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秋本來沒有睡意,修為到了她這一步,對吃和睡基本都沒有什麽感覺了。冷或是暖,對她的影響也不大。


    可是緊繃了這麽多天突然間能放鬆下來,她特別想閉上眼好好歇一會兒,哪怕隻是半個、一個時辰呢。


    紙人善解人意地問她:“困了?要歇一會兒嗎”


    秋秋很自然的點頭,然後說:“你陪我。”


    紙人輕聲說,好。


    秋秋就在窗邊的矮榻上躺了下來,圓圓的大月亮正懸在窗欞邊。


    “小時候常吃不飽,尤其是剛開春青黃不接的時候,家裏的糧吃的差不多了,地裏的野菜還沒有長起來,家裏孩子多,常打饑荒。早上晚上都吃粥,就中午一頓是幹的。粥可清了,能照見人影。喝了沒一會兒就肚子餓,睡不著覺,看著外頭的月亮,一會兒覺得那是張餅,一會兒又覺得那是個鴨蛋黃……反正都是吃的。


    紙人輕聲問:“你都還記得?”


    “記得不太清楚,隔了那麽久了。”秋秋說,她轉頭看了一眼,紙人躺在她的旁邊。


    要不是看見今天這麽好的月亮,她也想不起來。


    她印象比較清楚的都是開始修煉之後的事情。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這會兒會想起更久之前的事情來。


    那時候沒有什麽值得特意去記住的事。


    尤其那時候她還是個很小的孩子,每天除了吃、睡,玩耍,家中沒有什麽需要她參予的事情。


    可是現在看來,那樣的平靜是多麽寶貴。


    她想和拾兒一起過那樣的日子。


    紙人躺下之後就真找不著了——因為他實在太薄了,站著的時候還有一種“身旁確實有人”的感覺,可是一躺下,秋秋頓時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了。


    一個人躺旁邊那是多大一坨啊?和一張紙放在旁邊那能一樣嗎?


    紙人說:“睡吧,我陪著你。”


    秋秋嗯了一聲,還是睡不著。


    火兒趴在她的枕頭邊,它歪著腦袋看看那個紙人,仿佛不大明白這是個什麽物種。秋秋看它湊過去嗅了嗅,用爪子碰了一下,張開了嘴就想往上咬。


    “哎呀,別鬧,這可不能隨便亂咬。”


    沒準兒讓它一口咬下去,紙人就給撕扯壞了。


    火兒還是比較聽話服管的。


    它圍著紙人轉了兩個圈,然後從窗子竄了出去。


    這個紙人肯定不是他的主人,但是卻又有一種主人才會有的氣息,總之,火兒對它沒有敵意。


    秋秋側過頭去看了一眼,火兒在月光下的夜色中化為一道暗赤的光華,跳進了河灘下的水流中。


    蘆葦和蒲草抽出了細嫩的綠葉,在月光下看起來一片青蒙蒙的。


    秋秋小聲罵:“這小畜生。”


    和大白二白相比,火兒無疑是太不安分了。


    當然,兔子膽小,特別的老實。火兒卻是一條龍哪,要是它也象兔子一樣老實膽小,那倒不正常了。


    “睡吧。”


    紙人輕聲的開始念誦心法口訣。


    而且他念的並不是九峰的心法,而是離水劍派的入門心法口訣。


    他和秋秋一起待過那麽長時間,這心法訣要他隻怕記得比秋秋自己還要熟,要不然他當時怎麽指點她修煉的呢?


    秋秋怔了一下。


    她都很久沒聽到有人念誦這心法了。


    紙人念這個給她聽,讓秋秋一下子想起了剛拜師上山的時候,想起師父和師姐,想起那時候象小龍女一樣清冷秀麗的拾兒,然後她又想起了修緣山,那些小弟子們念誦著口訣,一心一意的修煉,臉上的神情極為專注。


    當時司空見慣並不放在心上的事情,現在想起來,每一個片段都那樣清晰和珍貴。


    紙人聲音從容舒緩,秋秋心情漸漸寧定下來,睡意象是一床溫柔的棉被,把她從頭到腳都罩在了裏頭。


    秋秋的手輕輕的虛搭在紙人的手上,含含糊糊的說了句:“別走……”


    紙人答了她一句什麽,秋秋沒聽清。


    但是得到了回答,她就已經安心了。


    她睡熟了之後,紙人卻起身了。


    他坐在榻邊,長久的,安靜的注視著著她。


    秋秋的睡顏顯得很平靜,臉頰透出薄薄的暈紅,頭發散在碧玉石枕上。


    他的目光那樣沉靜,綿長。


    那目光仿若實質一樣,溫柔的撫觸過她的眉毛、鼻梁,嘴唇,發鬢……


    過了一會兒,紙人站了起來,從敞開的窗縫中悄無聲息的輕飄飄滑了出去。


    管衛站在奉仙閣石橋邊的河灘上,他看見奉仙閣的窗子暗了下來,然後,紙人象是被風吹來的一樣,來到他的麵前。


    管衛迎了上來。


    紙人微微一點頭:“走吧。”


