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九章


    “許久不見,李姐姐清減了不少。”爾芙指了指33下首擺著的官帽椅,並沒有打算讓大李氏給她見禮請安,搶先一步的笑著說道,同時斂了斂繡了如意紋的袍擺,收回了一直搭在腳踏邊的雙腳,眼神平和地看向大李氏。


    大李氏溫婉一笑,拒絕了爾芙的好意,動作標準地行了撫鬢禮,這才就著身後婢女伸出的手,站起了身子,坐到了爾芙下首的官帽椅上,幽幽道:“如今我不過是府中一個沒品沒位的格格,可當不得側福晉這句李姐姐了,側福晉若是不嫌棄,便叫我一聲李格格吧。”


    “你我都知道,這不過是掩耳盜鈴的事情罷了。


    你早晚還會是府中那位尊榮在身的側福晉,小李氏鬥不過福晉,四爺卻不會放任這弘昀阿哥和茉雅琦格格沒有生母的,待到那一天,我還不是要叫你一聲李姐姐,你又何必糾結稱呼這種小事呢。”爾芙笑著擺了擺手,打斷了大李氏的話,柔聲說道。


    爾芙這話說得不錯,小李氏有野心,而小李氏的野心是烏拉那拉氏容不下的,雖然她還有些記憶是模模糊糊的,但是她的智商已經歸檔,可是大李氏卻不認為她的回歸是有賴於烏拉那拉氏的,所以大李氏的臉色登時就有些難看了。


    不過到底是吃一塹長一智,大李氏臉上的怒容一閃即逝,很快就又回府了那副子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樣子,笑眯眯地看著坐在上首的爾芙,緩聲道:“不論是高高在上的側福晉,亦或是不入流的小格格,這些於我而言,都已經是些個過眼煙雲罷了。


    反倒是側福晉,您怎麽也淪落到來盛京別院裏小住了呢?”


    這是個什麽人呢!


    爾芙暗暗咬了咬牙,也學著李氏那副假笑,咧了咧嘴,客氣地問起了大李氏來這裏見她的原因,她實在是不想繼續和大李氏在這裏廢話了。


    大李氏嫣然一笑,道:“不過是遵著規矩罷了。


    本想著側福晉許是不會見我的,可是我到底不敢違背了規矩,所以我一知道側福晉來了別院,我就命人往別院下來了拜帖,卻不想拜帖到了,這邊就收下了,我也就舔著臉上門了。


    側福晉果然仍是這般隨性。”


    說完,大李氏就用帕子捂著嘴兒,咯咯的笑了起來,那模樣就仿佛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笑話了,雖然爾芙也覺得她被小雲嬤嬤和桂嬤嬤合夥坑了這件事是件挺搞笑的事情。


    “見也見過了,那我也就不留李姐姐多說話了。


    畢竟李姐姐所住的莊子,距離別院有段距離,這來回一趟,也需要不少時辰,萬一要是錯了出城的工夫,我若是不留你在這裏住一晚,總歸是有些不近人情,可若是留了你住下,怕是會有人說三道四的,所以……”爾芙尷尬地扯了扯嘴角兒,扭頭看了看外麵日頭漸漸升高的天,不高興地瞥了眼大李氏,淡聲說道,一說完就忙站起了身子,一副要抓緊送大李氏離開的樣子。


    隻是隨著爾芙的一語落地,外麵就配合似的傳來了一聲炸響。


    轟隆,轟隆,轟隆……


    “當真是不巧了,婢妾瞧著外麵似是要降下大雷雨了。”大李氏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來,配合似的走到了爾芙的身邊,駐足遠眺,望著窗外遙遙可見的層層黑雲,扭頭說道。


    我勒個去,要不要這麽打臉。


    爾芙如此想著,卻也不好就這樣頂著滂沱大雨的將大李氏趕出門去,隻得捏著鼻子忍下了惡心,對著瑤琴招了招手,輕聲吩咐道:“想來今個兒李格格是不能回去莊子上了,你命人給前院的張公公送個信吧,總不好讓那些個車把式、小太監的就在院外淋著雨。”


    說完,她就重新坐回到了寶座上,繼續和大李氏磨牙去了。


    夏天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爾芙本想著這雨一會兒就停了,心裏也沒有多少鬱悶,頂多就是不能趕快換下頭上沉甸甸的發飾和有些不便行動的華麗旗裝罷了。


