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九沒有回答鳳楚的問題。


    為了過節,下午的時候竇天燁他們張羅著掛了幾盞燈籠,給落滿銀輝的院子染了一層暖光。他微微一抬頭,便能看清謝涼在月光下帶著淺笑的模樣。


    九月天,夜風不冷不熱,院外種了兩棵桂花樹,空中飄著淡香,和著歡聲笑語,像一塊慢慢化開的糖。


    他收回目光,端起酒杯淺淺抿了一口酒。


    鳳楚依然看著他:“嗯?”


    喬九道:“關你什麽事?”


    鳳楚笑眯眯:“我好奇啊。”


    喬九揚起嘴角給了他一個惡劣的微笑:“我不告訴你。”


    “那我猜吧,”鳳楚笑道,“我猜你一定不放。”


    喬九道:“理由?”


    鳳楚道:“還用問嗎,你對一個人感興趣了,什麽時候放走過人?”


    喬九心想:這不一樣。


    謝涼不像鳳楚,他對鳳楚的興趣是因為鳳楚還有另一層身份,且投他的脾氣,他們高興了就一起整整人,不高興了就互損兩句,聚散全隨緣,哪怕一年不見也不會覺得遺憾。


    謝涼也不像趙炎,他對趙炎的興趣是因為趙炎很可愛,能給他乏味的生活增添點樂子。


    謝涼更不像以往短暫地引起過他興趣的那些人,那些人大都怕他,如同走馬激起的塵一樣,飄一下也就散了。


    謝涼有點像他小的時候爺爺送給他的那一頭雪白的小狼崽。


    一方麵他想把人留在身邊,最好隻聽他一個人的話,另一方麵他又覺得既然天性如此,就該把人放出去。


    可等真做了把人放走的決定,他就不太高興了,總會忍不住想謝涼在外麵能不能活下來。


    但仔細想一想,他沒什麽立場左右人家的決定,強行困住人吧,又擔心雙方會反目成仇,雖然他向來不在乎是否會招人恨,但卻不想和謝涼鬧翻,於是隻能不開心地維持原樣。


    他把杯子一放,說道:“我會放。”


    鳳楚的表情半點不變,笑道:“我還是猜你不會。”


    喬九懶得理他,瞅一眼謝涼放在自己麵前的、被他嫌棄了快一個下午的月餅,拿起來咬了一口。


    謝涼來回蹦的時候恰好瞧見這一幕,笑著脫離隊伍回到他身邊坐下,同時和另一位打了聲招呼:“阿暖不去玩玩?”


    鳳楚道:“正想去試一試。”


    他說著把扇子一收,當真進了隊伍,跟著他們一起跳。


    謝涼先前在裏麵沒感覺,此刻旁觀一群古人跳兔子舞,隻覺畫麵太美,頓時笑出聲,看著身邊的人:“九爺不去麽?挺好玩的。”


    喬九道:“不去。”


    謝涼點點頭,坐著沒動。


    喬九道:“你不玩了?”


    謝涼道:“陪你啊。”


    喬九道:“我需要你陪?”


    謝涼眼睛都不眨一下:“是我想陪你。”


    喬九依然不買賬,哼笑教育:“你以後在外麵這麽對人油嘴滑舌的不正經,小心被打死。”


    謝涼立刻抓到了機會,想要洗一洗自己沾花惹草的形象。


    但他的命是真衰,剛想開口,方延便嚶嚶嚶地跑回來了,大概是不想做電燈泡,還順手拖來了老好人趙哥。


    “我不玩了,”方延喘著粗氣坐下,“累死了!”


    緊跟著,跳了一圈好奇心得到滿足的鳳楚也回來了。


    隊伍一口氣走了三個,其他人都停了停,然後迅速潰散。竇天燁也有些累,感覺不是個好主意,想了想提議道:“哎,咱們人多,玩狼人殺吧!”


    這又是個啥?


