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當夜,烏拉那拉瑞溪命廚房精心準備的晚膳,沒能等來弘暉的享用,她在外開的妶彩坊卻等來了惡賊。


    按照爾芙的說法,如果對麵開胭脂鋪是與炫彩坊良性競爭,她歡迎之至,但是既然對麵妶彩坊先不遵守規矩,她也不需要恪守禮教律法,一把火就足以讓烏拉那拉瑞溪的心血毀滅殆盡。


    當然,放火什麽的太陰損了些,風險也太大,畢竟這街上都是木質結構的建築,到時候火借風勢,一旦控製不住,這一條街上的鋪麵都會跟著倒黴,興許還會鬧出人命來,她沒那麽狠,不過她也不會放任妶彩坊繼續這麽山寨下去,她不擅長做壞事,她卻有黑白兩道通吃的好助手白嬌童鞋,她隨口吩咐一句,白嬌自然會將這件事安排得滴水不漏,比如此時光臨妶彩坊的兩個小賊。


    隻見二人身輕如燕,也不見二人有什麽大的動作,妶彩坊庫房那扇用生鐵打造的厚重庫門就已經打開了一條細縫……


    細微的燭光下,銀燦燦、黃澄澄的金條銀錠擺滿了鐵架子,旁邊還有幾個精雕細琢的錦盒,裏麵裝著流光溢彩、燦爛奪目的珠翠寶石,牆角位置還有一塊塊未曾切割出來的原石堆疊成假山模樣


    ……


    小賊就兩個人,身單力薄,他們舍棄了那些看起來就沉甸甸壓死人的原石,也沒有動那些金條銀錠的主意,按照白嬌的吩咐,直接奔著那幾個精致的錦盒去了,因為就這幾個錦盒的價值就已經超過了這庫房裏其他所有東西的價值合計。


    一盒是打磨得棱角分明的紅藍寶石,這是外洋舶來的東西,價值不高。


    一盒如龍眼大小的南珠,這是貴價貨兒,顆顆皆是價值連城。


    一盒粉藍紫色齊聚的碧璽塊兒,通透無暇、流光溢彩,雖比不得珍珠名貴,卻也是價值不菲,收入囊中。


    再瞧瞧旁邊,還有兩個比較小的錦盒裏,裝著如凝脂般的羊脂美玉,兩個小賊都認出來了,這是妶彩坊擺在堂中的那兩件鎮店之寶的玉雕盆景,一件稍小些的是鏤雕五福捧壽的擺件,另一個稍大些的是鏤雕的蝶嬉百花香薰爐,別看這兩件東西,小的不過才巴掌大,大的也不過是一尺見方,但是價值卻是這庫房裏最貴重的,即便是兩個小毛賊這樣做無本買賣的人將這兩件東西裝進包袱袋子的時候,也不免多了幾分小心翼翼的感覺。


    除這些外,裝著瑪瑙、硨磲、翡翠、琉璃等各類寶石的錦盒,他們也沒有放過,一股腦地裝進一人深的厚布口袋裏後,又分別往衣襟內兜裏塞了兩根金燦燦的金條,轉頭將那些成品首飾都搜刮一空,這才惡趣味地用燒得發黑的火折子在白牆上留下了幾個歪七扭八的大字——妙手空空和尚到此一遊。


    做完了這些事兒,兩人將裝滿寶貝的口袋放在了庫房門口,轉頭回到庫房裏,將自個兒留下的腳印擦拭幹淨,又將帶來的烈酒灑遍庫房的每個角落,尤其是他二人停留最多的鐵架子前,兩人這才相視一笑,動作靈巧地鑽出了庫門,背著沉甸甸的大口袋,大搖大擺地從妶彩坊的正門走了。


    街角位置,有一頂停在那裏多時的小轎。


    這也是他二人的作案工具之一,專門請老木匠精心打造,瞧著和尋常轎子一樣,分量卻輕巧許多,他們將背後背著的大口袋往轎子裏一塞,動作利落地抬起轎子就往外城走去。


    別以為做小偷容易,但凡計劃不到、顧慮不周,在京城這種首善之區犯事,還不等他們脫險就已經被街上那些巡城的兵丁抓著了,旁的不說,隻說他二人這抬轎工夫就足足練了有小半年,除此之外,他們這穿著打扮都是和那些轎夫一般無二,僅僅是顏色稍深些,經年的老轎夫都會將他們認作同行,二人就這樣抬著裝滿寶貝的小轎從外城最熱鬧的八大胡同裏兜了一圈,路上又故意多轉了幾圈,這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了他們臨時租住的小院裏。


