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秋身邊這一團綠蒙蒙的光亮,剛好夠她看清楚周長老的袍子角,但要多看到一些什麽就不成了。


    走出不遠,秋秋再回頭的時候,已經看不見剛才的地方了。


    但是她能感覺到,拾兒就在原地,在那兒等著她。


    一想到這個秋秋就有底氣了。


    周長老領著秋秋走過一段很長的石索橋,那些橋索全是一個個石頭雕的環套相扣相連,罡風吹過來的時候,那些沉重的石索分毫不動,連一絲聲響都沒有。


    這橋是什麽人建的?


    周長老和她素不相識,又有什麽話要和她說?


    過了石索橋,又上了一道長長的石階,周長老停下腳步。


    秋秋跟著停下,眼前還是什麽都看不清,她心裏有疑問也不好開口問。


    這難道就到了?


    周長老往道旁移了一步:“前麵的路,秋掌峰自己走過去吧。”


    咦?周長老你這樣把人領到半路就甩手不問真的合適嗎?


    秋秋心說,這要是換個時間地點,自己非得掉頭飛奔大叫救命不可。


    秋秋試探著往前邁出一步。


    沒什麽異樣。


    腳下的地麵並沒有被刻意平整過,有些坑窪不平。薄薄的鞋底踩上去,硌得腳心有些不舒服。


    她的腳步聲並不響,但這段路走起來可以聽到隱約的回聲。她細碎的腳步聲遠遠的傳出去又被彈回來,在耳邊縈繞回蕩。


    這段路象是越走越窄了。


    她伸出手,毫不意外的觸到了石壁。


    石壁上還有花紋,並不是一片平滑的。


    身周青蒙蒙的光亮可以讓她隱約看見一點那些花紋的大概。


    雕的好象是一些連貫的敘事圖畫。


    上麵山川河流,有飛禽走獸。


    當然,也有人。


    秋秋看圖說話的能力並不算強,但是能看出來,圖上的人有九個,服飾打扮都不是普通人。


    下一張圖裏,他們在舉行什麽儀式。


    這是……九峰的最開始的那幾位開派祖師?


    秋秋再往下看,下麵的人就顯得多起來了,人頭湧湧的,弟子門人眾多,頗為興旺,看來這些壁畫講的應該是九峰的創派史。


    第九峰聽說掌管著宗門的傳承這種事情,在這裏應該可以看到別處看不到的一些東西。


    秋秋一步一步往前走,壁畫不知道是什麽人刻繪的,線條簡單,但是紋理清晰,栩栩如生。


    秋秋連初衷都忘了,越看越入迷。


    最初的時候,一切都很簡單。所有的人都幹勁兒十足,心往一處想,勁兒往一處使,在這個過程中發生的事,簡單而讓人感動。


    但是人越來越多之後,漸漸的,原來的一切漸漸變了味道。門人弟子之間並不是一團和氣,就在秋秋麵前的這副壁畫上麵,有一個人躺在地上,死去了。


    起因也許是弟子之間的切磋較量,也可能是鬥氣銜恨……


    但總之,這次意外的死亡就是一個開始,隨之而來的是一段混亂的時光。為了替他討回公道,更多的人門人卷入了這場紛爭,死去的人越來越多。


    最後,有個人出來收拾了這場亂局。


    這個人就是九峰的第一任掌峰。


    他應該是個處事公道的人,眾人都願意接受他的調停和處置。


    秋秋的腳步停了下來。


    她看到了司刑人,他們第一次出現在石壁上的圖畫裏。


    從前她覺得司刑人的存在,很可怕。


    但是現在看來,如果沒有司刑人的震懾和規整,也許現實會顯得更加可怕。


    無規矩不成方圓。況且這麽多人聚在一起,如果各行其是,毫無顧忌——也許九峰這個宗門早就不複存在了。


    壁畫肯定不是同一個時代的產物,雕琢繪畫的筆觸紋理也略有不同,但是敘事方式是一脈相承的,非常的客觀,立場顯得冷靜而無情,純然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記錄這一切。


    上麵的畫麵一目了然,沒有一個字的標注和敘述。也許每個看到這些壁畫的人,都會有完全不同的理解與感觸。


    秋秋深吸了口氣,繼續再向前走。


    中間有一段時間九峰陷入了混亂,甚至一度勢微。但是後來又一次眾人齊心合力,使門派再次中興。


    這努力的過程令人動容。


    秋秋後來著意在裏麵尋找第九峰的掌峰們。


    但是他們的身影極少出現。


    第七峰的峰主從來都是單槍匹馬,身邊連個服侍的童子都沒有,弟子也差不多沒有收過,標準的孤家寡人。和其他的幾峰相比,第七峰顯得沉默孤寂。但是在這些九峰曆史上的大事件中,倒是有不少地方都能找到第七峰掌峰的身影。


