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峰主,恭喜秋掌峰啊。”鄭長老滿麵紅光,笑得臉上褶子都擠成了一朵菊花,一邊扯著袍袖抹著眼角,一邊叨叨。


    “九峰可有多少年,都沒有過這好消息了。”鄭長老感慨良多:“這可真是難得。秋掌峰該早早出關才是。你一個人,年紀小,修為也不穩,怎麽能這樣大意呢?要是稍有個閃失,那可是九峰上上下下的憾事。”


    秋秋老實的低頭認錯:“是,我就是之前也不肯定……生怕為這事興師動眾。”


    “這是應該的啊。”鄭長老說:“什麽事能有這事要緊?唉,年輕人就是不穩重啊。你哪知道該如何調養?該怎麽運行心法?該吃些什麽補養的東西?這孩子生來必定不凡,將來一定是有大造化的,哪能這麽輕忽慢待?出世之前的先天倘若有什麽虧欠,那後天就是十年,一百年都未必能補得回來。”


    秋秋無顏以對,頭都低得快埋進胸口裏了。


    “回頭我先替您看看情形,配一方藥來,您先吃著。至於以後怎麽詳細的調養,這個還得大夥兒一起商量著辦。李長老心細,回頭請她過來多陪陪你,有她照看,總歸要放心得多了。還有曹長老,他那裏攢了好多年的靈息草,就是對這未出世的先天靈胎有益的,白放了這麽多年,終於派上用場了。等下我開張單子,讓他先送個百八十捆來……”


    秋秋暴汗。


    百八十捆草藥?這是要讓她鋪來睡覺還是要讓她當飯吃哪?那麽好的草藥哪能這樣大手大腳的糟蹋?


    可是其他人都不出聲,秋秋更不敢有異議了。


    “峰主也是,秋掌峰不懂的事兒,您怎麽也不懂呢……”


    秋秋挺同情的看了拾兒一眼。


    其實這事,真不能怪拾兒。


    拾兒一直也以為她的體質是不可能懷孕生子的,怎麽會往那個方麵去想呢?


    再說,大環境在這裏擺著。


    要是見天兒的有人懷孕,生孩子,報喜放鞭炮,那麽大家都會習慣性的往這方麵去想。


    問題是九峰都多少年沒有過這樣的喜事了啊。


    拾兒怎麽可能會想到這個呢。


    再看鄭長老那嘮嘮個沒完的架式,都語無倫次了,可見這事兒有多麽稀罕了。要是這樣的事情常有,他又怎麽會這樣失態呢?


    平時鄭長老哪敢對拾兒這樣失禮?他這人最八麵玲瓏,就算是很挑剔的人也很難說出他個不字來。在拾兒麵前鄭長老一向恭敬嚴肅,象現在這樣秋秋真是破天荒頭一次見。


    鄭長老是越說越起勁,簡直是口沫橫飛手舞足蹈:“峰主一定要好好培養這個孩子,不論男女,那都是咱九峰的……唔唔……”


    最先受不了他這勁頭兒的不是秋秋,也不是拾兒。


    而是坐在一邊的管衛。


    他起先還試圖打斷鄭長老的話,後來發現根本就沒有用。鄭長老兩眼放光精神亢奮,壓根兒不給他留一點打斷插話的機會。管衛沉默的聽他在那兒越說越離譜,身上的氣壓低得簡直象是山雨欲來黑雲壓城,最後終於忍無可忍了。


    他一手捂著鄭長老的嘴,一手扯著他的領子,硬是把他給拖走了。


    突然間沒了那喋喋不休的告誡抱怨,耳邊靜的讓人一下子還不習慣了呢。


    管衛拖著鄭長老出了奉仙閣,秋秋能聽著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管衛剛才跟著他們一同回來,不知道是有什麽話想對他們說。


    結果鄭長老一個人唱了獨角戲,根本沒給他任何發揮的機會嘛。


    這會兒屋裏隻剩下了拾兒和秋秋兩個人。


    兩個人麵對麵的發了一會兒呆,拾兒緩緩低下頭,將耳朵貼在了她的肚子上。


    從她出來這麽半天,肚子裏的小家夥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環境突然改變,有些不安,所以一直都沒有動靜。


    拾兒靜靜的這麽聽了好一會兒,秋秋也沒感覺到他動彈,忍不住問:“你聽到什麽了?”


    拾兒一聲不響。


    秋秋低下頭看的時候,發現他的眼睛閉了起來,神情沉靜,就象睡著了一樣。


    “拾兒?”


    “心跳。”拾兒聲音特別輕。


    象是害怕聲音稍大一些,就驚醒了一個好夢一樣。


    心跳聲對秋秋來說並不陌生,以往的幾個月裏,她也總是能聽到這種聲音的。


    尤其是夜間。


    閉關的石室裏寂靜無聲,閉上眼睛的時候人,她覺得自己象是置身於無邊的虛空之中。這個時候陪伴她的,就是這個聲音。


    規律的,不間斷的。


    他的心跳聲比成年人的,顯得要急促一些,帶著一股迫不及待的勁頭兒。仿佛已經等不及要出生,長大,要自由自在的奔跑嬉戲。


    “還聽著什麽了?”


