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這說著說著,四爺就越來越激動,聲音也越來越高了。


    爾芙見狀,也顧不上自個兒還沒有吃完的晚膳,忙起身來到在屋裏繞圈圈的四爺身邊兒,伸手堵住了四爺那越來越不遮攔的嘴,低聲提醒道:“隔牆有耳,別胡說了!”


    “哦哦……”四爺含含糊糊地回答了一聲,拉開了爾芙的小手。


    他實在按耐不住內心的激動,瞧著書案上放著的那張寫滿墨字的羅紋紙,滿臉抱歉的低語道:“明個兒就是十五,每半個月一次的大朝會,爺實在不願意錯過這個好機會,今個兒怕是不能留在正院陪你說話了!”


    有一個工作狂老公,就是這樣的無奈。


    好在爾芙也不是個黏人的性子,笑著點點頭,說道:“我知道你的性子,不攔你去處理朝政大事,但是我還是想建議你換個時機提起開海運這件事,皇上從大婚親政到現在都已經快五十個年頭了,雖然不是剛愎自負的性子,卻也難免會有執拗的時候……”


    她並沒有將話說全,她相信四爺能明白她的意思。


    爾芙轉身取過門邊搭著的披風,親手替四爺穿戴好,又替四爺扶正帽冠,笑著將四爺送到了院門口,又來了一出依依不舍的十八裏相送,這才雙手插袖地回到了屋裏。


    賢內助,想想,還是有些小激動呢!


    四爺回到前院書房,並沒有忙著將戴先生和鄔先生請過來,他是個工作狂不假,卻不會逼著別人和他一塊廢寢忘食的工作,他先細細地將自個兒的一些想法在紙上補全,足足磨蹭了一個時辰之久,這才讓蘇培盛去旁邊跨院請人。


    戴先生、鄔先生這會兒正在對坐小酌,知道四爺相邀,幹淨利落地清空了杯中酒,就著門邊銅盆裏的清水擦了把臉,連件衣裳都沒換就跟著蘇培盛來到了書房。


    不得不說,這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啊。


    想當初,戴先生來府裏自薦的時候,那也是風度翩翩的謙謙公子,鄔先生更是如孔明、劉伯溫似的智珠在握,端是成竹在胸的高人形象,但是隨著他們二人在四爺身邊的時間越來越久,好似都有些不拘小節起來。


    跟在戴先生和鄔先生身後的蘇培盛聞著二人身上的酒氣,默默在心裏腹誹著。


    不過四爺倒不覺得這樣又什麽不好,反而笑著拍拍二人的肩膀,一副羨慕不已的模樣,朗聲調侃道:“兩位先生,真是好自在,該是時候讓人將兩位先生的家眷接進府裏來了,也省得爺瞧著你們,這肚子裏的酒蟲鬧鬼了!”


    “哈哈哈哈,四爺這話說得好,看來是在怪尊福晉管得太嚴了些,改天咱們師徒可得去正院給福晉說說了!”戴先生更顯得隨意些,立時反擊道。


    “子謙說得甚是。”鄔先生更為老成持重一些,卻也是笑著配合了一句。


    四爺聞言,有些尷尬地摸摸頜下胡須,一甩袖子,招呼著二人進書房落座,不再閑言打趣,說起了他謀劃許久的大事,同時也將他草擬好的奏疏,遞給了二人傳閱,沉聲道:“二位先生,你們覺得爺這個主意如何?”


    “甚好,甚好……”鄔先生將數百字的奏疏大致瀏覽一遍,拍腿道。


    “四爺果然是睿智大才,這樣既避免了觸碰禁海令這個敏感的諭旨禁令,又替開海運這事打開了口子。”相比起鄔先生的回答,戴鐸更為謙卑諂媚些,直接拍起了馬屁,連連讚歎道。


    “兩位先生,也覺得此法可行?”四爺笑得很是開懷,朗聲問道。


    “正是。”臨床擺著的官帽椅上坐著的鄔先生和戴鐸二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的回答道。


