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四十章


    前車之鑒,喪子之痛,爾芙又怎麽可能忘記呢!


    爾芙目送著烏拉那拉氏走遠,指著烏拉那拉氏坐過的位置,對著還愣神的詩蘭,低聲吩咐道:“將茶具碗碟送去廚上蒸煮洗淨,再將繡墩上的軟墊都換上新的。”說完,她就伸手推開了虛掩著的窗戶,讓冷風吹散房間裏那股屬於烏拉那拉氏的味道。


    做好這些,她這才緩步走到堂屋裏落座。


    “恩濟莊那邊的年禮要早些送過去。”她一邊翻看著烏拉那拉氏整理好的賬本,一邊對著晴嵐隨口吩咐道。


    “是。”晴嵐將爾芙的吩咐,清清楚楚地記在了隨身攜帶的小本上。


    爾芙滿意地點點頭,將注意力放回到了賬本上。


    雖然這些賬目都是管事嬤嬤清點過的,但是為免上下聯手行貪墨之舉,爾芙還是會習慣性的抽查幾本。


    “烏拉那拉側福晉做事細心,瞧瞧這賬目抄錄得多清楚……”爾芙隨口誇讚一句,便將翻看了大半的賬本丟到了旁邊,繼續翻看其他賬本去了。


    年末歲尾,正是一年之中最忙的時候。


    雖然烏拉那拉氏主動分擔了爾芙不少的工作,但是一些涉及到比較關鍵位置的工作,還需要她親自出麵,畢竟總不能真的就這樣輕易地將打理中饋的權利,拱手讓給烏拉那拉氏吧。


    爾芙忙,前院的四爺也忙。


    原本康熙帝是心疼他正處在喪子之痛中,並沒有安排其他的差事給他,但是隨著他調查的動作越來越大,牽扯的人也越來越多,惹得宗人府都出麵幹涉了,康熙帝就不得不出麵約束下四爺的行為了。


    四爺就這樣被康熙帝一道聖旨派去盛京祭祖了。


    他人是不在京裏了,但是陳福並沒有放棄追查弘暉之死的真相,隻是弘暉是死在千裏之外的海邊小漁村,又過去了這麽長時間,便是宋慈在世、狄仁傑複生,怕是也沒辦法從這支離破碎的線索裏,尋找到真正的真相吧。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封求救的密信被送到了恩濟莊上。


    送信的人是個進京求學、以待明年大考的學子,將書信送到莊上,說明這封信是一個很狼狽的年輕人哭求他捎來京中的,其他就再無多說,便直接離開了。


    莊頭見信封上有四爺府的專屬記號,又用蠟漆火封,他不敢擅自打開,隻得將這封信輾轉送到了四爺府女主人爾芙的手裏。


    爾芙收到信,卻並沒有將這封信當一回事。


    畢竟像這種來路不明的書信,四爺府每日都能收到兩大簍,其中包括求告無門的苦主寫的狀紙、某些想要搭通天地線的地方官員送來的請安折子……總之是各種各樣,應有盡有,所以如這樣一封送到恩濟莊的書信,便是信封上留有四爺府的專屬記號,也不足以讓她太過在意。


    所謂無巧不成書,這封並未得到她重視的書信,就很巧合地被她看到了。


    那天,她照常去宗親長輩的府裏送完年禮,一身疲憊地回到府裏,見宮女們還沒有將她沐浴要用的熱水準備好,便信步走進了書房,她本打算找本話本子翻翻,正好瞧見這封書信擺在案頭,也就隨手撕開了信封。


    當爾芙看清楚書信的內容後,便再也坐不住了。


    她一邊將信紙仔細地收進書案下側的暗格裏,一邊指著信封,對詩蘭問道:“這封信是誰送來的?”


    詩蘭仔細瞧瞧,輕聲答道:“這封信是桂嬤嬤讓晴嵐捎回來的,聽桂嬤嬤和晴嵐說是恩濟莊莊頭托人送到府裏來的,也不是恩濟莊莊頭寫的,說是以個進京趕考的學子送到恩濟莊的,恩濟莊的莊頭見信封上有咱們府上的記號,便托人鬆進府裏來了!”


