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輛滿載士兵的汽車疾馳而過,街道兩邊的店鋪大多關門打烊或是掛上了暫停營業的牌子,幾乎看不到一個行人,烏雲壓城,秋日的廣州滿城肅殺蕭瑟。


    不要急,不要急,葛俊握著方向盤不停地告誡自己,瑪格麗特不會有事的,子靖就在車上,他更不能出事。


    宋陽坐在車廂裏臉色蒼白,今天上課老是走神,心慌慌的總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要發生,沒想到出事的是瑪格麗特,接到的消息是昏迷不醒,這丫頭怎麽這麽傻。


    戴笠摸了摸口袋,一名學員掏出香煙遞過來,擔心地看了宋陽一眼。


    “謝謝”,戴笠聲音有些嘶啞努力控製著雙手劃著了火柴,猛吸了一口,強忍著咳嗽把香煙遞過去,沒有讓子靖進駕駛室是他的決定,這個時候一定不能急,弟妹一定不會有事的。


    宋陽搖搖頭,有兄弟們在身邊就夠了,他不需要這個小拐棍。


    一聲刺耳的刹車聲,汽車在同濟醫院門口停下來,憲兵們跳下車散開警戒,宋陽整整軍裝上前向站在台階上等候的一名中年男子立正敬禮,“黃埔軍校三期生宋陽奉命前來報到”。


    “快進來吧”,看到宋陽,陳公博(時任軍事委員會政治訓練部主任、廣東省農工廳長)和門口的衛兵都不由長舒了一口氣,“瑪格麗特小姐已經醒過來了,保隆博士親自做的檢查,隻是輕微腦震蕩,不要擔心”。又點點宋陽身後的戴笠、謝璿。“雨農。謝璿,你們也進來”。


    “是!”,戴笠、謝璿解下槍套交給尚立,跟在宋陽身後走上台階。


    葛俊往車門上一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否則子靖會發瘋,這家夥已經快瘋了。如果娜娜出了什麽事,我也會發瘋。身邊的成虎向遠處的同學們打了個手勢,憲兵們緊繃著的臉上都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瑪格麗特是子靖的未婚妻,也是他們的朋友,好朋友。


    “陽”。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宋陽身子一晃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緊走幾步張開雙臂,柔軟的身體撲進懷裏,緊緊地著抱住生怕下一刻會離自己而去。


    汪精衛擺擺手。眾人都背過身去。


    “我好害怕,害怕再也見不到你了。我愛你,陽”。


    “我也是,我也愛你”。


    親了親瑪格麗特纏著紗布的額頭放開手,宋陽上前立正敬禮,“主席”。


    “進去吧”,汪精衛轉過身點點頭,“瑪格麗特,你需要休息”。


    “謝謝,我是陽的助手”,瑪格麗特將手放進宋陽伸過來的大手裏,汽車撞上了民房,額頭被方向盤撞了一下昏過去了,所幸張荊和張菁英趴在座位下都沒傷著,雖然頭還有些暈,可她一刻也不想離開陽,也知道陽很擔心也舍不得離開她,感受著那份溫暖心中一片安寧。


    “主席,宋博士”,手術室外間,一個中年女人帶著兩個孩子站了起來,“謝謝你,瑪格麗特小姐”。


    “廖夫人”,宋陽點點頭,他實在沒想到自己躲進了黃埔,瑪格麗特這傻丫頭卻一頭撞了上去,她想救張楚,結果張楚沒事她卻把自己給撞傷了,還順帶著救下了一個超重量級的人物——廖仲愷。


    “陽來了,您不用擔心”,瑪格麗特拉著手安慰著廖夫人和孩子們,“您先生不會有事的,相信陽”,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令宋陽多麽驚詫的事,心下還有些生氣,張楚這人真是的,妹妹被湯燙著了他也不來看一下,醒來就沒見到他的影子。


