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二章


    春來四月,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過。


    暖暖的陽光籠罩下,行宮周圍漫山遍野的杏花,如同晶瑩剔透的碎玉掛滿枝頭,點點潔白,如同雲朵似的籠罩著遠處的蔥鬱,為獨立於荒野中的行宮,也平添了一抹清雅。


    暖閣裏,四爺身上的紅疹都已經漸漸結痂了。


    正在地上慢慢行走著的四爺,瞧著韓大夫又端著苦藥進來,不禁鬱悶地擰了擰眉,道:“我說老先生,我這藥還要喝幾天,爺覺得爺現在已經完全康複了,您瞧瞧,爺現在不說是能上山打虎,卻也能騎馬馳騁了……”


    要說這古往今來,有能耐的人,多有幾分臭脾氣。


    秦大夫就是這麽個主,他雖說沒有起死回生的神奇本領,但是一手醫術是祖傳的,比之宮裏頭伺候的太醫不差分毫,在當地絕對是強當當的神醫,他要不是瞧著瓜爾佳氏有一份仁愛之心的話,也不會離開家鄉來到仁濟堂坐診。


    本來四爺說幾句牢騷話,和他也沒多大關係。


    不過爾芙待他如同長輩一般,這讓全家上下都沒有個小閨女的他,漸漸將爾芙當成了自家晚輩疼愛,正在廊下擺弄爾芙送過來的珍稀藥材的他,聽見四爺和韓大夫這麽一說,想著爾芙為了能搜羅來這些給四爺調理身子的藥材是如何費盡辛苦,登時就不高興地站起身來,他放下手裏頭擺弄著的靈芝,隔著窗戶就出聲了,陰陽怪氣的教訓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您要是非要逞強,說自己個兒好了,那咱們也不勉強您。


    隻是可惜了這些藥都是稀罕藥材,這都是咱們東家從各處搜羅來的好藥材,本來是想著讓咱們趁著春暖花開的好時令,給您好好調理調理身子,沒想到您還不領情。


    不過這俗話說得好,大丈夫不可以無權。


    到老有沒有個好身體打什麽勁的,趁著現在年輕力壯地胡鬧唄,隻可惜了咱們東家這份心意了!”


    不過說也奇怪,四爺偏偏就受用秦大夫這態度。


    他伸手接過藥碗,咕嘟嘟幾口,將藥碗裏的苦藥喝了個精光,頗有幾分求饒地對著秦大夫拱了拱手,重新窩回到了窗邊擺著的羅漢床上,一邊曬著太陽,一邊和秦大夫嘮家常。


    說來說去,兩人就說到了爾芙肚子裏的胎兒身上。


    爾芙幾次有孕,四爺都很緊張,第一次是因為爾芙年歲太小,四爺擔心她身子骨沒長開,生產的時候有危險,第二次是爾芙兩次有孕時間相隔太短,他擔心爾芙的身體沒有恢複好就有孕,身子骨吃不消,第三次又是懷得雙胎,總之就沒有一次能讓他稍微省心點的,但是歸而總之,幾次加在一塊,也沒有這次讓四爺憂心的,他已經有些日子沒瞧見爾芙了,因為爾芙的肚子是越來越大了,他實在是舍不得她來回奔波,加之茉雅琦和小七兩個孩子都在行宮裏,爾芙來往也不方便,便也就趁著身子還算靈便,領著人回小湯山養身子去了,隻留下白芷在這邊照顧著。


    四爺琢磨著,今個兒和秦大夫、韓大夫就商量商量,抓緊讓白芷回去照顧爾芙的身子去。


    雖說有個懂醫術的姑娘在跟前照顧著,相對來講更加細心些,但是他自己感覺自己的身體沒有爾芙想象得那麽弱,也沒有爾芙那邊危險。


    本來他還擔心兩位老大夫不同意,沒成想,他這話一出口,兩位老大夫就痛快點頭同意了。


    其實就算是他不說,兩位老大夫也有心讓白芷去小湯山了。


    一來是白芷就算是懂得些醫術,也遠不如兩位坐診有年頭的老大夫有經驗,頂多就算是個半拉成手,多她不多,少她不少,在這邊也幫不上什麽忙,做的活計就如同普通小宮女似的,實在犯不著留她在這邊伺候。


    二來是白芷是個姑娘家。


    兩位老大夫倒不是心思陰暗,實在是怕爾芙吃虧,這要是讓自己人在背後捅了自己個兒一刀,那才叫真心寒呢,所以趁著白芷沒有起什麽旁的心思,抓緊讓白芷和四爺分開點距離,也免得有照一日後悔。


