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碗的安胎藥喝下肚,爾芙終於能離開臥床靜養的日子了。


    隨著她穿著一襲水紅色金絲繡芙蓉花開的大襟旗裝,外罩同色同花樣的披風出現在正院裏的時候,大家夥兒的眼神都好奇的落在了她還為隆起的小腹上,厭惡、嫉妒的氣氛,很是詭異地縈繞在每個人的身邊。


    爾芙見狀,不過是微微勾唇一笑。


    羨慕、嫉妒也好,厭惡、憎惡也罷,她才不會放在心上,她隻要孩子好好的就好,若是有人敢對她的孩子下手,她拚死也要和那人來個魚死網破。


    “妾身請嫡福晉安。”爾芙笑著對烏拉那拉氏屈了屈膝道。


    “妹妹,快快坐下說話吧,你現在可是咱們府裏頭最嬌貴的人了。”烏拉那拉氏臉上閃過一絲厭惡,忙做出謙和大度的樣子,虛抬著手,對著下首敷衍見禮的爾芙,柔聲說道,同時還不忘細心的交代琦珍將早就備好的軟墊,鋪到了本就鋪著彈花軟墊的太師椅上。


    “妾身謝福晉體恤。”爾芙草草一禮,扶著丫兒的手腕就站直了身子,卻並沒有在正院過多停留,便借口身子不適,對著來個烏拉那拉氏請安的眾女歉然一笑,轉身就離開了正院。


    她現在的身體不同以往,稍不留神就容易出現意外。


    這些個女人對孩子下手可狠著呢,誰知道烏拉那拉氏另外著人準備的那個軟墊裏,有沒有加入什麽不宜胎兒的東西呢,小心無大錯,左右現在她做得過分些,烏拉那拉氏也不會和她計較的,那樣可就破壞了烏拉那拉氏故意營造出來的寬和形象了。


    如同爾芙想的一般,爾芙才剛剛邁步往外走,烏拉那拉氏就強作笑臉的命福嬤嬤送她離開了。


    “嬤嬤,快請留步吧,福晉那邊可離不得您伺候呢!”


    “那老奴就不送側福晉啦,側福晉慢走。”福嬤嬤笑著應承了一句,放開了攙扶著爾芙另一側胳膊的手,規規矩矩行了個福禮,便停住了腳步。


    爾芙含笑一禮,便有粗使婆子抬著軟轎過來了。


    軟轎裏,放著暖暖的熏籠,爾芙深吸了口氣,抬手撩開了錦緞的轎簾,任由秋日晨起的冷空氣吹遍軟轎的每一個角落,這才半趴在轎子一側的窗口位置,招呼過丫兒,輕聲交代道:“命人去查查,剛才我進去正院給福晉請安的時候,誰曾經接近過軟轎。”


    “可是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丫兒疑惑道。


    “沒什麽大事,你隻管讓瑤琴偷偷留意著就是了。”爾芙笑著擺了擺手,似是隻是隨口吩咐了一點小事,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收回了搭在窗邊的那條胳膊,但是她卻並沒有撂下卷起的轎簾,似是在欣賞秋日裏的風景,一直進到西小院以後,她才在下轎子之前,隨手將轎簾快速放了下來。


    小小的軟轎裏,一會工夫就充滿了薄荷香。


    雖然薄荷這種東西,孕婦少量食用,並不會出現問題,但是爾芙的身子不同旁人,胎像一直不是很穩妥,她不得不更加小心謹慎些,她一上到軟轎就聞到了那抹淡淡的薄荷香味,這種用來提神醒腦的香料,從來不曾出現在她的身邊,反倒是她在四爺身上,經常會聞到這個味道,所以她一聞到這個味道,便將轎簾給撩了起來,一邊任由秋風吹散軟轎裏的薄荷香,一邊裝作不經意的和丫兒閑聊著,一路回到了西小院。


    “這軟轎就先停在這裏吧,稍後我還打算出去一趟。”為了不讓動手的人輕易除去軟轎裏的薄荷香味,爾芙忙找了個理由,攔下了就要離開的軟轎,扶著丫兒的手腕就往上房裏走去。


    少時片刻,瑤琴那邊返回了消息。


    爾芙一邊喝著燕窩粥,一邊心不在焉的聽著。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窗外的那頂軟轎上,她倒要好好看看,看看那些抬腳的粗使婆子裏,誰表現得最是焦急,畢竟薄荷香的味道,本就很是清新,在小小的軟轎裏燃燒,味道越積越重,到時候就算是再糊塗大意的人,也會覺察出不對勁的地方,何況西小院的上下宮婢都知道,她一發現有孕,便讓人將身邊的所有香料收了起來,包括她用慣的胭脂水粉、香膏頭油都讓人撤了下去,這軟轎裏出現的薄荷香,到時候一定會鬧出大動靜的。