    “陽”,蘇聯軍醫顧問奧爾洛夫、約瑟夫和兩名德**醫緊鎖著眉頭從手術室裏走出來,將病曆交給宋陽又轉頭向翻譯說了幾句。


    翻譯愣了一下,見奧爾洛夫瞪起眼睛才有些驚詫地看向宋陽,“宋博士,奧爾洛夫博士說他和德國醫生們研究了病情,他們都沒有成功的把握,奧爾洛夫博士希望手術由您來做並請求您同意讓他做您的助手”。


    “責任,我”,奧爾洛夫點點自己的胸口,廖是國民政府內聯俄聯共政策最堅定的支持者和倡導者,是他們最堅定的盟友,廖的遇刺對蘇聯顧問團打擊很大,無論如何都要搶救過來。


    宋陽點點頭認真地翻看著那份德文書寫的病曆,“廖夫人,有一顆子彈打中了脊椎,必須立即取出來,但風險很大,您要有心理準備,即便手術成功,廖部長(時任國民政府財政部長)也有很大的可能會癱瘓”,因為瑪格麗特發現及時並開車撞過去,兩名刺客匆忙間隻開了三槍,一槍失手,另兩槍一槍擊穿了肺部一槍擊中了脊椎,“手術由我來主刀,但這需要征得您的同意”,宋陽又向奧爾洛夫、約瑟夫等人點點頭,這種手術風險很大,自己來做更有把握些,關鍵是這個責任不能讓約瑟夫他們來背。


    “拜托了”,何香凝接過病曆簽了字,牽著孩子向宋陽深鞠了一躬,丈夫被刺重傷,整個天都塌了,隻要能保住丈夫一條命,癱瘓了那也是個家也是家裏的頂梁柱。


    “不要有什麽負擔,我相信你們”,汪精衛也提筆在病曆上簽了字,中山先生在世時他和廖仲愷便是中山先生的左膀右臂,廖仲愷對他的支持和幫助極大,尤其是在這個局勢動蕩自己地位還未穩固的時候。如果失去了這個戰友,不論是對國民政府還是對他個人都是一個無法彌補無法承受的損失。


    “是,我們一定盡力搶救”。


    情況比預想的稍好一些,手術也應該說是非常成功的,但宋陽隻是醫生不是神仙,能做到讓病人以後能坐起來已是他最大的能力了。


    “恭喜你。陽”。數個小時後。瑪格麗特將病人推出手術室,宋陽等人疲憊地走出來,約瑟夫拍了拍宋陽的胳膊,“你是我見過的最偉大的外科專家,能作你的助手是我的榮幸”,雖然從沒有懷疑過,但還是再一次被他精湛的醫術折服了,陽是一個偉大的醫生。也是我的朋友我的妹夫。


    “也是我們的榮幸,恭喜您,宋博士”,幾名德**醫紛紛向宋陽伸出手。


    “陽”,奧爾洛夫整理好軍服認真地向宋陽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翻譯連忙站起來,“宋博士,您是我見過的最傑出的外科專家,非常感謝您允許我作您的助手,我將以此為榮。我會向我的母校莫斯科大學建議聘請您為醫學係教授。請您不要拒絕我們的真誠邀請,我們都是醫生”。


    “謝謝。我會考慮的”,宋陽摘下口罩點點頭,蘇聯現在肯定是不會去的,去了不被鎮壓也得給送西伯利亞去。環視了一圈,“也是我的榮幸,沒有你們我完成不了這例手術”,這應該算是他做得最成功的手術之一了,轉身看向廖夫人,“恭喜您,廖夫人,我想廖部長以後可以坐起來”。


    “謝謝,謝謝”。


    手術之後宋陽沒有離開醫院,汪精衛和蔣校長肯定會借廖案采取一係列的行動,曆史上他們這次聯手收獲可不小,在鮑羅廷的支持下,汪、蔣搶得了查辦‘廖案’的主動權和發言權,共同導演了一場政治與軍事的博弈。汪、蔣查辦‘廖案’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排胡與逐許,這是他們之間的一筆政治交易,蔣校長協助汪精衛排擠走胡漢民,為鞏固汪的‘最高’地位掃除障礙;汪精衛幫助蔣校長逼走許崇智,為蔣獨掌軍權打開通途。如今蔣校長手握幾萬精兵,情勢要比曆史上好得多,隻要運作得當,擠走許崇智應該更順利也不會招來什麽非議,因為這個時候的張靜江無論如何都得站在他這一邊的,瑪格麗特是他的幹女兒,還救了他的外甥。