    “還有……很多。”


    拾兒抬起頭。


    秋秋猝不及防撞進他的眼睛裏。


    她怔怔的看著他。


    那雙眼睛裏有什麽東西象是要溢出來一樣。


    秋秋覺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


    她覺得,她好象看到了氤氳的水光。


    拾兒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她的嘴唇,然後吻了上來。


    不知道為什麽,秋秋的淚也落了下來。


    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樣過。


    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之中,可是又覺得心裏泛起了難以言狀的酸楚。


    真奇怪。


    明明是這麽幸福的時刻,她的渴望終於變成了現實,而不是她一直所恐懼的心魔。她應該欣喜若狂才對。


    可是她的眼淚止不住的向外流淌。


    臉頰被浸的得一片潮濕。


    好象不止她一個人落淚。


    秋秋模糊的看到,拾兒他——他好象也落淚了?


    是她看錯了吧?


    舌尖嚐到了眼淚的鹹與微澀,但是回味卻泛起甘甜。


    她聽到拾兒在耳邊輕聲的,不斷的喊她的名字。


    一聲一聲重複的呼喚裏,卻包含了那麽複雜的不同的意味。


    欣喜,感激,憐惜,酸澀,痛楚。


    秋秋說不出話來。


    她覺得她身體裏充斥著兩股完全不同的力量。一股是狂喜。


    不僅僅是有了孩子。更是因為……因為什麽呢?


    秋秋說不上來。


    而另一股情緒,則是在感慨和悵然,為了他們一路走來的過去。


    他們那樣相愛,一開始兩小無猜,簡簡單單的相處,一起讀書,一起練功,一起漫步,牽著手在幽靜的山間的小徑行走……


    可與他們經曆的痛苦和分離相比,那些快樂顯得多麽短暫。


    生與死,那是一場最絕望的告別。


    直到他們現在重逢。


    他要怎樣按捺住相思與寂寞,一步一步的慢慢接近她?


    如果換成秋秋,她才沒有這份兒耐性,也許就在第一次相見的時候,她就會忍不住撲在他身上哇哇大哭,訴苦訴個沒完,把兩個人過去怎麽好怎麽歹雞毛蒜皮的零碎全一骨腦倒給他,他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


    想一想,那種感覺是多麽委屈啊。


    找了那麽久,找得都要絕望了。


    可是找到的這個人,壓根什麽都不記得了。


    是啊,說起來她不算欠他,畢竟她也是為他而死。可是話不能這樣說,道理也不能這麽算。她為拾兒而死這件事,大概是深深紮進拾兒心裏的一根毒刺,直到現在,他想起這件事情來都一定會感到痛苦。


    人們相愛的時候總會說什麽生死相許,說得自己十分感動,對方也被感動了。可是這樣的事真的發生的時候,人們心裏的感受肯定不是“哎呀好幸福有人願意為我死”。


    正相反,這是一種絕望的無奈,是無比沉重的負擔。


    拾兒得有多麽自責,多麽痛苦。


    如果兩個人易地而處,他為了救她而死,秋秋覺得她簡直會恨他。


    恨他不珍惜自己,恨他為了她這樣付出,恨他就這樣拋下她一個人自己得到了解脫。


    被留下的那個人,才是最痛苦的。


    她就把這樣的苦痛留給了他。


    兩股完全不同的感覺在她的心中翻湧,衝撞,糾纏。


    最後,還是喜悅的浪潮得到了決定性的勝利。


    眼淚不流了,可是臉上的笑容卻刹不住車了。


    她摸出帕子,擦淨自己的臉,然後捧著拾兒的臉,仔仔細細給他把臉也擦幹淨。


    現在她能確定,拾兒也哭了。


    他眼睛和鼻尖都微微發紅。


    如果是平時看到他露出這樣的神情,秋秋非驚掉下巴不可。


    拾兒什麽時候哭過啊!


    可是現在她心裏又軟又酸,感慨萬千,哪有嘲笑他的心情。


    “對不住,我真該早些和你說的……”


    “不,不能怪你。這都是因為我,你根本不懂這些事情,你……肯定嚇壞了吧?”


    嚇壞倒是沒嚇壞。


    就是……秋秋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囧了。竟然這麽久都沒有分辨清楚自己到底是真的有孕還是被心障所惑。


    “我剛開始閉關的時候,有天,我做了一個夢。”


    她現在可以清楚的想起來,那個夢的經過和所有細節了。


    她輕聲又輕,又脆,不緊不慢的,從頭把一切都告訴他。


    中間他錯過的一切,她都要盡自己所能,全都讓他了解清楚。


    肚子裏這個驚喜,不止屬於她,也是屬於他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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