    回到院裏,二人扛著沉甸甸的大口袋回到大北屋裏坐定,也不多言語,連桌上的燭台都沒有點,就著窗外不甚明亮的月光,細細清點著口袋裏的東西,直到二人將這些東西的數目清點完畢,又統統都塞到沒人住的西屋炕洞裏藏好,其中一人才回到東屋裏點起了燭台,另一人則去外麵打了清水來,開始洗去臉上的偽裝。


    去掉臉上的偽裝,二人的年紀,皆是不過二十歲。


    之前去外麵打水的那人盤坐在炕梢位置,渾身放鬆地倚著漆色斑駁的炕櫃,帶著幾分憧憬的開腔道:“大哥,咱們幹完了這一票,也該收山過好日子去了吧!”


    “還要再等等,老二,你也打聽過吧,那妶彩坊的東家可是咱們惹不起的大人物,咱們雖說不是將妶彩坊搬空了,但是也足以讓那大人物傷筋動骨了,那大人物能這麽善罷甘休,肯定得下工夫尋找,保險起見,咱們還是安安分分地做些日子的轎夫吧,等熬過這段時間,咱們就可以帶著這些個寶貝去找雇主交差了!”躺在炕頭,枕著被褥就這樣和衣躺著的大哥聞言,坐正身子,苦著臉道。


    小心駛得萬年船。


    兩兄弟能走到今個兒不被人抓住馬腳,最大的優點就是小心謹慎。


    老二也知道他大哥的擔心不無道理,微微點點頭,輕聲道:“守著寶山做苦工,這滋味是真夠難受的了,好在再熬個十天半個月的,也就算是徹底熬出來了!”


    “老二,大哥知道你辛苦,也知道你惦記著家裏的老娘,著急拿銀子回去給老娘治病,但是你要時刻記得咱們爺爺是怎麽被官府逮住,又是怎麽被一刀砍了腦袋的,如果不是咱娘那邊兒等著錢治病,我就是瘋了,也不會和你這麽幹的,之前小打小鬧地偷些銀子,你不小心些還好說,但是這次你絕對不能胡來,必須得聽大哥的。”老大生怕老二不甘心守著寶山過苦日子,忙蹭到老二跟前,將靠著炕櫃閉目養神的老二拉坐起來,格外鄭重的囑咐道。


    他二人是西北邊陲一個小山溝裏出來的兩兄弟,姓屈,老大叫屈大,老二叫屈二,祖籍西川,就是因為他們爺爺是被官府抓獲的江洋大盜,他們這一家人在老家待不下去了,他們才會小小年紀就跟著老爹和老娘背井離鄉地來到了最是寒苦的邊陲小鎮上,他們小時候過過好日子,吃過尋常百姓人家連見都沒見過的燕窩熊掌,穿過尋常百姓連想都甭想的綾羅綢緞,但是卻受過苦,吃糠咽菜、衣衫襤褸,比起街邊乞討為生的叫花子都要更慘幾分,好在他們老爹肯吃苦、也能吃苦,加之手裏還藏著他們那個短命爺爺留下的一錠金錁子,這才終於熬過了那段最艱難的時期,領著他們在西北邊陲的小鎮上買房買地,總算是過上了平淡卻安逸的生活。


    不過好景不長,老爹過世,老娘患病,一副藥就要十幾兩銀子,他們賣了家裏的地都還不夠,兩個小子不忍心老娘就這樣熬著等死,又賣了家裏的大房子,換了些銀兩,又租了一間小屋子,留下足夠的銀兩在醫館,還請了隔壁的大嬸子幫忙照顧老娘,便這樣背著包袱就從西北邊陲來到了京裏。


    當年他們爺爺還活著的時候,經常和他們說高來高去的飛賊一擲千金是如何瀟灑,他們皆是身無長技的莊戶,也唯有當年跟爺爺學的那些溜門撬鎖的本事了,他們想著就算是偷東西,也不能在自個兒家跟前兒做案,更得找到那種富得流油的肥羊,不然等著他們的就是和他們爺爺一樣的下場,兩人一商量,便這樣來到了他們心裏認為的最富庶的地方京城。


    一路上,他們花光了盤纏,便找些小商賈人家練手,倒是真發現了自個兒的長處,等到來到京裏的時候,他們已經積攢下百餘兩銀子,他們就是用這百餘兩銀子做本,又是租賃院子,又是置辦軟轎,折騰了這半年多,這才開始行動,因為一來是他們需要一個能見光的營生,二來就是他們需要借著抬轎的活計熟悉京裏的街巷胡同,三來就是他們可以借著這抬轎的活計,找機會接近那些他們選定的肥羊。