    秋秋又一次停下了腳步。


    畫麵上是一個用鮮血和全身靈力繪製陣法的女子。


    雖然畫麵上一切都是黑白兩色,包括那流淌的鮮血都是令人心驚的沉涸的墨色,可是場麵的慘痛淒烈仿佛真實的在眼前展開。


    這也是第七峰曾經的一位掌峰。


    秋秋用一種幾乎是敬畏的心情,指尖輕輕碰觸到石壁,在那龐大複雜的陣圖上輕輕掠過。


    許多疑問都在此時得到解答。


    石壁上的一切,讓秋秋看到了一個真實的完整的九峰。


    這個宗門是如何創立的,它經曆了多少風雨,又曾經出現過多少驚才絕豔的人物。雖然有內憂外困,可是它卻一直屹立不倒,堅持著最初的本心,從來不曾被打垮和擊潰。


    ……啊,這個是……


    尚真前輩?


    秋秋睜大眼,湊近了仔細看。


    沒錯,是尚真前輩。


    拿著隻筆,扯著衣裳的前襟,站在花叢邊就開始畫畫的人,除了尚真前輩,大概九峰曆史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了。


    她手裏那隻筆也特別的眼熟。


    那不就是墨霜麽。


    她那副滿心滿眼隻有畫的樣子,真稱得上是畫癡。除了畫畫,大概這世上別的所有東西全都不在她的眼中。


    尚前輩看起來是個很單純的人,除了畫畫,別的什麽事情她都不關注,或是即使她想關注,也根本不懂。外麵的勾心鬥角她壓根兒無感,別人對她的拉攏或排擠她都不放在心上甚至根本沒有發覺有什麽區別。


    最後是她筆下的紙鶴變成了真鶴,破紙而出,尚真從此消失了蹤跡。


    眾人都說她是悟道飛升了。


    但是秋秋真的想不明白。


    悟道究竟是怎麽一種感覺?


    飛升之後的人們,究竟都去哪兒了?


    秋秋突然間想到了一句上輩子聽過的口號。


    好象是衝出地球,邁向宇宙?


    她忍不住笑了。


    肯定不是這樣的。


    這一切無法用科學道理去解釋的。


    就象她現在經曆的一樣,完全顛覆了她上輩子學到的各種知識。


    比如,身體裏的靈力是從哪兒來的?


    人怎麽可以突破地心引力飛起來?


    更不要說那些已經幾百歲還活蹦亂跳的長老真人們。


    就沒有一件事是能用那些原理去解釋的。


    石壁上當然不止是第七峰的事。


    還有第九峰的傳承。第九峰的掌峰神秘程度簡直比第七峰還要嚴重許多。不管之前是什麽身分的人,一旦成為第九峰的掌峰,就會在眾人的視線中消失,深居簡出,長久的居住在差不多是與世隔絕的第九峰。


    真的很不容易。


    做的事情不被大多數人理解,甚至被人憎惡懼怕。好友之間漸行漸遠,同門甚至慢慢的徹底遺忘了這個人。


    傳承者,是這樣寂寞和沉重。


    畫麵上記述的事情,年代越來越近了。


    秋秋不自覺的緊張了起來。


    壁畫中又出現了一次卑鄙的謀殺。


    發生在宗門之內的,同門相殘。


    被謀害的人,應該是拾兒的母親,也是第七峰的前任掌峰。


    秋秋站在石壁前,緊張得完全屏住了呼吸。


    竟然會有這樣狠毒的人。


    會發生這樣的事。


    秋秋覺得有什麽東西堵在胸口,堵得她喘不過氣來。


    這並不是她在壁畫中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罪惡,可是其他的事情畢竟離她太遠了。那些人她也不認得,沒有交情,談不上關切。看到了也頂多是唏噓感慨一下。


    可是這一次是不一樣的。


    這是拾兒的母親,秋秋這時候能感到一種切膚之痛。


    她緊緊的抓住胸口的衣襟,仿佛這樣可以壓製住胸中亂撞的熱血和衝動。


    她在這副壁畫前佇足半晌,才緩緩挪步再向前走。


    這一條路,就象是一條時光之路,她從這漫長的的時光中穿過,短短的這段行程,象是走過了幾千年的滄桑。


    “啊……”


    秋秋詫異。


    她看到畫上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小姑娘。


    她跟著看起來還是少年模樣的拾兒一起來到了九峰,就在奉仙閣落腳。


    她看起來稚氣未脫,但是和拾兒之間顯得很親密,一點都不見外。


    這是……


    秋秋的指尖輕輕觸著她的臉,她的頭發,衣裳……


    這是,這是……


    她的心中已經有答案了,隻是還不能確定。


    這是,她自己。


    是從前的秋秋。


    是她遺忘的過去。


    對著靜止凝固的壁畫,秋秋卻緊張的喘不過氣來。


    她沒想到在這上麵會看到自己。


    她對以前那麽好奇,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能詳實的從頭告訴她,她都做過些什麽,經曆了什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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