    “啊……”


    長時間保持一個動作,爾芙揉了揉發酸的腰肢,扯過錦被搭在了腿上,又轉身拍軟了身後的迎背靠枕,這才挑了個舒適的姿勢,半躺半臥地隔著輕薄的窗紗,繼續觀察著停留在軟轎周圍的粗使婆子。


    約莫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左右,一個粗使婆子有了動作。


    本已經昏昏欲睡的爾芙,登時就精神了起來,她很是隱蔽地躲藏在琉璃窗下,隻露出一隻眼睛在外,伸手將輕薄的窗紗,撥開了一個微不起眼的小縫隙,更加仔細的觀察著那個粗使婆子的動作。


    這個婆子很聰明,她並沒有做太大動作。


    礙於爾芙不好特別交代抬轎婆子把軟轎放在某個位置上,所以軟轎停在了上房外間的前側方,這樣斜斜的角度看過去,她隻能看到正麵和有窗子的一側,至於轎身的背側和另外帶窗子的那麵,爾芙隻能隱隱約約地能看到一角而已。


    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更清晰地看到那粗使婆子的動作,或者該說是那抬轎婆子聰明反被聰明誤吧,為了能更加不驚動其他人的監視,爾芙先前特地交代雪媚、晴薇兩個新晉大宮女領著二等宮女清點庫房,而西小院的庫房就剛剛好在東廂房,那邊宮婢來來往往不斷,看起來人多眼雜,讓粗使婆子根本不敢在那邊動手腳,所以就最終選擇臨近上房的這邊,畢竟沒有哪個婢仆敢在上房廊下來往,廊下伺候的二等宮女都跟著大宮女去清點庫房了,她卻沒想到看起來掛著輕窗紗的琉璃窗,從外麵看過去,什麽都看不清楚,但是在裏麵往外看,卻能將外麵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不但如此,那個婆子更聰明的選擇了比較隱蔽的小動作,隻將轎簾微微拉歪了一點點,讓嚴絲合縫的轎簾和轎身之間,出現了一條一指餘寬的縫隙。


    這樣要是她沒有特別注意到的話,根本就發現不了。


    既然已經發現了這個可疑人物,爾芙也就不必再保持著手肘支撐的歪斜動作,她喘了口粗氣,重新躺倒在羅漢床上,叫過了坐在牆角做針線活兒的丫兒,低聲問道:“丫兒,我瞧著那抬腳婆子有些眼生,你認識麽?”


    “那是常婆子,以前在廊下伺候的二等宮女翡翠的姑母。”


    “哦。”爾芙淡淡應了個聲,閉上了眼睛。


    她記得丫兒說的這個翡翠,那是瑤琴特地從針線上調過來的。


    翡翠一手女紅,傳承於蜀繡大家俞姑姑,那時候,四爺多次嘲笑爾芙不成樣子的針線活兒,她想著不讓小七和小九輸在起跑線上,便讓瑤琴去針線房挑選了踏實、穩重,且針線不錯的翡翠過來伺候,爾芙本想著留她在身邊伺候一段,好好驗查驗查她的品行,便將她調到小七身邊當差,讓她教授小七針黹女紅的,可是這翡翠看似踏實穩重,其實是個心高氣傲的,不滿爾芙將她安排在廊下做二等宮女,便投靠了當時看似正得寵的鈕祜祿氏,最終落了個被攆出西小院的下場。


    不足月餘,翡翠就被人發現溺死在了漿洗房的水池中。


    想到這裏,爾芙嗖地一下就坐起了身子,她臉色凝重的對著丫兒,沉聲吩咐道:“我記得當初有人發現翡翠死在水池裏的時候,四爺曾經特地請了仵作過來驗屍的,你讓人去前院問問,看看翡翠的死因,到底是意外,還是被人殺人滅口了。”


    丫兒不解地撓著頭,輕聲詢問道:“主子,您怎麽會突然想起翡翠姐姐的事了。”


    “我也就是隨口問問罷了,算了吧,過去就過去了。”爾芙並沒有多說,她要盡量保持好心情,她不想去想以前不愉快的事情。


    努力笑著的爾芙,伸手拿過四爺特地尋來的話本子,細細翻看著,她都多久沒有好好看過這些虐戀情深的才子佳人故事了,這猛然一看,雖然故事仍然那般老套,她竟然也看下去了。


    “主子,那奴婢還要去前院詢問翡翠姐姐的事情麽?”


