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九章


    與爾芙不同,四爺看書喜歡慢慢品味。


    不論種類,哪怕是爾芙房裏打發時間的話本子,他也能端出拜讀大儒著作的架勢,一字一句地摳字眼,同時將話本子裏不合理的劇情,單獨拎出來和爾芙吐槽,那時候的四爺就像個話嘮,真真是看不出他平日處理政事時的雷厲風行、果敢幹練來。


    蘇培盛是了解自家主子這個習慣的,所以對著旁邊宮婢遞了個眼色,示意這本書是四爺要帶走的,便躬身上前接過了四爺遞給他的遊記冊子,同時一隻手從荷包裏摳出了一枚鏤空的金葉子,打算暫時當做書簽用。


    哪成想,這金葉子還沒有夾到書裏頭,他就失手了。


    眼瞧著嶄新嶄新的遊記冊子,如秋風中的落葉一般,嘩啦啦地就摔在了地上。


    “主子恕罪,奴才失手了。”蘇培盛哭喪著臉,忙跪在地上求饒道,同時伸手將遊記冊子撿了起來,用袖子仔細地抹了又抹,仿佛捧著什麽寶貝似的,小心翼翼地整理著弄卷的書頁。


    四爺倒是並不在意,隨意擺了擺手,便讓蘇培盛起來了。


    這倒不是四爺是個大度的,或者是個體恤下屬的,而是他雖然喜歡看遊記冊子,但是這種顯見是琉璃廠隨處可憐的大路貨,他並不是很在意,別說是蘇培盛隻是弄皺了書皮、書頁的,就算是蘇培盛把這遊記冊子變不見了,他也不會放在心上,頂多讓蘇培盛用他輪休的閑暇時間去街上淘一本就算了。


    不過遊記冊子皺了,又是李氏房裏的東西,對於有著輕微潔癖的四爺來說,他是不想再下手翻第二次了,便也不再讓蘇培盛帶著了,淡聲吩咐道:“把書名記下來,等過些日子,你輪休的時候去外麵尋尋!”


    蘇培盛對於四爺的吩咐,那自是不敢怠慢的,認認真真地抄錄下書名和作者的名諱,又記下了刊印的書局名稱後,這才將這本名為《漠北風光錄》的冊子,交回到了宮女手裏,示意她放回到書架子上。


    而坐在次間羅漢床的四爺,也就又一次閑了下來。


    等得有些不耐煩的他,伸手從衣襟裏取出了鏤空雕穀紋的鎏金懷表,看了看已經指向羅馬數字三的時針,又抬頭看了看窗外西斜的太陽,擰著眉毛道:“你家主子什麽時候出府的?”


    “回主子爺的話,主子晨起辰時正就出門了。”小宮女不敢隱瞞,忙躬身回答道。


    小宮女的話音剛一落,還不等四爺再說話,便聽見門外響起了李側福晉回府的聲音,小宮女隻覺得心裏頭一塊大石頭都落了地,登時就鬆了口氣。


    隻是顯然她高興得太早了。


    四爺黑著臉,整了整有些褶皺的袍擺,起身來到了堂屋坐定,擺出了三堂會審的架勢,坐正了身子,不等李氏的兩隻腳都邁進上房的門口,便開了腔,“李氏,你真是好閑在。”


    “妾身見過四爺,四爺吉祥。”沒有半點心理準備的李氏,迎上四爺那張黑臉,心下就有些發虛了,左右環視一圈,又沒有看到柔蘭的身影,更是不安了起來,但是好在她還算是個有幾分韜略的,倒是沒有流露出半點惶恐之態,反而借著屈膝俯身給四爺見禮的工夫,低下了頭,掩飾下了眼底閃過的不安。


    四爺聞言,淡淡一笑,指著身側空著的位置,平生說道:“坐下說話吧!”


    李氏微微挑眉,偷瞄了一眼四爺,見四爺並沒有動怒,也沒有流露出什麽不滿的神色,一切都如同以往一般冷情、淡漠的樣子,李氏心裏鬆了一口氣,但是仍然沒有放鬆戒備,規規矩矩的淺施一禮,道:“謝四爺。”


    說完,她便踩著蓮步,迤邐地來到了四爺身側的位置落座。


    隨著李氏緩步走近,四爺聞到了一股若隱若現的檀香味道,又見她裙擺的位置,有些許褶皺,繡花鞋上也沾染了些泥土,便大致猜出了李氏出府的去處,心底的火氣也就消散了些許,“爺今個兒白日裏閑在,又不必去六部坐堂,便過來看看你和茉雅琦,哪成想,你居然沒在府裏,倒是不巧得很!”


