得痛快、活得恣意。


    太後無子無女,溫憲在她身邊,享盡寵愛,如此看來,她和老十四都是本宮最幸運的孩子了,但是相比起老十四,她又是個短命的孩子,本宮瞧著她長大,千求萬求地求著皇上將她留在京裏,避免了她遠嫁和親,瞧著她披紅出閣,本以為她能成為公主裏的幸運兒,但是她卻早早地過世了。


    那日,於本宮而言,無異於天崩地陷。”


    說到這裏,德妃娘娘真的有些說不下去了,她仿佛又一次地回到了得到溫憲離世消息的那一刻,天旋地轉,更荒唐地懷疑是身邊宮婢和自個兒開的一個不好笑的玩笑,但是她的理智又清楚地提醒她是真的,那樣的撕心裂肺,那樣的痛徹心底,偏偏她還要打起精神去安慰得知死訊就有些不大好的皇太後,天知道她是如何挺過來的。


    因為情緒上的極端悲傷,她捂著臉,不顧儀態地哭出聲來。


    其實這本不是德妃娘娘的計劃,她是想要和爾芙賣賣可憐,讓爾芙明白烏雅赫赫在自個兒心目中的地位,免得爾芙不盡心幫襯烏雅赫赫,但是此時此刻的德妃娘娘卻已經沒有心情和爾芙談起烏雅赫赫的事情了。


    確實,烏雅赫赫曾經在她最痛苦的那段日子裏,給她帶來了很大的溫暖。


    不過相比起溫憲在德妃娘娘心目中的地位,烏雅赫赫就是一個卑微得有些可憐的替代品而已,她根本不願意讓她對溫憲的那份追憶緬懷之情裏,摻雜任何雜質。


    她哭得悲戚,老淚縱橫,讓爾芙發覺眼前的人,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妃,盡是一位傷感子女早早離世的可憐母親,她越是如此,爾芙就越是覺得眼圈發澀,也許天下所有母親賦予給兒女的母愛都是最單純無私的,便是其中有所算計,也不能掩蓋住母親撫育兒女的那片慈愛之心。


    爾芙想:真該讓四爺來看看如此狀況下的德妃娘娘。


    她認為四爺和德妃娘娘的關係不能如親生母子那般和睦熱絡,很大程度就是因為四爺和德妃娘娘都太驕傲了,他們驕傲到不願意讓至親之人看到自個兒脆弱的一麵,若不是機緣巧合,想來德妃娘娘也不會在自個兒跟前兒如此失態。


    就在爾芙如此想著的時候,外麵響起了宮婢們通傳稟報的聲音。


    --四爺來了!


    她還沒來得及整理好情緒起身相迎呢,德妃娘娘已經擰著帕子,擦拭幹淨臉上的淚痕,動作如風地往內殿裏走去了。


    果然是如此驕傲!


    “娘娘呢?”就在爾芙回眸看向德妃娘娘背影的時候,四爺已經由宮女請進了偏殿裏,他左右環顧一周,卻並未注意到內殿門口微微搖晃著的珠簾,低聲問道。


    爾芙指指內殿的方向,輕聲答道:“娘娘剛剛進內殿去了。”


    四爺聞言,臉色登時一沉。


    爾芙見狀就明白了,這四爺又誤會了。


    她忙上前一步,低聲解釋道:“娘娘剛剛和我回憶過往的瑣事,心裏有些沉重,淚灑衣襟,我和娘娘都是婦人,她失態些是無礙,便是旁人見了,也不會覺得不妥,但是你到底是個男子,娘娘行事最是謹慎,自是緊緊忙忙進去整理妝容去了!”


    說到這裏,她還不忘補充了一句自個兒的猜測。


    “我覺得娘娘的身體有些不舒坦,我過來的時候,見她素麵朝天,頭上還勒著一條抹額,不過我還沒等找到機會問問娘娘呢!”


    四爺聽完,頗有感觸的低喃道:“娘娘年紀大了,也是該好好享享清福了!”


    說完,他就對著進來奉茶的蘇姚,低聲吩咐道:“聽福晉說起娘娘似是身體不適,你們可曾請過太醫過來診治,還是有什麽人惹娘娘不高興了,隻管和本王說!”


