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黃的豌豆黃、軟糯的驢打滾、甘甜的棗花糕、彈牙的栗子糕……全部都做成了一口一個的小份,配上剔紅描金的梅花形攢盒,來一杯微苦回甘的鐵觀音秋茶,這是一種極致的享受,美好得讓爾芙挺不住嘴兒,等到馬車在垂花門前停穩的時候,她已經吃得有些撐了。


    她整個人平攤在暄軟舒適的座椅中,抬手揉著微鼓發脹的小肚子,扭頭瞧著取過披風要上前伺候自個兒下車的詩蘭,懶懶問道:“呼……讓我緩緩,外麵都有誰在等著呢,惜兒在麽?”


    三天的時間,足夠爾芙冷靜下來,足以她平靜地看待惜兒承寵上位的事兒。


    詩蘭輕輕地挑起車簾一角,透過那條細縫,仔細觀察了幾分鍾時間,扭回頭答道:“在的,隻是站得有些靠後,奴婢瞧著氣色好似也不太好。”


    “你心疼她?”爾芙微微抬手,示意著詩情將自個兒扶起來,笑著問道。


    “是的,她是奴婢先前最看好的妹妹,奴婢本想她性格謹慎穩妥,要是能留在主子身邊,亦是個值得信賴的助力,隻是沒想到她會變成這個樣子,竟然趁著主子不在,便做出這種背主爬床的事兒,不過真瞧見她這副樣子,奴婢還是忍不住同情她,但是奴婢不是不分輕重的人。”詩蘭臉色微變,連手裏捧著的披風落在地板上都沒有注意到,輕聲解釋道。


    爾芙撐著鼓溜溜的肚子,坐直了身體,伸手接過詩蘭手裏捧著的裘皮披風,臉上揚起一抹清冷的淺笑,含笑說道:“我不是責怪你,隻是問問,而且她也確實是個可憐的人,貪心讓她選擇了一條這世上最難走的路,這四九城裏的權貴官宦府裏,哪家哪戶都不會缺少惜兒這樣的人,但是這些人卻沒有出頭的機會,連帶著她們的子女都被人看不起,何必呢……


    隻為自個兒的一時享受,犧牲太多,人活著,有時候還是該有些骨氣。


    算了,不說惜兒的事情了,她以後就是府裏的侍妾了,應該也算是求仁得仁吧!”說完,她就已經往車廂前擺著的踏腳移動了過去,這車廂的設計是真糟糕,每次想要下車都要蹭到車門口的位置,這也就是她還年輕,這腿腳還靈便,要是換個歲數大點的,光是上下車這點運動,便已經可以稱之為極限運動了。


    這趟回府,她就準備改良下府裏這些讓人發愁的馬車設計。


    按下心裏這些亂糟糟的想法不提,爾芙已經端莊雍容地站在車廂旁邊了,她手裏捧著溫熱微燙的手爐,嘴角掛著一抹得體的淺笑,含笑對那些給自個兒屈膝見禮的眾女,微微頷首,稍顯矜持地抬抬手,朗聲道:“眾位妹妹,不必多禮,快快起身吧!”


    說完,她已經轉身離開,奔著離開五天之久的正院走去。


    被留在身後的包括佟佳氏、李荷茱李側福晉在內的數位女眷扯扯嘴角,流露出幾分無奈的笑容,她們這些人在垂花門前吹這麽久寒風,其實心裏並非是敬畏爾芙的身份,不僅僅是礙於身份,更是想看看爾芙的熱鬧,畢竟這府裏的婢仆就沒有不說正院福晉好的,現在正院裏出現這麽個吃裏扒外且爬床的宮婢,想想就是一件讓人聞之傷心、見之落淚的悲劇,再想想爾芙這位嫡福晉嬉笑哀怨皆擺在麵上的性格,府裏這些妾室怎麽可能不趕來看這場鬧劇呢,隻是她們沒想到爾芙會表現出如此雍容端莊的做派,這明顯是打開方式不對啊!


    難道,真是如傳聞那般,四爺是一位有著懼內性格的耙耳朵……


    這些妾室不敢相信,她們也不願意相信,如果真是如此,那她們還有什麽指望呢!


    抱著種種猜測,這些人沒有急著散去,而是說說笑笑地簇擁著爾芙往正院走去,畢竟正院裏還有一個大驚喜、狠角色,在等著爾芙這位嫡福晉的回歸呢!


    會是誰呢?