    隻不過他們的運氣不好,第一次動手就選定了看起來很容易動手的炫彩坊。


    炫彩坊裏,看著那晶瑩剔透的琉璃落地門不保險,好似一塊磚就能任人自由進出,但是裏麵的金庫是極為防盜的機關鎖和鋼板磚石結構的,他二人看著那麵用一塊塊矩形雕字拚湊成的大門都快瘋了,因為他們就根本沒有發現鎖頭能撬,也是該著他們倒黴,他們試探性地用榔頭敲敲那麵說門不是門、說牆不是牆的東西,便被樓上住著的白嬌發現了。


    平地而起的牢籠,直接就將他二人給鎖住了。


    唯一讓他二人覺得慶幸的就是白嬌這個人並非那種不近人情的人,知道他二人是溜門撬鎖的偷兒,卻也沒有非要將他們送去官府治罪,聽他們說完自個兒的淒慘身世,狠狠折騰他們一番,便也就放人了,他們到現在都不知道白嬌為何會放了他們,隻因為他們說了句:隻偷官家,不偷窮人百姓。


    不得不說,在某種程度來說,爾芙對白嬌的影響是很大的。


    這小偷有幾個是專門盯著那些窮苦百姓的腰包的,還不是撿著大戶偷,但是因為爾芙曾經和白嬌說起過我來也的故事,白嬌竟然就相信了這對兄弟倆,也算這兄弟倆運氣好吧,反正他們是沒有落得他們爺爺那樣的下場,不過被抓一次,他們也謹慎了許多,要不是這次找上門來求他們幫忙的人是白嬌,他們絕對不會衝著妶彩坊下手的,天知道這些日進鬥金的鋪子都用了什麽樣的防盜措施呢!


    當然,白嬌也給了他們一筆他們根本沒有辦法拒絕的巨款。


    足足有兩千兩的銀票,憑票取銀,即便是在西北那種偏遠的地方,也有銀號取銀,而且這是一筆能夠見光的巨款,因為白嬌留給他們的一紙收據上,清清楚楚得寫著是采買雞血石的貨款,雞血石這種東西是一種運氣好就能在山頭上見到的礦石,而且極品雞血石的價格比起羊脂玉也差不多,他們二人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拿著這張銀票回家去給老娘治病了,也不需要擔心要如何應付自家老娘的各種盤問,正因為如此,他們二人才會接下這筆生意。


    除此之外,白嬌還答應他們如果覺得不保險,便可以不動手。


    兩兄弟覺得收人錢財與人消災,又發現妶彩坊的防衛工作並不如炫彩坊那般嚴密,這才會如此果斷的動手。


    “早些睡吧,明個兒還要去前門外賺錢吃飯呢!”老二回想著那些年的悲慘童年經曆,也不再替回家過好日子的事兒了,臉色鄭重的點點頭,胡亂拉過炕櫃上疊著的被褥鋪好,應了句聲,脫了外袍鑽進了被窩裏,同時還不忘將旁邊丟著的棉袍搭在被上,這北風一起,京城裏的天就越來越冷了,為了讓自個兒和尋常抬腳的轎夫日子過得一樣,他們也不能在房裏成日成日燒著炭盆取暖,一到晚上,這屋子裏就如同冰窖般冷颼颼的了。


    屈大見老二將話都聽到了心裏,也不再多言,吹滅了燭台,也拉著被子躺下了。


    這一夜,他們躺在還有些餘溫的炕上,睡得無比踏實,待到天明,外麵響起鍋碗瓢盆碰撞的日常聲音,這才伸著懶腰從被窩裏坐了起來,兩兄弟裹著厚厚的棉被,相視一笑,動作利落地翻身下炕,各自穿上自個兒那件摞滿補丁的厚棉袍,趿拉著鞋子來到了外麵的井台邊兒洗漱。


    “腰酸背痛腿抽筋,大哥,咱們有小半個月沒見過葷腥了吧!”井台邊兒還有其他人在洗漱,老二用剛打上來的井水三兩下洗幹淨手臉,一邊用幹布帕子擦拭著臉,一邊推到牆根兒避風處,似是商量、實則是說給旁邊那些人聽的和老大說道。


    還在洗臉的老大聞言,含含糊糊地應了句,笑罵道:“就長了個吃心眼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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