    有了兩位幕僚謀臣的讚同,四爺更覺得底氣十足。


    正當他要吩咐蘇培盛將這份已經寫好的奏疏拿下去封皮的時候,鄔先生說出了一番和爾芙之前所言相差不多的話,他也是不建議四爺將這種事拿到大朝會上去說。


    從他這麽長時間翻看邸報和皇上禦筆朱批的奏疏來看,皇上是個有些固執的人。


    鄔先生倒不是覺得皇上的固執不好,也不是覺得皇上會固執己見,不接受四爺這份頗有建設性的奏疏,而是他覺得沒有一位父親能夠坦然接受來自兒子的冒犯。


    即便四爺這份奏疏用詞都已經很是謹慎,但是事關聖上,容不得半點大意。


    而此時,一直和他同聲同氣的戴鐸,卻提出了不同的意見。


    戴鐸認為四爺入朝聽政多年,卻始終都表現得比較中庸,很少表現自個兒的意見,反倒是不如其他皇子的表現出彩些,以前是因為有太子胤礽獨美於前,又有大阿哥、八阿哥等諸位皇子賣弄學識,四爺不得不隱忍圖謀,但是現在四爺已然成為皇上屬意的繼承人,便該做出幾件嶄露頭角的大事,也能更好地拉攏住朝臣的心思,免得再生出旁枝末節來。


    兩人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戴鐸所言,未必是全無道理,但是鄔先生所言,也是有理有據,這讓四爺有些不知道該不該將這份奏疏呈報上去,更準確的說法是該在何時呈報上去了。


    隻是這件事上,二人已經不能再給他有效的建議了。


    四爺也沒有讓他們繼續在書房給自個兒做伴,客客氣氣地安排蘇培盛送著二人離開書房,自個兒一個人獨坐在書案後麵,默默地瞧著擺在眼前的奏疏,搖擺不定著。


    依照他的本心,他也希望能在一眾兄弟和朝臣麵前露露臉的,但是他也習慣了冷靜謹慎行事,所以他理智上更認為鄔先生和爾芙的說法,覺得自個兒這種想要炫耀的心態不對,不過還不等他做出最後的決定,後院一向不太來打擾他的表妹烏雅赫赫,竟然突然派人來書房請他了。


    他挪過兩本書,將還未封皮的奏疏壓在最下麵,冷聲將來人喚了進來,問道:“怎麽回事?”


    “主子爺,烏雅格格身體不適,想請您過去瞧瞧……”被問到頭上的小太監渾身發抖的回答道。


    “爺又不是大夫,身體不適就去請太醫啊!”這是後宅女眷爭寵的老招數了,四爺一聽就是一肚子的不耐煩,冷聲嘲諷道。


    考慮到烏雅赫赫和自個兒那層比較特別的親屬關係,他還是招呼著蘇培盛去準備好燈籠,打算親自去一趟秋雨樓,同時他也沒有忘記那份還未上封皮的奏疏,交代王以誠將封皮補好,琢磨著明個兒先帶進宮裏去,視情況再定,到底是在大朝會上呈上禦覽,還是私下裏送到三希堂給皇上先過目。


    安排好這些事,他這心裏就算是一塊大石頭落地了。


    秋雨樓,烏雅赫赫是真的身體不適,連日照顧著吳嬤嬤,吃不好、睡不好,本就是嬌生慣養的閨閣小姐,可不就是一下子就病倒了。


    不過小太監跑到書房去給四爺報信這件事,卻不是她安排的,而是小太監暗地裏自作主張,傳信的小太監是被她安排去正院找福晉請太醫的,小太監跑到半路,聽其他太監說起四爺竟然在正院用過晚膳就回了書房,便直接腳下一拐地來到了前院書房。


    烏雅赫赫知道四爺過來的時候,自個兒還有些不敢相信呢!


    隻是事情已經出了,她就是想要解釋,怕是也沒有人會相信,她也就沒有再特別解釋,滿臉病容地躺在床上,安心地等著四爺安排請太醫等瑣事,嘴角微揚地瞧著格外認真的四爺。


    至於自作主張去書房傳信的小太監,她也沒有想要責罰,到底是歪打正著了不是。


    再說正院,這後宅女眷請太醫,即便是四爺安排人去前院請太醫,也不可能不通過爾芙這位嫡福晉安排,爾芙收到秋雨樓要請太醫的消息,還沒等她將對牌遞到來人的手裏,便認出了來人是四爺跟前兒伺候的一個小太監。


    她本來都已經快要遞出去的手縮回到了跟前兒,笑著問道:“你是叫保福吧?”


    “福晉主子,您記得奴才的名字!”被叫出名字的小太監聞言一喜,笑著答道。


    “我記得你是在四爺跟前伺候的文房太監吧?”爾芙也是笑著點點頭,繼續問道。


    “對對對,奴才就是在前院書房伺候主子爺筆墨的小太監,福晉主子好記性!”