    “不是說算了麽,別往前院多走動了,免得其他人多閑話。


    對了,你記得讓抬轎婆子將軟轎抬出去吧,我不準備再出去了,我要好好看看這話本子,這話本子還真挺有意思的。”


    說著話,爾芙還將茶桌上的筆墨拿了過來。


    雖然這書的前半段很無聊,與尋常話本子的情節一般無二,不過就是一對有情人千辛萬苦走到一塊的故事,但是故事的後半段內容,卻變成了育兒經,大部分的內容都是大嬤嬤曾經和她說過的,隻是過去好些年了,她都有些記不清了,爾芙還真是有些好奇是什麽樣的男子會對保胎的事情,了解得這般清楚。


    這般想著,爾芙就將書中的那段育兒經給謄寫了下來。


    她打算等明個兒胡太醫過來請平安脈的時候,讓胡太醫細細看看,若是沒有問題的話,她就打算按照書上說的那樣安胎了,也免得她一不小心做出傷害了肚子裏孩子的事情,讓身邊人和四爺跟著擔心了。


    “主子,您可得仔細眼睛,不如奴婢替您抄寫吧!”


    爾芙笑著搖了搖頭,伸手指著丫兒放在笸籮裏的繡花邊棉布襪子,柔聲說道:“我也就是閑著無聊,你還是趕緊做針線活吧,小七那孩子是個急脾氣的,你答應她的襪子不做好,她怕是要賴上你了。”


    “那主子有事就叫奴婢。”丫兒點了點頭,屈膝道。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要是做針線活累了就去廂房那邊看看,我記得庫裏有一對半人高的紅珊瑚盆景,你讓人搬到內室的床邊擺好,將那對琺琅彩銅胎的落地花瓶換下來吧。”爾芙知道四爺將她身邊人的膽子都嚇破了,丫兒更是被四爺屢次三番的叮囑,一定要照料她的身子,但是她卻不習慣被人管手管腳的,她說著話就笑著指了指內室落地罩旁邊的那對大花瓶。


    那對大花瓶太大、太重,要是有人往裏丟點什麽東西,還真是不大好發現,尤其是她在注意到丫兒打掃內室的時候,基本上連挪都挪不動那個大花瓶的時候,她就打定主意要將那花瓶挪走了。


    正好,今個兒雪媚她們正在清點庫房。


    她大可以挑幾樣合心意的東西,將房間裏那些個家具擺件都換一換,反正就說孕期裏不宜挪床,可也沒說不能重新布置房間吧,這般想著,她又閑不住了,爾芙放下手裏頭蘸滿墨的鵝毛筆,招呼丫兒替自己個兒換上了更方便走路的羊皮小靴,邁步就往東廂房走去。


    東廂房前,那真叫一個塵土飛揚。


    這也不怪西小院的婢仆,幹活不盡心,庫房鑰匙就在她和瑤琴身上,她和瑤琴在莊子上住了幾個月,庫房就鎖了幾個月,就算是門窗封閉得再嚴密,塵土都是無處不在的,這幾個月沒通風的房間,猛然一打開,那味道還真是不大好,也多虧房間裏的東西,都是些金銀玉器、古董花瓶之類的,要是裏麵有吃食在,那味道就更加酸爽了。


    瞧見爾芙過來,雪媚忙將身上的罩衣脫了下來,又用撣子掃去了身上的塵土,這才湊到了爾芙的身邊,遞出一條素白色的娟帕,輕聲說道:“主子,這邊灰塵太大,您戴條帕子遮一遮吧!”


    “不用管我,你專心清點東西吧。”


    爾芙搖了搖頭,拿過丫兒手裏那條浸濕的細棉布帕子,遮住了口鼻,邁步跟著雪媚來到了東廂房的門口,瞧著裏麵已經搬空的兩尊博古架,微微點了點頭,轉身來到了廊下擺著東西的矮床旁,伸手拿過一個汝窯花瓶,又讓丫兒將一尊用五彩玉雕琢的金玉滿堂盆景搬著,徑自回到了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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