    說到這裏,她撓撓頭,小心翼翼地問道:“主子,您問這事是……”


    詩蘭會有此一問,實在是她被爾芙過去的那些光榮曆史給嚇壞了,自家這位主子什麽都好,就是太愛管閑事,偏偏有些求告無門的苦主會寫信來府裏求助,但凡是被自家主子翻看到,總要追問個究竟,她暗自琢磨,若不是自家主子是位女子,定然能成為包青天、狄仁傑那樣的神斷名探吧……


    可惜啊……


    自家主子是位女子,還是堂堂親王府的嫡福晉,作為內眷,經常過問這種事,那就顯得不是那麽名正言順了,輕則要被人說上一句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往重說,還不知道要背上什麽樣的罪名呢!


    正因為如此,她們已經很、很、很小心地處理前院送過來的各路書信了。


    詩蘭越想就越後悔,她怎麽就沒早點將這封信處理了呢,萬一又是封告狀信,等四爺回來,怕是她們這些在正院當差的宮婢仆從,便又要背黑鍋了……


    就在她腦補得很歡樂的時候,爾芙開口了。


    “別在那戳著了,你讓趙德柱跑趟前院,傳我的吩咐,讓陳福過來見我!”


    看吧,果然又是告狀信!


    --詩蘭在心裏如此想著,卻又不能不按照爾芙的吩咐去辦,耷拉著腦袋,便苦著臉往外走去。


    爾芙並不知道詩蘭怎麽在心裏編排自個兒,她隻知道她現在正處在一個選擇的分岔路口,一麵是她如實將書信的內容告訴給陳福,一麵是就此藏匿下這封書信,兩種選擇代表著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經曆。


    如果將書信的內容,告訴陳福……


    那麽已經被宣布死亡的弘暉就會死而複生地回到四爺府裏,而且還是以世子的身份,這樣的結果是四爺欣慰,烏拉那拉氏滿意,弘暉也會很高興,應該隻有她會不高興吧,畢竟她白白背了那麽久的背鍋,還搞丟了屬於弘昪的世子之位。


    隱匿下那封書信……


    最好的情況就是保持著現狀不變,最壞的情況就是她偷雞不成蝕把米。


    其實這選擇並不困難,爾芙呆坐在原地不動,隻是一時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個兒內心複雜的情緒罷了,既然她已經讓趙德柱去請陳福過來,那麽她的選擇就已經很明確了,她並不是個以德報怨的聖母,她隻是做不到如烏拉那拉氏那般隨意處置一條生命罷了。


    想到這裏,她望著窗外陰沉沉的天空,自嘲似的咧嘴兒笑了。


    “主子,奴婢伺候您更衣吧!”就在此時,一道悅耳清脆的聲音,打亂了爾芙的思緒。


    爾芙聞聲看去,笑著搖了搖頭,對著額頭掛汗的詩情,柔聲吩咐道:“我都忘記讓你不必準備熱水了,因為我一會兒還有些事要交代陳福去辦,這樣你先領著人將浴桶挪到屏風後麵去吧,讓我先把這邊的事情處理好。”說著,她一臉歉意地指了指暖閣地當間擺著的鑲銅箍雕牡丹花的浴桶。


    因為她喜歡泡澡,連她屋裏的浴桶都比其他人屋裏的浴桶要大一圈,這會兒浴桶裏滿是熱水和花瓣,單憑詩情她們幾個小丫頭想要挪到旁邊,還真是挺費勁的。


    “好吧!”爾芙的話一出口,詩情的聲音就明顯低落了許多。


    爾芙歉意地笑笑,畢竟是自個兒看過那封書信後,太過緊張,這才會徹底忘記了自個兒之前想要洗漱休息的打算,讓詩情她們白忙活了一場。


    她又將那封被自個兒塞到暗格裏的書信來來回回地翻看了好幾遍,甚至還將弘暉之前寫給四爺的一篇祝壽賦翻找出來,對比了下筆跡,確認是弘暉的親筆後,這才重新坐回到了書案後。


    這事兒真是比戲還精彩了,跌宕起伏,峰回路轉!