    “妾身見茉雅琦的身子一直不好,著實是惦記著,也跟著心急,又想著太醫的醫術是好的,用的藥材也都是頂好的,可是茉雅琦的身子,卻一直不見好,暗自合計茉雅琦是不是衝撞到了什麽,所以才會一直纏綿病榻,便去廟上替她求了求平安,又求著高僧誦念了幾卷經書,添了些香火錢,這才在外麵耽擱的有些久了。”說著話,李氏就從袖管裏,取出了一串雕刻著六字真言的黃花梨木手持念珠,交給了跟她一塊出府的琉璃,吩咐她抓緊給茉雅琦送去,說是保平安康泰的。


    “你這一來一回,怕是也累了,本來爺不該耽擱你歇息的,可是有句話,還是要和你說說。”四爺肚子裏的火氣,消散得就剩下三分之一了,雖然也不好再衝著為茉雅琦求平安康泰才出府的李氏撒了,隻能暗暗壓抑著,卻也沒有忘記正事,略微怔了怔,抿了抿唇,淡聲說道,“茉雅琦這孩子打小就是個綿柔的性子,又這麽長時間不在府裏,府裏一些個眼高於頂的仆婦奴才,怕是都忘記了府裏還有這麽一位正經主子。


    今個兒,爺過去的時候,正好瞧見她身邊的柳枝,居然端著一碗滾燙的湯藥讓她喝,為了讓其他人學個乖,免得輕慢了府裏主子,爺就做主將她打發了,也算是殺雞儆猴了吧。


    隻不過後來,爺才知道這柳枝是你身邊的人,便過來和說一聲,也免得你誤會了茉雅琦。”


    說完,他就招呼著蘇培盛上前,將陳福準備好的柳枝畫押的口供,遞到了李氏跟前,免得李氏以為他是借題發揮,也免得李氏嫉恨上茉雅琦那有些糊塗的傻丫頭。


    柳枝算得上是李氏做格格時候的擁躉之一了,雖然頂著二等宮女的差事,領著二等宮女的月錢,其實在李氏心目中的地位,卻比琉璃還要高一些,猛然聽四爺這麽輕描淡寫的就將柳枝打發了,她還真是窩了一股子邪火,不過看到四爺預備好的口供,還有其他宮人戚戚然的臉色,她也隻能忍了。


    “這般不知進退的奴才,也是四爺您仁善,不然妾身定要好好責罰她不可。”左右柳枝是不可能再回到她身邊伺候了,這個左右手是斷定了,李氏也樂得賣個好,笑著應承道。


    李氏心裏怎麽想,四爺懶得管,他也不在意李氏的想法,加之他也著實在這東小院待得有些膩歪了,聞著那股子有些膩人的梨花香熏香,就覺得心口悶得慌,他和李氏也沒有好說的,所以又說了幾句閑話,關心了下李氏的日常生活,便借口去跨院看茉雅琦,直接領著蘇培盛離開了上房。


    “妾身隨您一塊過去瞧瞧吧!”李氏不敢怠慢,顧不上她回來以後,還不曾洗漱更衣,便忙起身說道。


    對此,四爺自是不耐煩的擺了擺手,他可不想被李氏纏上,便領著蘇培盛走了,將李氏晾在了當場。


    李氏不敢流露出半點怨懟的神色,還得輕聲細語的感謝四爺體恤她一路辛苦,強撐著笑臉,將四爺送到了同往跨院的月洞門,一轉身就沉下了臉,恨聲道:“我不是留了柔蘭在府裏照應,她去哪裏了,怎麽會弄得四爺發落了柳枝,她連個信都不往外送一個!”


    “回主子的話,柔蘭姐姐也被主子爺罰了,現在還在柴房裏關著呢!”之前一直在四爺跟前伺候的小宮女,忙快走兩步,來到了李氏跟前,低聲答道。


    不過她倒是沒有說明四爺為什麽責罰柔蘭,反而有些含糊的引導著李氏以為柔蘭是為了柳枝說話,這才被四爺遷怒的,倒是讓李氏對柔蘭多了那麽一絲絲歉疚。


    說到底,這事也是她的疏漏,這才會弄得四爺過來見到一個空院子,要不是她回來的時候特地往廟中走了一趟,求了那串受了香火的手持念珠,怕是連她都討不到好去。


    “先讓人把柔蘭放出來吧!”李氏剛才就注意到了,四爺走的時候,從後院角門過來的兩個小太監,這會兒聽小宮女這麽一說,她便也沒明白,有些無力的擺了擺手,招呼著琉璃進房伺候著洗漱,輕聲吩咐道。


