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歎道:“真是越來越覺得自己什麽都不明白。”


    金維沒有再說什麽,帶著我到了一間房間之中,讓我休息,準備明天出發,去迎接轉世新生的五散喇嘛。


    當晚,在寂靜的環境中,我翻來覆去地思索著這些日子來見到的和聽到的一切,又想及陳長青在那間石屋之中,不知怎麽樣了,他比我有決心,決心跨進這個神秘的領域中去探索,一點猶豫也沒有。


    第二天早上,悠悠的鍾聲使我醒來,和寺中的喇嘛一起進食,這才看到,寺中至少有超過五百名喇嘛,可是一概幾乎全在極度的沉寂之中進行,沒有人會發出不必要的聲音來。


    我、金維、天池老人、兩個年青人和來貝喇嘛,一共是六個人,在離開寺院的時候,太陽才剛升起來,金維告訴我,我們的目的地,是離此不遠的一個小山村,距離雖然不遠,但由於山路並不好走,所以也至少要兩天的時間,看人的身體,是如何限製了人的活動範圍。


    嬰兒父親最不高興


    這兩天的路程,也十分愉快,我和金維討論得最多,也向天池老人發出了種種問題,自然全是環繞著生和死的話題,有許多話是重複了又重複的,但由於這個問題值得探討之處實在太多,重複也不覺其煩。


    天池老人在這方麵的智慧,雖然已超過了地球上任何一個人,可是也還有一些關鍵問題,他還在探索中,例如靈魂追隨思想,可以達到任何距離,對他來說,目前也還隻能在地球範圍之內,何以超脫不了地球的範圍,他也說不上來。


    第三天中午時分,我們到達了那個小山村,這是一個十分貧窮、幾乎與世隔絕的一個小山村,村中人一聽金維說及來意,由於他們世世代代的宗教信仰的緣故,早已接受了“轉世”的觀念,所以一點也不覺得訝異,反倒認為那是理所當然的事。


    而且,人人都為了有一個有修為的喇嘛,能轉世在他們的村子中降生而高興。


    那位即將臨盆的孕婦,也由人扶著出來參見天池老人,我望著她破舊的衣服下隆然的腹部,心中有一股異樣的奇妙之感。


    任何人見到了孕婦,都會想到一個新生命快要誕生了,可是有誰能真了解到一個新生命的意義?


    現在,五散喇嘛的靈魂,應該已經進入胎兒的身體之中了,他能思想……嬰兒的腦部活動可以容納思想活動的程度是多少?


    他肯定無法一出世就會說話,因為嬰兒的發音器官未曾成長到可以發出各種不同的音節,構成語言的緣故,他也不能寫字,因為嬰兒的手,根本無法握拳,他必須忍受嬰兒時期的種種痛苦和不便,而那又是必需的,因為來貝喇嘛的例子不足取。


    孕婦又被扶進了簡陋的屋子,由兩個有經驗的老婦人照顧著。我心中的疑問也越來越多,譬如說,在衛生條件極差的情形下,嬰兒夭折的機會極大,要是嬰兒有了事,又會是怎樣一個情形?甚至,現在,五散喇嘛的靈魂,是不是真的已進入了胎兒的身體,連老人也無法確定,他隻是無法再和五散喇嘛的靈魂作任何聯係,才假定情形進行順利的。


    當產婦的呻吟聲開始從屋子中傳出來的時候,在屋外的人,除了天池老人之外,別的人,神情都有點緊張,尤其是來貝喇嘛,因為這次轉世的安排,是不是成功,和他有極密切的關係。


    高山環繞之下,落日的時間特別早,上百個村民,人人都等候在屋子外,產婦的丈夫是一個身形結實的中年人,看起來最不高興的是他,因為他的兒子,將不是他的兒子。


    敲碰三下再生印記


    若不是有著根深柢固的宗教觀念作為支持的話,他隻怕會把我們這批人趕走。


    終於,在漫天紅霞和山頂白皚皚的積雪相輝映,使得山景壯麗之極的情形下,屋子之中傳出了十分宏亮的兒啼聲,一分鍾之後,一個老婦人抱著一個用白布包著的嬰孩走了出來,把嬰孩交到了天池老人的手中。


    我和金維、來貝喇嘛等人,一起圍了過去,看到嬰孩的雙眼漆黑,透露著成熟的光彩,而且,天池老人一抱住了嬰兒,嬰兒就止住了啼哭,緩慢而艱難地伸出手來,他的手指還完全無法隨心活動,但是握著的拳頭,卻向著老人的鼻尖,連碰了三下……這正是他們之間約好了的信息。是五散喇嘛告訴老人,這次轉世十分成功的信息。


    人類有生以來,第一個憑自己的意誌而轉世新生的人,就在我的眼前。在漫天紅霞之中,人類的生命史揭開了新的一頁。


    天池老人滿是皺紋的臉上,綻開了笑容,他雙手高舉,把這個如此特出的嬰兒,高高舉了起來,而四周圍在傳出了一陣歡呼聲之後,幾乎所有的人,都一起俯伏在地,發出了有韻律的誦聲。


    這些村民,未必知道天池老人在人類生命的進化上作出了多大的貢獻,但他們一定會感到,生死的謎團,是可以打破的,這柄千百年來牢鎖著奧秘的鎖,是有鑰匙可以將之打開來的。


    在和陳長青三個月之約未到期前,我回到家裏。白素在聽完了我的敘述之後,半晌默然不語,才歎了一聲:“這種能力,畢竟不是人人都能掌握的。”


    我道:“必然會越來越多人掌握,而沒有這種能力的人,會被淘汰。”


    白素苦笑:“那可能是不知多少年以後的事了。”


    溫寶裕的反應很特別,他畢竟是少年,對生死這樣的大事,沒有什麽了解,他大聲道:“陳長青要入山修道?再也不在人間露麵了?”


    我對他用了“入山修道”這樣的詞句,感到好笑,但我也十分黯然:“隻怕是。”


    溫寶裕咬著下唇一會,才道:“可不可以在你和他約會到期時,帶我一起去見他?”


    我立即道:“可以,隻要你母親答允的話。”


    溫寶裕過了半晌,才歎了一口氣:“算了吧,當我沒有說過。”


    過了一會,他又道:“我隻考慮快些長大到可以自由行動的年齡,死亡對我來說,實在太遠了。”


    我同情地望著他,在他的頭上輕輕拍了兩下,他忽然又高興起來:“要是靈魂隨時能出竅去遠遊,那才是真正的自由行動。不然,人哪有真正的自由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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