    這個大驚喜、狠角色,就是康熙帝借德妃娘娘指派到府裏教養諸位格格的孫嬤嬤。


    四爺朝中政事數日,匆忙趕去莊上別院,府裏議論紛紛,外界亦是猜測不斷,宮裏的康熙帝為了防止他的繼承人府裏出現如董鄂妃那種能攪亂順治帝平常心的狐媚妖姬,肯定是要找孫嬤嬤進宮問話的,孫嬤嬤據實奏稟,不添油加醋,亦沒有替爾芙遮掩,所以康熙帝想要敲打敲打這個心性狹隘的兒媳婦爾芙童鞋。


    孫嬤嬤進宮,一出宮就穩坐正院,府裏這些妾室怎麽可能不關注著呢!


    當然,爾芙也並非全無準備,不然她也不可能選擇今天回府,過午才得到留守正院的玉潔傳出來的口信,本還想要在莊上別院住上兩日的她和四爺隻能打包行李,愣是趕在傍晚之前就趕回到府裏。


    一路上,她不止一次地預演過和孫嬤嬤見麵的場景,也算是準備充分吧。


    不過準備得充分,也不能減輕爾芙的心理壓力,當她真正地站在正院門口的刹那,還是稍顯不自在地捋了捋發鬢,但是事到臨頭,躲也是躲不過去的,所以還不等後麵那些看熱鬧的人開口,她就已經邁著步子奔著穿堂走去。


    是的,孫嬤嬤就等在正院穿堂裏。


    可惜的是和後麵這些看好戲的圍觀群眾所預想的不同,孫嬤嬤並未如她們想象得那般表現出任何一點頤指氣使的惡奴樣,反而溫恭守禮,便如同是尋常過來請安似的,連多餘話都沒說,請過安,又代所謂的娘娘問候幾句,將她帶過來的錦盒遞到爾芙跟前,就直接幹淨利落地轉身離開了。


    這出戲,實在是讓人太失望了。


    陪坐在側的烏拉那拉瑞溪自認自個兒對德妃娘娘還算了解,心知這個錦盒裏裝著的東西說是禮物,必是列女傳、女訓、女誡這種頗有些暗指意味的書卷,所以她丟給和自個兒同族出身的媚兒一記暗示的小眼神兒,示意媚兒將注意力落在爾芙身側方桌上放著的錦盒上。


    媚兒亦是不負眾望,很快就領會了瑞溪的意圖,滿臉羨慕地瞧著那個黑漆描金的精致錦盒,輕聲感慨道:“娘娘果然疼福晉,也不知道婢妾何時才能得到娘娘的賞賜!”說完,便好似想到了什麽一般,滿臉心虛地捂著嘴兒,低下了頭。


    “妹妹這話說得就有些太沒良心了吧,我怎麽記得之前五格格出生的時候,娘娘抱病都不忘派人送過來一份連我這個福晉瞧著都有些眼紅的賞賜呢!”爾芙順著媚兒的視線,瞟著身側放著的錦盒,若有所思的說道。


    她能看得出來,這份禮物不是德妃娘娘送過來的。


    ——因為黑漆描金的錦盒蓋上有一枚古篆體的乾清宮鈐印。


    “倒是婢妾一時失言了。”烏拉那拉媚兒有些尷尬地低頭答道。


    雖然烏拉那拉媚兒的這番話未能讓烏拉那拉瑞溪如願,但是她也達到了某種目的,因為在場的其他女眷也注意到了那個從頭到尾都並未被打開過的錦盒,所以烏拉那拉媚兒是偃旗息鼓,不再多言,其他妾室卻冒出來了。


    爾芙含笑環視左右,瞧著這些三句話不理她手邊放著的這個錦盒的眾女,笑笑道:“難得諸位妹妹都有如此好奇的時候,我也不好駁大家的麵子,那就打開瞧瞧吧。”


    說完,她就將手邊放著的錦盒,直接遞到了詩蘭的手裏。


    孫嬤嬤送過來的錦盒不算大,卻也不小,約莫有一張a4紙的大小,厚度約一掌寬,但是分量十足,其實如烏拉那拉瑞溪那樣的猜測,詩蘭等人也有,所以這錦盒拿在手上以後,詩蘭打開的動作也是有些猶豫,連連扭頭用眼神詢問著爾芙的意思,不過爾芙卻是鎮定極了。