    原來這封從恩濟莊送到府裏的書信,正是弘暉親筆所書的求救信。信裏,弘暉將自個兒這一路是如何逃出狼窩,又入虎穴的過程,詳詳細細地描述了一番,更用很長篇幅地表達了他是如何後悔自個兒的所作所為,希望四爺能原諒他的過錯,盡快救他出火坑。


    是的,死在海邊小漁村的人,並不是真正的弘暉,僅僅是一個佩戴著弘暉貼身玉佩的路人甲而已。


    霍老五用麻藥將弘暉麻翻以後,便將弘暉貼身佩戴的金鎖和玉佩給賣了,而弘暉本人則被他賣給了當地的一個大戶,那戶人家的老爺有著不為人知的特殊癖好,又不願意去那種提供特殊服務的場所,便出大價錢買了個獨屬於自個兒的大玩具。


    弘暉醒來的時候,見自個兒衣衫齊整地躺在一間布置考究的廂房裏,身邊還有個眉眼齊整的小丫鬟伺候著,再聯想到自個兒之前突然昏睡過去的情況,他察覺出了不對勁的地方,不過他並沒有莽撞行事,而是小心翼翼地和小丫鬟攀談起來,一番旁敲側擊之後,總算是搞明白了自個兒的處境。


    一時間,他都懷疑自個兒是不是在做一個特別荒誕不經的噩夢了。


    不過弘暉並沒有被眼前的困境所擊垮,他很是果斷地選擇了逃跑,也虧得他的拳腳功夫一直都不曾丟掉,不然他還沒跑出院門,便得被那些護院給抓回來。


    弘暉跑是跑出去了,但是身無分文。


    所幸這天底下也不全都是壞人,他幾經波折,也算是大難不死了,總會遇到三個、五個的好人幫幫他。


    弘暉先是遇到了一個胖圓臉的好心嬸娘,資助給他衣食,還很是熱心腸地留他在家裏住了兩日,讓他避過了大戶人家派出來追攆他的那些護院,隨後又遇到了一個頗有些江湖氣的雜耍班子,讓他能一路走出江南水鄉。


    至於去恩濟莊送信的學子,已經是他遇到的第好幾撥好人之一了。


    雖然弘暉是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擔的公子哥,但是他的見識遠不是山野小民所能比擬的,再說他的學識也是數位大儒精心教導的,當他和帶他走出江南水鄉的雜耍班子分開之後,便化名金暉,憑借著不俗的文章和見解,成為了一位教書育人的私塾先生。


    而去恩濟莊送信的那位學子就是私塾裏的一位學生。


    其實原本弘暉是打算直接找到當地衙門表明身份,讓當地衙門派人護送自個兒返京的,但是他想到自個兒能夠證明身份的貼身玉佩不見了,也怕府裏的某些人會搶在自個兒回京前派人暗害自個兒,他就放棄了這個打算,正巧私塾裏有這麽一位學子要進京備考,便托他替自個兒往恩濟莊送去了這封求救信。


    之所以不將求救信送去府裏,也是怕被府裏的有心人截下。


    說白了,弘暉防備的人,正是爾芙這位收到求救信的人。


    爾芙在看過求救信後,便想明白了這裏的來龍去脈,她是可以將這封求救信截下,不告訴任何人知道,再派人去除掉弘暉,但是到底是過不了心底的那關,所以她才會讓趙德柱去請陳福過來,果斷些做出選擇,也省得她左思右想地浪費心思了。


    想明白了這點,爾芙臉上的神情,更顯坦然了。


    當陳福匆匆從前院趕過來時,她也不和陳福繞彎子,直接將求救信拍在了陳福跟前兒:“看看吧,這是通過恩濟莊轉過來的一封求救信,我瞧著字跡似是弘暉的,而且信裏的內容,也和你之前調查結果對得上!”


    “什麽?”陳福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爾芙表示自個兒看到這封求救信的時候就是這種反應,驚訝極了。


    “這封信是什麽時候收到的?”陳福雙手微抖地攥著信紙,一臉震驚地問道,那模樣就好似看見太陽從西邊升起來了一般。


    對此,爾芙也並不見怪。


    四爺對弘暉有多看重,對真相的求知欲就有多濃,逼迫陳福的腳步,也就有多緊,也就是陳福的心理素質高,不然早就被四爺逼瘋了,此時看到這封求救信,陳福仿佛看到了自個兒能活到明年的希望,如何能夠不驚訝呢!


    爾芙笑笑,將之前詩蘭和自個兒說的話,對陳福複述了一遍。


    再然後,她就攤攤手,笑著給陳福下了逐客令,道:“我也就知道這麽些,在其他的事就需要你自個兒去調查了。”


    說句心裏話,爾芙是真不願意和前院這些專門伺候四爺的人打交道,走得太近了吧,四爺會疑心你的用意,走得遠些吧,又怕這些人在四爺跟前兒給你下絆子,反正就是近也不好,遠也不行,為難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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