    “你怎麽會去秋雨樓伺候呢?”


    “奴才一直在書房伺候主子爺的筆墨,並沒有被派到秋雨樓伺候。”小太監聞言,滿臉疑惑的解釋道,似是不懂爾芙為何會這麽問似的,但是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忙住了話茬。


    “哦,這是請太醫用的對牌,你快去吧!”爾芙得到了自個兒想要的答案,便將已經從錦盒裏拿出來的對牌,遞到了小太監的手裏,似是有些不快地擺擺手,催促著小太監快些去前院替烏雅赫赫請太醫了。


    不過小太監前腳才離開正院上房,後腳爾芙就收斂起了臉上的怒容,笑著搖頭自語道:“看來是有人想要我和秋雨樓那位烏雅格格對上啊……”


    “主子,那咱們怎麽辦呢?”詩蘭爺瞧出了這點,忙低聲問道。


    爾芙微笑著,端起手邊微涼的茶水抿了口,冷聲嘲諷道:“不管是誰的安排,這安排都有些蠢,能夠被四爺留在前院書房伺候的人,那是一個比一個精明,要是沒有人特地囑咐,保福怎麽可能這麽蠢呢……


    既然不是聰明人的安排,那也就不需要太擔心了。


    好了,秋雨樓的烏雅格格身體不適,我作為嫡福晉,怎麽都該過去瞧瞧,何況四爺還在那邊呢,咱們要是不去看看,怎麽對得起這人費盡心思的安排呢!”


    說完,爾芙指了指門邊衣架上掛著的那件淡紫色滾鳳毛邊兒的披風,又吩咐詩情去取來外出要穿的羊皮小靴,穿戴整齊地往秋雨樓走去。


    一會兒工夫,還不等保福去前院請了太醫回來,爾芙就領著詩蘭等人到秋雨樓了。


    她滿臉堆笑地來到烏雅赫赫的床前,先伸手試了試烏雅赫赫腦門的溫度,又替烏雅赫赫掖了掖被角,做足了賢惠大婦的譜兒,這才細聲問道:“怎麽好好地就突然病倒了呢,該不會是早晚貪涼,凍著了吧!”


    “婢妾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用過晚膳,覺得反胃,才要起身就突然暈倒了……”


    “反胃……興許還是一件喜事呢!”爾芙聞言,微微一怔,隨即笑著按住了要坐起身來的烏雅赫赫,帶著幾分同喜同樂的架勢,柔聲說道。


    “這……應該不會吧,婢妾的小日子一直很準確,前兩日才過啊!”烏雅赫赫有些不敢相信地搖頭說道。


    “甭管是怎麽回事,等太醫過來瞧過就知道了,不過還是要小心些才好,你好好躺著吧!”爾芙笑笑,並沒有將烏雅赫赫的話放在心上,左右太醫很快就會過來了,到時候是怎麽回事,一切也就有定論了,而且她也不認為烏雅赫赫有孕是什麽喜事,這近親結合……嘖嘖嘖嘖,想想還是蠻刺激的。


    隻是她是真沒想到烏雅赫赫會這麽突然就鬧出疑似有孕這種事來,還真是讓她有些措手不及呢,想想佟佳貴妃曾經的那番話,想想現代醫學給出的親近結合各種弊端,她都不知道自個兒要怎麽選擇了……


    眼前兒,又是兩條路。


    一,不管不問,烏雅赫赫生下來,是好是壞,不關她的事,但是很可能會有人借此攻訐四爺。


    二,防患於未然,下手除掉烏雅赫赫肚子裏還未成形的這塊肉,她背上心狠手辣的汙名,還可能被四爺遷怒、怨懟、冷待……


    就在爾芙這樣胡思亂想的時候,今個兒在前院輪值的梁太醫背著藥箱來了。


    四爺許是瞧見爾芙的臉色有些不對勁,裝作漫不經心樣子地走到爾芙的身邊兒,拉了拉爾芙搭在角幾上的小手,送去了一記安慰的眼神。


    興許就是腸胃不適呢……爾芙感覺到四爺的安撫,這樣在心裏安慰著自個兒。


    隻是,世事往往是不大如人所願的,還不等她將心底亂糟糟的念頭捋順,梁太醫就背著藥箱過來道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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