    三來麽,那就是兩位老大夫惦記著爾芙肚子裏的孩子。


    倆老頭私下裏談論過爾芙這胎,兩人都覺得爾芙這胎有早產的風險,他們估計著爾芙肚子裏的孩子有七個月了,現下正是最危險的時候,不說打個噴嚏都可能動了胎氣早產,卻也是磕不得、碰不得,有了白芷這麽個通些醫理的姑娘在跟前伺候,要是真出了個什麽好歹的,也方便太醫給爾芙行針、開方子。


    四爺和兩位老先生就這麽兩人門裏、一人門外的商量好了。


    蘇培盛做傳聲筒,找到了正在小廚房裏和小七坐在一塊包餃子的白芷將這事一說,她就笑著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起身就要去收拾東西出發,可是小七卻不幹了,小七早就惦記著去小湯山見爾芙去了,想著和額娘好好說說私房話什麽的,本來就想著留在行宮等額娘過來,偏偏茉雅琦和她一塊,額娘根本就沒過來,這聽說白芷要去小湯山莊子當差去,自然是要跟上去的。


    好好一件事,中間多了小七這個差頭。


    蘇培盛不敢打包票,忙轉身回到暖閣和四爺商量,四爺一琢磨,這事還是要小心些處理,萬萬不能讓人趁機鑽了空子,所以就又留了白芷兩日,安排小七小病了一場,這才打點好了護衛隨從,給京中的張保傳了信,讓他一路跟著小七和白芷去小湯山皇莊伺候去了。


    小七走了,茉雅琦倒是挺高興的。


    少了人和她爭寵了,她也沒想給李氏傳信,猜測小七的去向,一心想著照顧四爺,卻沒想到,她身邊留下的兩個小宮女裏,有一個是李氏特地從家裏頭挑出來的機靈鬼兒,為的就是替李氏暗中盯梢。


    這小丫頭瞧著小七和白芷坐上馬車,眼睛滴溜溜亂轉,轉身就來到了小烏拉那拉氏這邊,使銀子收買了守門的兵丁,偷摸溜進了大門緊閉的宮殿,找到了正歪在榻上睡著的小烏拉那拉氏,怯生道:“奴婢是李側福晉特地留在行宮裏伺候的,本來早就想著過來給格格請安的,可是外麵守門守得緊,好不容易才進來的,不知道格格可有什麽吩咐,讓奴婢去辦?”


    小烏拉那拉氏已經熬過了最初的驚慌,現在有些破罐破摔的想法在,見誰都沒個好臉色,她身邊伺候的仆婦也瞧出她沒出路,便也懶得伺候她了,除了一日三餐、梳洗打扮,很少來她跟前打轉轉了,已經有兩三日沒好好和人說過話的小烏拉那拉氏,一瞧眼前畏畏縮縮的小宮女就不高興的罵道:“你能辦什麽?


    我一個正兒八經滿軍旗出身的格格都沒法子,你能做什麽!”


    “格格,您瞧您這話說的……


    這龍有龍路,蝦有蝦道,奴婢雖然身份卑微,卻能出入行宮,您要是有什麽事情不方便自己個兒做的,不正好吩咐奴婢去做,便如之前替您給府裏頭傳話的琥珀姑娘是一樣的。”小宮女被罵了個狗血淋頭,也不覺得尷尬,笑吟吟地上前些,低聲說道。


    說到琥珀,小烏拉那拉氏又是一怒。


    本來她還覺得連累了琥珀被四爺遷怒,心裏頭有點不自在,但是後來她無意中瞧見,琥珀正偷偷摸摸地往行宮外放鴿子,便覺得不對勁了,她招呼過兩三個仆婦,將琥珀拿下,琥珀本來還打算巧言辯解一番,但是小烏拉那拉氏已經動了怒,招手就要將琥珀往渾身起疹子的仆婦房間裏推,她這才雙腿一軟的將她做下的事情招了,小烏拉那拉氏越聽越氣,登時氣了個倒仰,一邊暗恨自己個兒做了別人的馬前卒,一邊氣琥珀忘恩負義的出賣自己,又苦於沒有法子離開行宮,這才自暴自棄、得過且過起來。


    猛然聽說有辦法給家裏頭傳信,小烏拉那拉氏先是一喜,隨即滿眼戒備地坐直了身子,連自家額娘細心挑選的琥珀都能背叛自己,一個李氏安排在茉雅琦身邊的小宮女會好心來幫襯自己,她想著攥緊了軟墊下放著的短刀,冷聲質問道:“說說吧,你想要求些什麽?你可千萬別告訴我,你就是瞧著我被四爺禁足在行宮,心裏頭可憐我,這才自作主張地想要幫襯我一把,或者是你覺得我比你家李側福晉在府裏頭的前途好,所以你想要改換門庭來我身邊當差……”