    不過這些都和他宋陽沒有什麽關係了,他現在的身份不是學員不是教官而是一名醫生,不想被人當刀使便隻能藏進鞘裏,借著這個手術躲進小樓成一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也可以借此機會多陪陪瑪格麗特和二哥他們。更重要的是,有他在,誰也別想帶走瑪格麗特,想問話,那就到這裏來。


    “宋陽”。


    “到!”,宋陽起身敬禮,“主任”。


    “你也一起進來”,周主任笑笑點點頭又轉向瑪格麗特,“隻是問幾個簡單的問題,不要緊張”。


    “主任,這不合適吧?”,宋陽小聲提醒了一句。蔣校長指派羅翼群、歐陽格、周*恩*來組成‘軍事法庭’審理廖案,周主任是審判長。今天三人就案件的一些問題來同濟醫院向瑪格麗特進行訓問,自己跟進去不符合程序。


    “隻是一些簡單的問話,非正式的”,周主任笑笑擺擺手,“瑪格麗特的傷還沒有恢複,有你這個大博士在身邊看著,我們也放心些”,這話倒是不是客套,訓問瑪格麗特壓力真的很大,靜江先生已隱晦地表達了不滿,稚老更是差點把他們那個辦公室都給掀了。


    “瑪格麗特小姐,請問你當時是怎麽想的?”,周主任親自為瑪格麗特倒了杯水,“不要有顧慮,怎麽想的就怎麽說”。


    “嗯。他是荊兒的哥哥,有人要殺他,當然要救他”,瑪格麗特說的自然是張楚,“張楚沒有受傷吧?”。


    張楚?周主任三人都愣住了,難道這瑪格麗特不是為了救廖部長,而為了救張楚?黨報記者張楚也是當事人之一,已經接受過訓問,不過問話時他並沒有提及瑪格麗特,這裏麵的細節必須要搞清楚,否則哪一方麵都不好交待,“瑪格麗特,我是說,你在救廖部長的時候是怎麽想的?”。


    “廖部長?”,瑪格麗特詫異地看著周主任,“我隻是護士,廖部長是陽救的,他是最偉大的醫生”。


    “你是最偉大的護士,比南丁格爾還偉大”,宋陽也被瑪格麗特認真的樣子給逗笑了,第一次見到她時就跟著自己在刀光斧影中救傷員。這次更是開車去撞刺客。真不知道自己這媳婦是英雄還是傻妞。


    “得。你們小兩口也別吹來捧去的,說正事”,歐陽格的話把站在門邊的憲兵都逗笑了,“瑪格麗特,你是怎麽發現刺客的?”。


    小兩口?瑪格麗特立時對歐陽格大生好感,“法官大人,張楚幾天沒有回家了,伯母很擔心他便煲了湯要張荊送去。我和張菁英開車送她,看到張楚時發現有兩個人向他開槍,心下一急便開車撞過去了”,好象還撞到人家房子了,“房子沒撞壞吧?”。


    房子?你就是把廣州城都撞塌了也沒人敢找你麻煩。三位法官互相看了一眼,這還真是葫蘆僧碰到了葫蘆案,救人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救了誰,那還有什麽好問的。