    被關在柴房裏小半天的柔蘭,又冷又怕的,被小宮女扶出了柴房的門,站在陽光下,一襲淡粉色暗紋緞麵宮女服飾,褶褶巴巴的,臉上精致的妝容,也已經哭花了,顯得狼狽到了極點,不過礙於大宮女的臉麵,她還是硬撐著軟成麵條的兩條腿,先過去上房謝恩,又回房間裏洗漱了一番,這才重新回到了上房伺候。


    小宮女趁著給上房送水的工夫,趁人不備的輕聲提醒了句,“柔蘭姐姐,您千萬別說您是為了什麽被罰的,不然怕是主子那邊會不高興的。”


    “你這是什麽意思?”說起來,柔蘭還真是個厚道的,除了與荿格格那邊有點來往,對李氏可謂是忠心耿耿,壓根就沒想過要瞞著李氏這件事,所以聽小宮女這麽一說,不禁愣了愣神,低聲反問道。


    小宮女本就是想要和柔蘭套個近乎,自是不會看著柔蘭往坑裏跳,但是這裏到底不是說話的地方,隻能盡量簡單的說了幾句,便拎著空的銅壺離開了上房。


    被小宮女點醒的柔蘭,此時才知道她犯了多大的錯誤。


    很是後怕的柔蘭,連連打了幾個激靈,又深吸了幾口氣,這才平複了心情,整理好了要對付李氏的話,邁步進了淨室裏,給琉璃幫忙去了。


    李氏今個兒出府一趟,可謂是受益不淺。


    她先是去了一趟京中求子最靈驗的觀音廟,送上了大筆的香油錢,求了一碗多子多福的符水,順道弄了那麽一串街邊小販賣的黃花梨木手持念珠,又去了一趟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卻幫助不少多年不曾有孕的婦人求子的神婆的家中,重金拿下了一方偏方,晌午的時候,最後又去了一趟大李氏陪嫁中的鋪麵,盤點了下最近三個月的賬目,收到了足足有三百兩的進賬,這才滿心歡喜的回到了府裏。


    要不是她菜一回來,四爺給她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她現在都能開心的跳起來,半躺在注滿了溫水和花瓣的浴桶中,享受著柔蘭的按摩服務,她悠悠舒了口氣,低聲問道:“你們知不知道四爺怎麽突然過來了,可是有人在四爺跟前說什麽閑話了?”


    “奴婢瞧著不像,應該是主子爺惦記著二格格的身子,這才會這會兒過來,畢竟二格格一回府就病了,就算是主子爺心裏頭不惦記,麵子上也要過得去,不然對宮裏那位德妃娘娘那裏,那也不好糊弄過去。”柔蘭自恃她是留在府裏的唯一一位大宮女,所以當仁不讓的最先說道,單看她那副信誓旦旦的樣子,李氏還真有那麽幾分相信了。


    不過琉璃卻提出了反對意見,有些尷尬的白著臉,低聲說道:“奴婢以為不然,主子進府時間不長,所以不了解李氏和二格格以前,那時候大格格身體不好,宋格格又是個不起眼的,主子爺對聰穎活潑的二格格茉雅琦,很是看重,時不時就抱在膝上哄逗一番,還是後來瓜爾佳側福晉入府,又產下了四格格,也就是西小院那位小七格格,二格格這才徹底失了四爺的看重。”


    “你說這些是什麽意思?”小李氏最不喜歡聽到關於大李氏的消息,也不願意聽身邊人提起什麽以前,所以不等琉璃說完,她就瞪眼說道。


    “主子稍安勿躁!


    奴婢是說,主子爺待二格格,還是有幾分真心關切的。


    尤其是二格格這一進宮就是這麽長時間,回來以後又乖巧了許多,行事穩妥了許多,想來是有引起主子爺的看重了,不然主子爺也不會特地為了給二格格撐腰就發落了您安排過去的柳枝。”琉璃似是膽怯般的縮了縮脖子,語速飛快的一口氣說道。


    說完話,琉璃這臉都憋紅了。


    “你說得也有幾分道理,到底是親生女兒,就算是四爺再不在意,也不可能任由奴才輕慢了去,我隻是奇怪柳枝,她本就是個穩妥的性子,不然我也不會把她安排過去盯著茉雅琦那丫頭,她怎麽就犯了四爺的忌諱,居然直接打發去了慎刑司呢!”說到底,李氏看重的還是柳枝被四爺突然發落的這事,所以她三拐兩拐就將話題又扯了回來,烏黑明亮的眸子,嘰裏咕嚕的轉個不停,好一會兒才歎了口氣,壓下了這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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