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一片漆黑的虛空中,亮起了一點星芒。


    這一點光亮迅速蔓延開來。一瞬間兩人身周的石壁全都透出光亮來,有如黑底銀線織繡的錦緞,向著兩端一直延伸出去。


    前望不到頭,後望不到尾。


    不停的有銀色的流光從石壁上逸出,有些就是秋秋剛才在石壁上看到的壁畫。那些銀色的畫麵和線條似曾相識,在黑暗的空中閃爍,原本凝固的畫麵變得鮮活起來,上麵的人歡笑著,奔跑著,刀光劍影交錯,秋秋甚至覺得她聽到笑聲,象是孩子們的聲音,天真的,無憂的慮的聲音。


    漫空飄舞的光影和聲音仿佛一場瑰麗的夢境,它們糾纏,碰撞,四散飄落,就象紛紛揚揚的大雪,幾乎把人沒頂。


    秋秋微笑著看著拾兒。


    她的笑容那樣幹淨純粹,就象春日裏冬雪初融,冰下潺潺流淌的溪水。


    拾兒忽然想起曾經的過往。


    他們還都年少的時候,秋秋把寫字裁下的紙邊折成細細的三角,從他們的後窗拋出去,那些細小的紙角象是白色的雁子,旋轉著,輕盈的降落。如果吹來一陣山風,它們可能會被吹得再升起來。


    那時候秋秋的笑聲就象現在這樣清脆。


    連他也覺得,這樣的午後靜謐美好。那些不值一提的紙邊紙角,在她的指間可以神奇的變成這樣輕盈飛舞的精靈。不過,更重要的是,她那麽快樂。


    這快樂來得簡單而純粹。


    和她在一起,他竟然可以時常的忘記糾纏得他死去活來的病痛,被她的快樂和無憂感染。


    拾兒還想起其他的事。


    他第一次帶秋秋去九峰的時候,乘著靈禽,他和她共乘一騎,她的手起先還有些拘束的隻是揪著他的袍角。後來,飛得時間久了,她倦了,手臂就很自然的抱著他的腰,人也靠在他的背上睡著了。


    那時候她的臉貼在他的身上,輕柔的呼吸就吹在他的脖子上,熱乎乎的,還有些癢。


    一呼,一吸。


    他那時候覺得全身都象浸在暖融融的水裏,就快隨水融化了。


    四周都是白茫茫的雲霧,遮蔽了人的視線。


    下方則是無邊無際的海。


    整個世界上仿佛隻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他當時心裏一片寧定,甚至忘記了自己需要擔負的重擔,隻是希望著這條路可以走得越遠越好。


    他還想起在試煉洞的時候,她從黑暗中掠過,披著一身揮灑的微光星芒,撲進他的懷裏。


    許多的細節,許多的畫麵,串起了共屬於他們的過往。


    就象一場顛倒迷離的夢。


    他又想起失去她之後,他站在寂靜的黑暗中,伸出手,想從那些穿梭流逝的軌跡中找出屬於她的那一道。


    有多少次期待,就有多少次絕望。


    旋轉的季節,飛逝的流年,刻骨的相思。


    在這個熙熙攘攘的世間,他遇到了她。


    秋秋也認真的看著他。


    這一刻她的感覺很奇怪。


    她沒有象自己前擔心的那樣,覺得有人把過去的記憶硬塞進她的腦袋,和她現在的經曆情感都格格不入,完全不兼容。


    不是那樣的。


    她的感覺象是整個人被水徹頭徹尾的洗了一遍,以前遮擋在她眼前的迷霧都被洗了個一幹二淨,而本來被迷霧遮擋住的真實,就那親樣漸漸的清晰起來,填補了無數她覺得遺憾的空白。


    那張一直藏在心底的人物的肖像畫,那張模糊一片看不清楚的臉,終於現出了真容。


    眉毛,眼睛,鼻子,嘴唇,臉龐。


    一點一點的,終於讓她看清了。


    那是一張與她現在既相似又有些細微的小區別的臉龐。


    可是她不覺得那是別人,她覺得就象注視著鏡子中的自己。


    那就是她。


    她看著眼前的拾兒。


    從開始到現在,他都是他。


    並沒有因為她找回了記憶,他就變成了另外一個陌生的麵目全非的陌生人。


    象是發生了什麽重要的改變。


    可是又象什麽都沒有發生。


    一切都那樣自然,沒有一點生搬硬套的痕跡,就象春日裏樹杈上抽出一葉嫩芽,花苞破口綻放出笑臉,雨雪從天而降,江河日夜東流。


    秋秋想對他笑。


    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淚流滿麵,哭得就象一個特別委屈的孩子,離路了太久,終於找到了家門,那種如釋重負的,悲喜交集的淚流。