    “茄子!”。


    “該我了,該我了”,李筱梅推開圍在瑪格麗特身邊的張家姐妹。把師兄和瑪格麗特拉到一起並排站好,抱著手小身子向後一靠。“預備,茄子!”。


    呯!又一團煙霧升起來。


    “再來一張”,掰開握在一起的手推開瑪格麗特,抱著師兄的胳膊作小鳥依人狀,“茄子!”。


    隻要瑪格麗特開心便也由著他們,宋陽感覺自己就象個新郎官,被伴娘折騰了還要被新娘子折騰。


    “歪了,歪了”,瑪格麗特又跑了過來,用腦袋把宋陽的下巴頂起來,東挪挪西挪挪地整理了一番,“好了,該我了。預備,茄子”。


    你是新娘子好不,怎麽降格成伴娘了,宋陽攬過瑪格麗特的肩膀,“該我了,茄子!”。


    這張名為《勳章》的照片登上美國《時代周刊》1926年第一期的封麵純屬偶然,但這一期《時代周刊》卻創造了該雜誌創刊以來的最高銷售記錄,這一記錄甚至許多年都未被打破,該期封麵毫無置疑地被評選為該年度《時代周刊》最佳封麵、全美雜誌最佳封麵,照片中的這對幸福的年輕人被評為最佳情侶,甚至那件繡花旗袍也被時裝雜誌評為該年度最佳時裝,在美國掀起了一股旗袍熱,張楚也因為這張照片躋身世界頂級攝影記者行列。所有這些,隻因為那個穿著軍裝的英俊男人叫宋陽,頭纏紗布一臉幸福的女孩叫瑪格麗特。


    這張照片也讓德國人第一次看到了他們的全民女婿——宋陽。


    張楚將照片取名《勳章》是因為宋陽胸口的那枚勳章,更是因為瑪格麗特頭上纏著的紗布,宋陽也沒有想到自己獲得的第一枚勳章居然是蘇聯顧問團特別頒發的——蘇聯紅旗勳章,紅旗勳章是蘇聯最普遍的勳章,幾乎立過戰功的個人和部隊都獲得過這種勳章。但宋陽身上的這枚紅旗勳章卻很特殊,它是該勳章曆史上的第一枚,因為那是加侖將軍的勳章(瓦西裏?康斯坦丁諾維奇?布留赫爾是蘇聯紅旗勳章的第一位獲獎者),勳章編號:1。


    “救我?”,張楚火燒屁股似地跳了起來,“你是說你們開車撞人是為了救我?”。


    “不救你還是救誰?”,張菁英叉起腰瞪起大眼睛,“瑪格麗特姐姐看到有人要殺你就開車去撞他,難道不是大英雄?”,表哥真是個怪人,救了你難道還錯了?


    “完了,完了”,張楚抱著腦袋一臉的沮喪,他當時也被槍聲嚇壞了,趴在台階上抱著頭動也沒敢動,隻聽到槍響車喇叭響還真不知道瑪格麗特為了救他開車撞房子的事(瑪格麗特閉著眼睛踩油門,沒撞到刺客撞人家牆上了,不過刺客也是因此才沒能得手),後來又被衛兵給帶走了,這兩天也是被折騰得夠嗆。出來後軟磨硬泡地才從宋陽手裏拿到了獨家采訪權,把門口圍著的那些同行們羨慕得眼睛都紅了,誰知道這幾個笨丫頭居然是為了救自己,害得我浪費了這麽多膠片,“宋子靖,把酒還給我!”。


    “表妹,我不是說你們不該救我”,見瑪格麗特一雙大眼睛瞪過來,張楚也一陣撓頭,“你知道那個病人是誰嗎?”。


    “知道,是廖先生。不是我救的他,是陽”,瑪格麗特很認真地點點頭,“陽是最偉大的醫生”。


    “我知道是子靖治好了他的傷,可如果沒有你撞倒了刺客,子靖就沒有機會救他了,是不是?”,張楚轉著眼睛耐心地開導著。


    “可我又沒有看到他,也沒有撞倒刺客,我撞牆了”,瑪格麗特看了看張荊和張菁英,“對不起,下次我不閉眼睛了”。


    撞牆?我才想撞牆!張楚真有種要撞牆的衝動,德國佬還真是一根筋,“不管主觀上是為了什麽,但事實上是你救了廖先生,是不是?”。


    “不管是主觀上還是事實上,他們都救了你!”,還有下次?宋陽嚇了一跳,“瑪格麗特,不許有下一次”。


    “嗯!”,瑪格麗特閉上眼睛靠過來用力點點頭。


    “瑪格麗特”,病房門忽然被推開,呼啦啦地湧進一群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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