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上,黎朔接到助理的電話,問他怎麽還沒到公司。


    當時黎朔還沒睡醒,聽到這個問題頓時有些發懵。


    助理頓了頓:“黎總,你不會還在睡覺吧?”


    黎朔突然想起來,今天他要去恩南研究季度報表,早在他還羊城的時候,助理就提醒過他,可他現在腦子空得很,什麽都不記得了。


    黎朔揉了揉眼睛:“不好意思,我……喝多了。”他隨便編了個拙劣的借口,他倒希望是自己喝多了,酒醒了,人也就醒了,不像現在這般,滴酒未沾,人醉的起不來。


    “哇。”助理感慨道,“黎總,我跟了你四年,你可從來沒耽誤過工作,不會是失戀了吧?”


    助理不過是一句隨口的調侃,黎朔的心卻繃緊了,就像被人當眾扯下了遮羞布一般,渾身都戰栗了起來。


    見黎朔不說話,助理意識到自己失言,忙道:“黎總,我開玩笑的,您身體不舒服就在家休息吧,我們研究完了給您匯報。”


    黎朔知道自己嚇著小助理了,他性格隨和,跟下屬的相處都像朋友,今天的反常——無論是忘了重要的公事,還是開不起玩笑,都確實足夠身邊的人驚訝。他用手背擋住了眼睛,疲倦地說:“嗯,發一份總結到我郵箱,有什麽問題隨時打電話。”


    “是。”


    掛了電話,黎朔緩緩放下了手,拿起床頭櫃上的遙控器,打開了窗簾。


    隨著窗簾往兩邊退開,刺目的陽光散進了臥室,被那片金黃浸染的範圍越來越大,直至灑在了他的身上,他不堪強光地眯起了眼睛,卻又感覺到一陣久違的溫暖。


    如果陽光真的能殺菌,最好能把他這一身頹喪給殺幹淨。他就那樣躺在一片陽光裏,抱著一股可笑的虔誠。


    直到陽光烤得大腦有些發暈了,他才從床上爬了起來,晃悠著走進了臥室。


    鏡子裏映出一張胡子拉碴的臉,上眼皮浮腫,下眼瞼一片青紫,短短幾天,就瘦的能依稀看見顴骨,跟平日裏春風得意的黎朔判若兩人。


    他一眨不眨地看著鏡子,越看越是憤怒。


    你為什麽要把自己弄成這幅德行……


    他用力脫掉了身上的睡衣,光著身子走進了淋浴間,毫不猶豫地打開了水龍頭,如今已是初秋時節,水溫很涼,他被刺激得抖了抖,皮膚瞬間冒出了成片的雞皮疙瘩,可同時又很痛快。


    洗完澡,他對著鏡子刮胡子,卻不知是精神難以集中,還是眼睛幹澀腫脹,一刀劃破了皮膚,血瞬間就沿著下巴流了下來,他抽出紙巾捂住破口,紙巾也很快就被血浸透了。


    他氣急敗壞地扔了剃須刀,雙手無力地支撐著盥洗台,久久無法抬起頭來。


    耳邊莫名地再次響起趙錦辛那句輕佻地“還沒玩兒夠”。


    還沒玩兒夠。


    還沒玩兒夠。


    當時趙錦辛是什麽表情?嘲弄的?得意的?邵群又是什麽表情?鄙夷的?輕賤的?他隻知道當時站在門外的自己,臉好像下一秒就要燃燒起來。


    他的修為還不夠,他的心胸還不夠遼闊,以至於他到現在,還無法釋懷。


    他緊緊抓住大理石台,因為用力過猛,指骨都泛起青白。


    突然,門鈴響了起來。


    黎朔一激靈,抬起了頭,他以為是溫小輝來了,連忙蹭掉下巴上的血,套上浴袍去開門。


    門打開的一瞬間,他僵住了。


    出現在視線裏的並不是每天大包小包提上一堆,帶著爽朗漂亮笑容的溫小輝,而是麵無表情的趙錦辛。


    黎朔感到血液都在瞬間凍結了,而後細小的血管一根一根地在身體裏崩斷、炸裂,身體不停地傳來陣陣激痛。他下意識地垂下頭,不想讓趙錦辛看到他的狼狽,他的手在背後握成了拳,沉聲道:“來拿東西嗎?正好把我家鑰匙給我。”


    趙錦辛卻朝他伸出手:“你的下巴……”


    黎朔眼神一變,猛地打開了他的。


    “啪”地一聲響,就像不知道甩在誰臉上的耳光,接觸過的地方,骨頭碰撞、皮膚摩擦,辣辣的疼,倆人都僵住了。


    黎朔知道自己反應過度了,但他難以克製體內的抗拒,冷冷地說:“刮胡子而已,鑰匙給我吧。”