    眾古人一齊盯著他。


    謝涼笑道:“這個可以有。”


    狼人殺的規則是很好懂的,一些“警察”之類的角色換成人們能懂的“捕快”啥的就好。


    竇天燁仔細講解一遍後眾人試著玩了一次,便快速進入狀態,連總是嫌棄他們犯蠢的喬九也參與了,奧斯卡小金人的演技得到了充分發揮。


    一群人說說笑笑玩到大半夜才散場。


    小院房間有限,謝涼毫無爭議地和喬九睡到了一屋。


    他後來又喝了一點酒,起身時有些晃,笑著去抓喬九的手,被甩開就再抓,直到喬九被纏得不行,拎起衣袖大發慈悲地賞給他了一個袖口。


    他嘴角抽搐,認命地抓著,慢悠悠地往回走。


    謝涼:“九爺。”


    喬九:“嗯?”


    謝涼笑了:“今晚月色真美。”


    喬九:“嗯。”


    謝涼往前湊了一步:“分開後你會想我嗎?”


    喬九冷酷無情:“不會。”


    謝涼笑道:“嗯,咱們扯平了,我也不會想你。”


    喬九完全不介意,笑了一聲:“沒事寶貝兒,我會用字據讓你記起來的。”


    說話間恰好邁進屋,他立即嫌棄地甩開了他。


    謝涼這次沒有再貼過去,二人簡單洗完澡便上床休息。


    喬九注意到謝涼的話又變少了,看看他安靜的模樣,知道這是酒勁上來了,忍了忍,還是問出了口:“謝涼,你為何突然想混江湖?”


    謝涼沒理他。


    喬九伸出一根手指戳他,見他還是不搭理自己,在他臉上狠狠地擰了一把。


    謝涼:“……”


    好歹是血氣方剛的成年人,咱除了掐臉就不能幹點少兒不宜的事嗎?


    他覺得裝睡和裝醉都不是個好主意,看了喬九一眼。


    喬九終於得到反應,問道:“聽得見我說話嗎?”


    謝涼不答,伸手把人抱住了。


    喬九頓時不幹了,開始撕他的胳膊:“別一喝醉就占我便宜,我是你能隨便抱的嗎?”


    謝涼道:“我……”


    喬九倏地一停,湊近一點細聽。


    謝涼早已閉眼,往他的頸窩一靠,聲音幾不可聞:“我方才說不會想你。”


    喬九從鼻子裏哼出一個不滿的音,全當回應。


    謝涼輕聲喃喃:“騙你的……”


    喬九的心跳瞬間漏了半拍。


    他的神色不太好,既對總是不要臉地招惹他的謝涼惱怒,又對總是控製不住對謝涼在意的自己惱怒,獨自生了一會兒氣,見謝涼睡沉了,臭著一張臉扯開了他。


    寶貝兒你要不要這麽純?


    說到這份上了都不幹點什麽的?


    謝涼在心裏無奈歎氣。


    他剛剛見喬九讓他抱了一陣,本以為有點戲,結果還是這樣。他有心想強吻,又覺得八成會被踢下床,隻能作罷,默默安慰自己好歹九爺沒有一上來就撕開他。


    一夜無話。


    第二日眾人早早出發,於傍晚抵達一座大城,休息一晚後轉天照例圍坐在一起吃早點。


    但這次氣氛不像之前那麽熱烈了。


    因為吃完早飯謝涼和他們便會從不同的城門出城,再見就不知是何時了。


    竇天燁幾人盡量放慢了吃飯的速度,可無論怎麽慢,分別還是來了。


    幾人圍住謝涼一通囑咐,又挨個抱了他一把,竇天燁覺得此情此景實在適合吟詩,幽幽歎氣:“相見時難別亦難。”


    方延的眼眶早已紅了,隻是一直強忍著。


    此刻聽到這句,頓時“哇”地大哭:“東風無力菊花殘!”


    江東昊被這句“菊花”震住,想了想,忘記下麵是什麽了。


    趙哥更不會背,也沉默著。江東昊見狀遲疑一下,幹脆另起了一個頭:“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趙哥這次會了,往謝涼的肩上一拍:“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謝涼哭笑不得地點點頭,也囑咐了他們一頓,然後走到喬九的麵前含笑望著他:“我走了。”


    喬九道:“走唄。”


    謝涼伸出手:“抱一下。”


    喬九道:“誰要抱你。”


    謝涼道:“我們村子裏分別時都要抱的。”


    喬九還沒反駁說“這裏是中原”,便見鳳楚喊著“我抱我抱”,笑眯眯地上前和謝涼抱了一下,緊接著趙火火那蠢貨竟也去抱了一下。


    謝涼抱完兩個人,重新望向喬九。


    九爺說不抱就不抱,轉身要上馬車。


    謝涼知道他性格別扭,笑著拉過他的胳膊,強行抱了他一把。喬九的表情稍微好看了一點點,但語氣依然嫌棄:“大男人抱什麽抱?”