    錦盒就在這樣萬眾期盼中被打開了。


    金光流轉,螢光璀璨,一整套金鑲玉雕的頭麵,古樸別致的造型,如凝脂般潤滑剔透的質感,配合著流光溢彩的纏絲金托,便是爾芙看著都有一種撿到寶的感覺。


    “娘娘待福晉甚好,果然如親女般疼愛。”烏拉那拉瑞溪不無嫉妒的低喃道。


    “好啦,諸位想看的都看過了,這時間也不早了,便早些散了吧!”爾芙嘴角噙笑地抬手拂過發鬢,柔聲對這些一心看好戲的情敵們下了逐客令。


    好戲收場,這些人不無失望地離開了正院。


    爾芙有些疲憊地癱在寶座上,示意詩蘭將她手裏捧著的錦盒湊近些,細細打量著這套太過華貴的禮物,在發現了一枚菱形鈐印的刹那,她的心底湧起了些許不祥的猜測,那是獨屬於承乾宮一任主人的私印,而這個人亦是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董鄂氏,看起來康熙帝童鞋是在暗示自個兒記住董鄂妃的悲劇吧。


    她如此想著,麵上並未流露出來,她神情淡然地吩咐詩蘭將這份禮物收好,也不在穿堂裏多停留,直接起身往穿堂後麵的上房走去,畢竟比起穿堂這種待人接客的地方,還是作為居所的正房溫暖些、舒適些,她可不想一直梳著高高的發髻、穿著有三寸高的花盆底繡花鞋了,就是該早早地換上半新不舊的居家常服,她心裏是這樣想的,亦是這樣做的,一回到自個兒這一畝三分地上,製止住要上前稟事的玉潔,腳步匆匆地鑽進了內室,拆發髻、換衣裳、換鞋襪,一套動作如行雲流水,不足一炷香的工夫,她就已經如同變了個人一般地出現在了東次間的羅漢床上。


    “惜兒的事兒不怪你,你也不必將這事放在心上,這有千日防賊的,總沒有千日防賊的,她心裏既然已經生出了那些非分想法,總能讓她尋到機會,不論是誰在府裏,亦都是如此。”爾芙接過詩蘭奉上的熱茶,微抿一口,還不等玉潔說完了那些請罪的話,便已經搶先開口道。


    這是個事實,可惜在場的這些人裏,也隻有爾芙敢說了。


    說過惜兒的事兒,爾芙又問了問其他各院的動靜,著重問了問住在秋雨樓裏的烏雅赫赫和住在碧池苑的小烏拉那拉氏二人的情況,前者是因為烏雅赫赫的背後有一尊大佛德妃娘娘做靠山,她不能不關注,得罪了這位有大佛做靠山的表妹妾室,一定會給自個兒增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她要多關注幾分,後者則是因為小烏拉那拉氏的肚子裏懷著金疙瘩呢,她作為府裏的嫡福晉,總是要更重視些,不然難免會被人非議自個兒這個嫡福晉不夠盡責。


    問過了這二人的事兒,她又問起了茉雅琦、弘昀等孩子們的情況,畢竟這些孩子不論嫡庶,這父親都是這四爺府的主人四爺,這些孩子的母親,亦是自個兒這位嫡福晉,不管她是真情假意,總要問問,所以當她聽玉潔說起,惜兒成功上位的那一晚,四爺就是被茉雅琦從前院書房請到後院來的刹那,整個人都覺得不好了,因為四爺和爾芙說過他在遇到惜兒的時候,整個人都已經不大清醒了,但是要說是茉雅琦對四爺動手腳的,這個結論也太詭異了吧。


    被刺激到的爾芙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


    她會產生這種詭異的猜測,也是因為四爺沒有將他在靜思居碰到夜裏練舞的客居格格李聘婷的事兒告訴爾芙,不然爾芙也不會腦洞大開地想出這種結論,左右這個李娉婷已經被四爺打發回自個兒的家裏去了,而四爺之所以隱瞞下在靜思居裏發生過的事兒,倒不是顧忌李聘婷的閨譽,他隻是不想茉雅琦被牽扯到這件事裏,惹爾芙生厭。


    “好啦,好啦,這種事就不要再說了。


    明個兒早起,我會在府中眾女麵前正式宣布惜兒為府中的新侍妾,那些該補送過去的份例,你去告訴管事嬤嬤安排吧,也免得她總擺出那副慘兮兮的樣子來,平白惹得旁人說我這個舊主不顧舊情。”為了不讓自個兒陷在腦洞裏拔不出來,爾芙轉移話題地說起了惜兒的事兒。


    說完,她也就將房裏這些人都打發了出去,隻留下詩蘭和詩情在身邊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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