    可是今個兒的雨,卻出現了個意外。


    嘩啦啦的大雨,如天空漏了個窟窿似的往地麵上傾倒著,一直到傍晚才稀稀拉拉地有了些許減緩,李氏笑容淺淺、怡然自得地坐在下首喝著茶、吃著點心,時不時地抬頭看一眼臉色越來越難看的爾芙,終於隨著暮鼓敲響的那刹那,起身來到了爾芙身邊,避開了伸手阻攔的豆芽,單手扶著寶座旁擺著瓜果點心的角幾,笑臉嫣嫣的低聲道:“看樣子婢妾是真要留宿在這裏了,畢竟盛京別院就在這裏,側福晉也不好讓婢妾這會兒出了府去客棧投宿吧,那可就真是將皇家臉麵丟在腳底下踩了。”


    爾芙不喜地別過頭,暗道:就該在大雨滂沱的時候,將大李氏這個仍舊討人厭的女人轟出去,看看她變身落湯雞的瞬間,還能不能擺著這副清清冷冷的德行。


    做為一個死要麵子活受罪的最終極選手,爾芙看著房中點起來的盞盞紅燭和窗外陰沉沉如黑布似的傍晚天空,雖然心裏已經有些慌,生怕這事傳到京裏以後,會給自己個兒引來什麽不必要的,麵上卻是裝腔作勢的做出了不以為然的樣子,抬手撥動著臉頰旁的吃金鑲紅寶石耳墜子,似是漫不經心的嘟噥了一句,“住就住唄,多大個事,值得你這副好像撿了荷包的竊喜麽?”


    說完,她就扭頭看了眼旁邊站著的瑤琴,命她去收拾間房間,順道去小廚房張羅一桌飯菜,她這已經餓了一整天了,她可不想繼續餓下去了,左右事情已然是這幅樣子了。


    大李氏聽不見似的擺弄著修剪得很是漂亮的指甲,一直到小半個時辰後,一張圓桌被宮婢抬著送進了房間,她這才笑著來到了爾芙身邊,坐在了爾芙下首的繡墩上,自顧自地接過了瑤琴手中有些猶豫著要不要遞給她的筷子,也不等爾芙動筷子,便夾了一小塊清燉白菜,美滋滋地吃了一口粳米飯,細嚼慢咽地品嚐著味道。


    “李姐姐真是越來越灑脫了。”爾芙惡心地看著大李氏太過矜持地咀嚼動作,端起飯碗,又重新放回到桌上,磨牙嘟噥道。


    “佛說,眾生表象,皆是虛無而已。”大李氏不以為然地咽下嘴裏的食物,笑著瞥了眼爾芙,又夾了一塊水晶肘子,笑著接茬道。


    爾芙表示她看到這桌子都沒食欲了。


    這是個什麽人,本來在初見時,她還覺得大李氏變了,可是她現在算是明白了,這根本就是換湯不換藥,她覺得就照著大李氏這副不肯安分守己的德行,就算是大李氏能順利回到京中,早晚也會被死亡的。


    她比大李氏要更了解四爺,四爺遠比大李氏想象得更看重烏拉那拉氏,或者說是看重烏拉那拉氏所看重的嫡庶之分,隻要烏拉那拉氏一天是嫡福晉,那麽烏拉那拉氏的地位就可以說是不可撼動的,而任何挑釁烏拉那拉氏的行為,那完全就是在和四爺唱反調,直接可以定性為作死行為。


    一頓尷尬到極致的晚飯,很快就結束了。


    爾芙看著桌上剩了大半的吃食,抬手摸了摸空空的肚子,終於扯破了臉,給大李氏下了逐客令,扭頭看著已經到位的桂嬤嬤,冷著臉,陰笑著問道:“不知道桂嬤嬤那邊可安排好了,這位李格格今個兒是定然要留在府裏了!”


    “回側福晉的話,奴婢想著兩位主子許久不見,定然有很多話要說,所以特地讓人將東廂房收拾了出來,隨著李格格過府的婢仆,也已經在大廚房那邊用過飯了。”桂嬤嬤上前一步,神情恭敬的含笑答道。