    “格格,說笑了。


    奴婢父母兄弟的賣身契都掐在咱們主子手裏頭,便是瘋魔了,也不敢起了旁的心思,至於說奴婢可憐格格,那更是無從說起,相比於奴婢這些個連是生是死都是主子一句話的可憐人,格格可是要好運多了。


    奴婢這次留在行宮,也是按照咱們主子吩咐留下的。


    奴婢過來見格格,其實也就是想做個順水人情罷了,賺幾個零花錢罷了。


    主子吩咐奴婢暗中調查瓜爾佳側福晉是生是死的事情,現在已經有些眉目了,所以轉眼奴婢就要給咱們主子傳信去,想著格格被主子爺禁足在行宮,定然要給家裏頭送信,左右不過是一順手的事,這才特地過來問問格格,可有什麽話給京裏頭帶去沒有,如果格格信不起奴婢,隻當奴婢沒來過就是了!”小宮女聞言,靦腆一笑,輕聲答道。


    要說小宮女說的是真是假,那自然是有幾句真的,但是也不是全都是真的,起碼她所說的順手人情,那便是糊弄人的,這也是李氏之前特地交代下的,說是有必要的時候,可以利用留在行宮裏禁足的小烏拉那拉氏,畢竟比之烏拉那拉氏的出身,李氏的身份,實在是低了些,家中叔父兄弟就沒有能在朝上說上話的,單憑李家想要釘死瓜爾佳氏太難,有了烏拉那拉氏一族的幫助,一切做起來就容易多了。


    這人說謊的最高段數就是真真假假,真中有假,假中帶真。


    小烏拉那拉氏微眯著眸子,左右權衡一番,微微點了點頭,伸手從懷裏取出了一枚拇指蓋大小的私印,這是早前出門子前,族裏能做主的堂叔特地交給她的,說是在不方便聯係家裏頭的時候,便可以以此為憑證,命人來家中送信,命她此印萬萬不可離身,這會兒她能將這枚私印拿出來,可見她是相信小宮女說的話了。


    她抬眸瞧了眼規矩站著的小宮女,冷聲道:“你替我研墨,我要給家裏頭寫封信,然後你幫我送到拐子胡同甲五號去,到時候少不了你的好處。”說著話,她就邁步走到了內室,順手從窗邊擺著的角幾上,拿過了一疊羅紋紙,同時指點著小宮女從偏殿找出了筆墨,坐到了方桌旁,開始咬著筆頭斟酌措辭。


    一盞茶工夫,足足丟了十來個紙團。


    旁邊研墨的小宮女都有些不耐煩了,小烏拉那拉氏這才終於下定決心,寫了一封求救信。


    何為求救信,顧名思義就是一封求人救命的書信。


    為了烏拉那拉氏的死,弘暉在宮裏頭鬧得沸沸揚揚,雖說瞞過了很多人,但是在四爺府裏頭已經不是個秘密了。


    小烏拉那拉氏雖然沒有明說四爺心狠手辣,心裏頭對四爺是多少有些畏懼的,想著四爺連朝夕相伴多年的結發妻子都能狠心下手除掉,她實在為她眼前的處境心驚,所以她幾經思考,還是決定將事情說得嚴重些,這樣也好讓娘家親眷為自己個兒的事盡心些,她琢磨著順利回到京裏頭,有了禦史言官們的監督,便是四爺再不喜歡她,隻要她沒有做出錯事,四爺也不會再多為難她。


    隻是她卻忘記了她的堂叔將這枚私印交給她的時候,還有另外一句話,那就是讓她好好照拂弘暉阿哥。


    於烏拉那拉一族而言,個把女孩子的幸福,遠遠不如一位流著烏拉那拉氏血脈的皇室阿哥重要,當初堂叔之所以將這枚私印交給小烏拉那拉氏,隻是擔心四爺府裏的其他女人對這位烏拉那拉氏留下的嫡長阿哥下手,而並不是做小烏拉那拉氏的護身符的。


    小烏拉那拉氏草草寫下一封書信,用蠟油封好了信封口,又用私印在蠟油上落下印記,待蠟油漸漸凝固,這才抬手將信封和一對絞絲鐲子,一股腦地塞到了小宮女的懷裏頭,低聲說道:“你別怪我之前說話難聽,我這人就是心直口快,不然也不會連身邊的人都管不住,這點小意思,你收著,待你將書信送到,那邊另有一份賞賜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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