    拾兒腰間的木牌震動了一下。


    連秋秋都跟著低頭去看。


    第九峰的那個位置上,一線銀芒象是水流一樣向其他位置蔓延。


    一,二,三,一直向後。


    第七峰的位置也亮了起來。


    秋秋轉過頭看著拾兒,木牌上的銀芒映在她的臉龐上,玲瓏精致的臉龐看起來有著一層玉石般剔透的質感。


    拾兒的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龐。


    秋秋這個樣子,看起來讓她顯得很不真實。


    他心裏有著一種難以壓抑的衝動,想把她緊緊抓住。


    眼前的幸福是這樣鮮明深刻,可是曾經的失去象是帶刺的荊棘一樣緊緊勒在心頭。也許再過一百年,兩百年,他都無法擺脫這種唯恐失去的恐慌。


    她的一切占據了他的全部心神。


    然後拾兒才想起,第九峰的位置上的那顆石頭亮起來了。


    這說明,第九峰有掌峰了。


    明遠現在在是第九峰的掌峰。


    秋秋扶著他的肩膀站起來,看著他們腳下堆積得厚厚的一層的銀色碎片,就象是秋天裏樹下堆著的落葉,腳步輕輕一動,就有光屑被彈得飛起。


    從這條漫漫長路的那一端,有個人朝他們走了過來。


    他踩在這條銀色的路上,越走越近。


    秋秋有些囧囧有神的發現,這人是個光頭,而且光得很亮,那種仿佛打了一層蠟的瑩潤光澤不僅可以與星月爭輝,甚至都有點趕超它們,賽過路燈杆子的勢頭。


    他的袍子半長不短的,下擺呈不規則狀。秋秋從穿越以來,除了乞丐,就沒見過這麽有特色的著裝風格了。


    不過等他走到跟前,看得清楚之後秋秋就發現,其實他的袍子還是挺傳統挺普通的款式,就是他不知出於什麽原因,也許是要涉水過河?所以把前襟擄了起來掖在了腰間,這麽一來,自然就呈現出了一種自然的,落拓的不規則狀。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明遠。


    被他的腳步踢動的銀芒象浮塵一樣飄舞在身周。


    明遠周身仿佛帶著一層“大義凜然”又或是“佛光普照”之類的狀態光環,讓他原來就俊朗的麵容看起來更具有神棍的氣質風範。


    他很正式的理了一下袖子,把掖在腰間的前襟也放了下來,甚至還緊了緊領口。


    做完這一套動作之後,他才向前邁了一步,長揖至地。


    “拜見峰主。”


    拾兒也鄭重肅然的回了一揖。


    “徐掌峰。”


    秋秋站在一旁,兩手攏在一起,觀禮。


    當然,他們倆拜完了,就輪到她了。


    四周的銀芒漸漸消逝,重新歸於沉寂和黑暗。


    明遠聲音聽起來很深沉,套句比較通俗的形容,就是很有磁性。


    他的聲音好象可以讓聽到的人的耳朵和胸腔隨著他的聲音一起震顫起來。


    “每一個離開塵世的人,第九峰都會記錄下他曾經的的聲音和回憶,徹底封存在這段輪回路上。但是從這裏取回記憶的人,秋掌峰是第一個。這在九峰的曆史上,隻怕是空前絕後的唯一一人。”


    秋秋忍不住笑了:“這樣的人,一個就夠多了。”


    以前沒有過,以後大概也別再有誰象她這麽衰了,這種經曆真不是什麽值得誇讚的榮耀。


    這段看起來漫長的路,在明遠的帶領下,竟然沒有多久就走到了頭。


    明遠指著前方說:“那就是第九峰了。峰主和秋掌峰今天來得很巧——我們正好一同看看,第九峰直正的樣子。”


    第九峰真正的樣子?


    秋秋望向前方。


    一片黑暗中,漸漸有光亮起。


    那光並不刺眼。


    象隔著一層毛玻璃一樣,呈現在眼前的一切,就象兒時看過的皮影戲。


    影影綽綽,霧裏看花。


    前方呈現出了一座山峰的輪廓。


    雖然在深淵之下,但是第九峰,它也的確是是一座峰。挺拔,屹立,陡峻。


    等這座山峰的樣子印在眼底之後,那一抹光又漸漸的變黯,消失。


    過了半晌,明遠的聲音在一片昏暗中響起。


    “我送你們出去吧。”


    出去的路一樣是幽暗曲折的。


    走了一段路之事,明遠停了下來:“從這兒往前,順著石梯就出去了。”


    秋秋跟著拾兒往前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來,回過頭問:“你呢?”


    他不出去?


    是的,他不出去。


    如果沒有什麽重大事件,或是出現什麽意外,他會終生留在這片黑暗之中。


    對一個看來那樣熱情爽朗性情陽光的人來說,第九峰掌峰的位置真是太不適合他。


    但是……秋秋覺得,往好處想,在這裏,他離永慧就更近了。


    雖然兩個人見不到麵,聽不到對方的聲音,甚至無法通一個最簡短的訊息。


    他不能減輕她的痛苦,她也許根本不知道他就在離她很近的地方。(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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