    這一天都不知道咬過多少次牙的爾芙,冷冷剮了一眼桂嬤嬤,扭頭看著下首的大李氏,當真是一點都不想要再看見她,直接就讓瑤琴送著她去廂房了。


    混蛋……


    目送著大李氏隨著瑤琴走遠,爾芙狠狠一推飯碗,三兩下就將頭上的發飾扯了個幹淨,將梳得整齊的發髻揉亂了,雙手緊緊堵著耳朵就扯著嗓子嚎叫起來……


    這些個賤婢,果真是討厭死了。


    若不是桂嬤嬤暗裏下絆子,大李氏根本就進不來別院的門。


    事實證明,一山更有一山高,而現實就是你跨過了眼前的坑,就在坑邊上,還會有一個布滿了尖刀利刃的深坑,正等著你掉下去。


    本以為就算是大李氏再不要臉麵,她也頂多就是在別院住一晚就會離開,可是她到底低估了大李氏想要離開莊子的決心,也低估了大李氏的狠心,就在大李氏留宿在別院的這晚,盛京郊外的那處莊子走水了。


    全莊子共有三十餘戶人家,有百分之八十都死於那場大火之中,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則被燒成了重傷,在這個沒有植皮、沒有特效藥的時代,這百分之二十的人,很快就離開了人世,也就是說,盛京莊子上的兩百餘口人,最後活下來的人就隻有跟著大李氏來到京郊別院的兩個婢女和莊頭、車夫這幾個人了。


    百畝良田,變成荒地,昔日錯落有致的小村莊,變成了荒村。


    “當真是好本事。”爾芙聽著張保的奏報,隻覺得心頭如染上了一層陰霾般壓抑,望著院中正在散步消食的大李氏,眼圈泛紅的恨聲道。


    張保也被大李氏的手段驚著了。


    他是隨著衙署去過現場的,那是一片如同阿鼻地獄似的焦土,房倒屋塌,到處都是大火燃燒後的灰燼和滅火時留下的汙水,橫七豎八的屍身就那樣堆在一旁,黑漆漆如同就焦炭般,十來個逃脫一死的傷者,躺在臨時搭建起來的棚子裏,哀嚎聲如同見縫就鑽的陰風一般圍繞在每個人的耳畔……


    作為一個人的良知,張保真想讓衙署細細勘察的找出真相。


    可是京中的四爺就如同走在懸崖邊的盲人一般,他最終隻能送上大筆大筆的銀子,堵住了所有來過現場的仵作和衙役的嘴,免得這事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將四爺推下懸崖。


    他真想問問大李氏,她到底要做什麽!


    爾芙和張保的打算相同,她也想要問問大李氏,她到底還算不算得上是個人,就算她大李氏再想回到京中,可是她為什麽要舍棄掉那麽多人的性命,張保礙於主仆有別做不了的事,她來做,她咕嘟嘟喝光了手邊的一盞涼茶,扭頭對著愣眉愣眼地守在一旁的豆芽,低聲吩咐道:“你去請李格格,就說我請她過來說話!”


    少時片刻,穿著一襲衲衣的大李氏就被請到了上房中。


    隻見她脖子上掛著念珠,手裏攥著手持,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單看樣子,當真是半點都看不出來,她會是個如此心狠手辣要了上百條人命的惡魔,可也正是如此,爾芙看著她才會更加憤怒,憤怒得恨不得親手掐死她這個禍害。


    “李姐姐當真是好手段呀!”爾芙諷刺地笑了笑,冷嘲道。


    大李氏故作迷茫地歪了歪頭,似是很不解的反問道:“不知側福晉此話是從何而來?”


    “從何而來?


    盛京莊子上的上百條人命,死於一場暴雨後的大火,李姐姐覺得這事正常麽?”爾芙怒極反笑地快步來到大李氏的身邊,不知哪裏來的氣力,一把就將大李氏拉到了屏風後的佛龕前,揪著大李氏的領口,反手指著滿眼慈悲的跌坐觀音像,咬牙切齒的問道,“當著這滿天神佛,你可敢發誓這事和李姐姐你沒有關係?


    我以為你就算是再壞,也無非是個內宅裏鬥狠逞凶的女人,可是你現在還算是人麽!百餘條性命,在你的眼裏,算什麽?你當那些人是你圈養的豬,還是那些滿地跑的雞鴨鵝……”


    “佛說,眾生平等。


    不論是圈中的豬,又或是盤中的雞鴨魚,又何嚐不是生命,側福晉此言,當真是好沒有道理。


    至於說,我可敢發誓?


    我又有何不敢的,我不過是好命的留在了別院住了一晚,不然如黑炭般的屍身裏,也就會有我一個了!”大李氏笑著扯下了爾芙攥著她衣領的手,扭頭看著窗外仍陰沉沉的天空,似笑非笑的說道。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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