    “回王爺的話,娘娘並無身體不適,隻是昨個兒夜裏偏殿那邊有些吵鬧,娘娘睡不踏實,鬧得娘娘沒有能好好休息,所以有些精神不濟。”蘇姚聞言,倒是也沒有瞞著,恭聲答道。


    如今這宮裏的新人兒位分不高,卻個個被皇上寵得性子野極了。


    本來永和宮這邊就住著德妃娘娘和後殿裏的成妃娘娘,以及兩位入宮侍奉已久的貴人小主,德妃娘娘這位主位娘娘性格好,待人寬和,更沒有拿捏其他妃嬪的毛病,宮裏幾位主子處得融洽,但是自打從暢春園回來,那兩位新侍奉皇上的常在搬到永和宮來,這宮裏的清淨就算是一去不複返了。


    德妃娘娘不願意和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計較,蘇姚她們這些宮婢卻心煩已久。


    “偏殿那邊住著的是新入宮伺候的?”四爺時男子,他不好插手宮闈之事,爾芙作為德妃娘娘的兒媳婦,便不需要顧忌這些繁文縟節了,她得到四爺的眼神暗示之後,開門見山的直接問道。


    “是的,正是新入宮伺候的兩位常在小主。”蘇姚輕聲答道。


    蘇姚還要說說這兩位常在小主的問題,德妃娘娘已經儀容齊整地走出內殿了,她很是及時地開口製止住了蘇姚,揮揮手將蘇姚打發了下去,扭頭對著爾芙和四爺說道:“她們年紀小,愛玩愛鬧,但是對本宮恭敬有加,並無任何出格之舉,你們別聽蘇姚胡說!”


    “娘娘,妾身和王爺都知道您是最愛清淨的,若是那兩位新人常在吵鬧得厲害了,不如將尋個由頭將她們打發到其他宮裏去,旁人也不會挑出您的錯處,若是您不好出麵的話,那妾身就讓小七來給您做做伴!”爾芙聞言,卻並不認為蘇姚是在胡說,因為蘇姚要是敢隨口胡說,德妃娘娘也不會容許這樣的人在跟前兒伺候著了。


    而她所提出的讓小七進宮給德妃娘娘作伴,更是她的心裏話,也是她想出的辦法,因為總不能讓小七進宮沒個住處吧,這樣就可以讓德妃娘娘名正言順地將那兩位常在小主安排到其他宮裏住著去了。


    不過德妃娘娘卻沒有打算同意爾芙這個任誰都能看出來問題所在的建議,她神色淡淡地搖搖頭後,笑著道:“本宮和成妃、兩位貴人住在永和宮裏是住,多添兩個常在同住,也是住,本宮沒有那麽矯情,而且本宮沒有休息好,也不是她們兩個鬧的,本宮這年紀越來越大了,精神勁頭不如以前,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再說皇上才剛剛離宮出巡,本宮就將他新納的常在趕出永和宮去,瞧著也不好。”說完,她又是坦然一笑,以示自個兒並不在意這些瑣事,但是她心裏何嚐不想將那兩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新人兒趕出去呢,她就是不願意增添不必要的麻煩而已。


    畢竟現在是老四和老三監國理政,正被朝臣宗親盯得緊呢,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興許都會引申出天大的麻煩來,她實在是不願意給老四增添麻煩。


    “娘娘,您實在不必顧慮太多,隻管自個兒高興就是。”爾芙看不出這點,四爺卻看出了德妃娘娘的顧忌,他笑著來到德妃娘娘的跟前兒,輕聲勸道,他是和德妃的關係不太親近,但是他也不願意自個兒的額娘過得太委屈自個兒了。


    德妃娘娘又是一陣搖頭,因為她在宮裏這些年,比誰都清楚宮裏的事,但凡是在宮裏生活的女人,便是身居高位,貴為皇後,也沒有人真正高興痛快,很多時候都是自個兒哄自個兒高興罷了,她也是一時接受不了皇上隻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的薄情舉動,過上幾日,這點不痛快就過去了。


    她自個兒知道自個兒的事,她都這把年紀了,早就沒有那些爭寵的心思了……


    四爺見德妃娘娘堅持,也不好再多說什麽,隻是暗暗將那兩個惹德妃娘娘不高興的常在記在了心裏,打定主意要好好收拾收拾這兩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新人兒:“兒臣瞧著娘娘的臉色不大好,便是不想法子將惹您不痛快的人轟出去,也該請太醫過來瞧瞧,讓他給您開些安神的湯藥,好好調理調理身體啊!”


    “得得得,一會兒就讓蘇姚去請!”德妃娘娘聞言,笑著點點頭。


    她不想再顧前顧後,不想去考慮別人會如何看待自個兒,她隻是享受老四對自個兒的關心和體貼,這是一個母親最大的享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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