    趙錦辛垂下了眼簾,跨前一步,想進來。


    黎朔並沒有讓開,他擋在門口:“你的東西已經收拾好了。”他彎下身,從門邊提起一個袋子,扔到趙錦辛腳邊,如果趙錦辛不來,他是打算扔掉的,他伸出手,重複了一遍,“鑰匙”。


    “我是來給你送資料的,今天開會你沒來,我擔心你……”趙錦辛晃了晃手裏的資料。


    “我隻是睡過頭了。”黎朔拿過資料,加重語氣道:“鑰匙。”


    趙錦辛凝視著黎朔的眼睛,柔聲道:“我沒帶。”


    “那就扔了吧。”黎朔就要關門。


    趙錦辛一把撐住了門,抬起頭,直視著黎朔,鄭重道:“黎朔,對不起。”


    黎朔心髒猛顫,一股怒意直衝腦門兒,他硬生生忍住了:“我不接受,滾吧。”說著就要再次關門。可那隻頂著門的手不知道有多大力氣,黎朔用力推也沒推上,他眯起眼睛:“你什麽意思。”


    趙錦辛抿了抿唇,深深地看著的眼睛,小聲說著:“我不想這樣的。”


    “你當然不想這樣,畢竟你還沒玩兒夠。”也許是習慣了,反複的剖開傷口,也沒什麽大不了。


    “不是。”趙錦辛一字一字清晰地說,“我沒打算傷害你。”


    這話多麽可笑,可惜黎朔笑不出來:“那你是怎麽打算的呢?沒玩兒夠的時候,跟我告白,說要認真交往,等你玩兒夠了,找一個‘體麵的理由’分手,一切都按你的心思來,這就是你的計劃吧?”黎朔顫抖著咬住了後槽牙,“我為什麽活該被你這樣戲弄?就因為我喜歡你嗎?”那“喜歡”二字,幾乎是被黎朔狠狠地嚼碎了咽下去,再和著血吐出來的。


    “喜歡”明明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詞語之一,可現在竟然變得麵目可憎。


    “喜歡”何辜呢,要被這樣糟蹋。


    趙錦辛的睫毛微微顫了顫:“我是真的喜歡你……”


    “你不配說這兩個字。”這兩個字對現在的黎朔來說,簡直像是詛咒,“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嗎?你還年輕,今天喜歡我,明天也許會喜歡別人,所以你想要openrtionship。”他冷冷一笑,“但、我、不、想,你聽清楚了嗎?我不想。你做的一切都讓我覺得惡心,跟你的表哥如出一轍,你們不愧是一家人。”


    趙錦辛的眉頭擰了起來,他哀怨地看著黎朔:“黎叔叔,對不起……”


    “放手。”黎朔麵無表情地說。


    “……謝謝你給我過生日。”


    “放手!”黎朔用力將他推了一個踉蹌,並趁機砰地摔上了房門。


    一門之隔,黎朔仿佛還能感覺到屬於趙錦辛的氣息,他大口喘著氣,才能遏製住幾乎泛濫的悲憤,他抱著腦袋蹲在了地上,手握成拳,狠狠地捶了幾下頭骨。


    緩了好半天,黎朔才從地上站起來,回到了浴室,胡子還沒刮幹淨,東一塊西一塊的,傷口又滲了點血,眼睛通紅,整個人看上去又邋遢又頹廢,像個喪家犬。


    對,這場博弈裏,他輸得灰頭土臉,輸得一塌糊塗。


    黎朔對著鏡子裏狼狽不堪的自己,發出了一聲憤怒地、長長地低吼,那一聲吼得他胸腔顫抖,那一聲吼回蕩在他腦海中,有振聾發聵之效,仿佛粗暴地叫醒了他不知何所畏縮在暗處的自我。


    鏡子裏的這個廢物不是他黎朔!誰也別想改變他黎朔!


    他抓起剃須刀,仔細地掛掉了雜亂的胡茬,洗掉幹涸的血跡,吹幹蓬亂的頭發,然後回到臥室,挑了一身衣服穿上,拿上鑰匙和錢包就出門了。


    他需要去曬曬太陽、接觸人群,把周身縈繞著的這些陰暗的晦氣、戾氣,都掃蕩幹淨。


    說到底,不過是失戀。


    不過是失戀。


    黎朔給溫小輝打了個電話,約他吃飯,溫小輝聽說他出門了,喜出望外,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餐廳。


    溫小輝見到他就一臉驚喜:“黎大哥,你宅了這麽多天,可算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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