    謝涼道:“對,你說什麽都對。”


    鳳楚笑得不行,見謝涼和喬九說了幾句便離開了,望著他的背影:“你真不跟著?”


    喬九連一個字都懶得給他,吩咐手下出發。


    竇天燁幾人自然要和他一道,便依依不舍地上了馬車。


    原本方延還在哭,但竇天燁被最後兩句詩勾出癮,唱了半天的《水調歌頭》,還都不在調上,搞得方延實在受不了,擼袖子打了他一頓,終於不哭了。


    幾人知道要奮起,想到以後和天鶴閣的合作將會非常密切,便打算和九爺搞好關係,結果一試之下發現理想太美好,因為外界傳的“九爺待人挑剔”不是來自娛樂八卦,而是新聞聯播。


    在謝涼和鳳楚他們相繼離開後,九爺一日比一日不愛搭理人,有時連個眼神都欠奉。


    竇天燁幾人商量一番,覺得九爺和他們玩狼人殺的時候還挺好的,所以沒有什麽是一次狼人殺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兩次。


    於是在一次吃晚飯的時候,竇天燁便提議玩狼人殺。


    喬九抬了抬眼皮:“不玩,走。”


    走?誰走?


    一桌的人默默看著他。


    喬九一個人看著他們。


    雙方對視兩秒,九爺完勝。


    一桌的人迅速潰散離開,識時務地跑去房間裏玩狼人殺。


    天鶴閣的精銳忍不住解釋了一下:“九爺可能心情不好,他平時其實是搭理人的。”


    “不用說了我都懂,這是相思病啊,他舍不得阿涼,但又不忍心挽留人家,”方延沉痛道,“因為愛,才放手!明明心裏淌血,卻要強顏歡笑裝作若無其事!你們知道有多痛苦嗎?”


    天鶴閣的人聽愣了。


    他們家九爺這麽不容易的嗎?


    眾人小心翼翼地出門扒著欄杆向大堂望,見九爺一個人孤零零地占著一張桌子,像是和周圍的熱鬧隔開了似的,突然都心疼了,決定這幾天對九爺好一點!


    謝涼對他們的情況一無所知。


    他在金來來的帶領下趕了五-六天的路,於這天傍晚成功抵達那個小幫派所在的鋒崖山。


    金來來他們把幫派建在了半山腰上。


    謝涼知道他們窮,原本做好了直麵各種寒酸場麵的心理準備,結果一去才發現人家蓋的是個山莊,且修得十分像樣,比他們在寧柳的院子大多了。


    這簡直比他們都有錢。


    原來在九爺的眼裏這就屬於窮的範疇了。


    謝涼當了這麽久的富二代,突然也想說某句有名的話了——有錢人的世界他們不懂。


    但不管怎麽說,好歹比想象中要強上許多。


    他的心頭微微一鬆,聽見金來來找幫眾問了一句,得知那幾人正在吃飯,便一路穿過走廊來到後院,進了飯廳。


    隻見飯廳裏坐著三個人,個個身著華服,都是同金來來年紀相仿的公子哥。


    不過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飯廳裏那麽大一張桌子上隻放了一小碟鹹菜,每人也隻拿著半塊窩窩頭,正滿臉苦大仇深,一小根一小根地夾鹹菜。


    此刻見金來來進門,他們都是一愣。


    緊接著他們把筷子一扔,齊齊衝向金來來,一個個飽含熱淚、眼冒綠光:“要、要到錢了嗎?”


    謝涼:“……”


    哦,收回之前的話,這是真窮。


    天鶴閣跟來了十個人,帶隊的是先前總跟著喬九的那個一臉老實相的精銳。


    他也往飯桌上看了一眼,深深地覺得太慘,便低聲對謝涼道:“夫人,屬下出去給你打一隻兔子吧。”


    謝涼道:“……都說了別叫我夫人。”


    精銳想想九爺的吩咐,麵不改色道:“是,夫人。”


    謝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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