    秋秋睡得特別沉。


    她恍惚中,發現自己還站在第七峰的那處塔裏,到處都是一片霧茫茫的什麽也看不清。


    她看見前麵有個人在走,身形仿佛就是拾兒,她急著趕上兩步,喚他的名字。


    那個人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秋秋這才發現,眼前的這個人不是拾兒,是那個和拾兒有著一樣麵容的紙人。


    “你要去哪裏?”她傻乎乎的問。


    不知為什麽,這大霧讓她有一種茫然的感覺,不知道前路,也看不見來路,一個人都沒有,世上好象隻剩下了她一個人。


    “你回去。”紙人朝她揮了下手,指著後麵:“快回去。”


    “不成。”秋秋也倔了起來:“你答應了我不走的。”


    紙人露出有些無奈的表情。


    秋秋就氣鼓鼓的看著他,心裏覺得前所未有的惶恐。


    紙人的好象還想和她說什麽,可是有一道裂痕突兀的出現在他的頭頂正中。


    秋秋驚駭的看著他。


    那道裂痕越來越長,貫穿了紙人的整個頭顱,而且還在不斷的往下延伸。


    更多細碎的裂痕從那道縱貫的裂縫擴展蔓延,簡直象蛛網一樣密布和淩亂。


    第一塊碎屑飄落下來。


    一瞬間,整個紙人全變成了碎片,象是亂飛的蝴蝶一樣被風吹得紛紛揚揚。


    秋秋伸出手去想抓住一片,可是那些碎片迅速的風化剝蝕,她抓住的那塊巴掌大的紙屑刹那間就變成了手掌心的一撮灰燼。


    她一身冷汗,猛然睜開了眼睛。


    奉仙閣中闃寂無聲,月光灑在地上,象是一片凝固的霜,那是一種灰而黯淡的鉛灰色。


    秋秋翻身坐了起來。


    四周太靜了,隻有奉仙閣外的河灘上隱隱能聽到水流的聲音。


    剛才在枕邊陪著她的紙人不見了。


    秋秋環顧四周,不,他不在,奉仙閣中沒有他。


    是上麵的靈氣耗盡,紙人已經消散了嗎?


    可是那也應該有紙屑留下來。


    夢中的那情形讓秋秋心中感覺到一種不安。


    四周很靜。


    不,在這一片寂靜中,好象還有些別的聲音。


    極細微的,甚至,是用耳朵聽不到的聲音。


    秋秋低下頭。


    她的手指觸到了那塊第七峰掌峰木牌。


    這塊木牌觸手溫潤,秋秋曾經在手裏把玩摩挲過無數次了。這塊牌子一直靜靜的沒有什麽異動。


    可是現在木牌微微發熱,握著它的時候甚至能感覺到從木牌內部傳來微微的顫動。


    秋秋心一緊。


    異常的溫度和動靜都讓她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是出了什麽事嗎?


    她披上衣裳,急急走出了奉仙閣。


    秋秋揚起手,幾點銀芒從她的掌心飛了出來,在暗夜中閃爍著,象是一隻隻的螢火蟲在飛舞。


    幾位掌峰之間是可以用這種方式在彼此之間召喚和傳訊的。


    秋秋彈了一下手指,口中輕叱了一聲:“去。”


    令她意外的是,這幾點銀芒在空中略微停頓之後,全掠向了一個方向!


    秋秋的眼微微睜大了,她不假思索,緊緊跟在銀芒的後頭追了出去。


    這,這怎麽可能呢?


    這幾點銀芒之後,本來隻應該有兩點起效的吧?現在九峰的掌峰、峰主裏,拾兒遠在中原,紀雲霆下落不明,她的銀芒隻應該能找到林素和管衛才對。


    可是現在四點銀芒全飛了起來,方向速度甚至都一模一樣。


    這不可能啊。


    拾兒明明在中原。


    紀雲霆則是失蹤,不可能聯係得到。


    隻從銀芒上判斷,除了秋秋之外,九峰的一位峰主和其他三位掌峰現在竟然距她都不過數百裏,而且他們還都處在同一方向位置。


    肯定有哪兒不對。


    要麽就是她施法出了問題,銀芒才會有這種反應。


    要麽就是……


    就是他們四個的確都在同一方向位置。


    秋秋緊緊抿著嘴,眼睛死死盯著那四點銀芒。


    下方黑沉沉的,月亮不知何時已經隱沒。


    現在正是黎明將要到來之前,天地間最黑暗的時刻。


    忽然間前方的銀芒頓了一下,朝著下方疾降。


    秋秋跟著撲了下去。


    剛降落到一半的時候,她就看到了下方隱約的暗紅色霧氣。


    那四點銀芒迅速沒入了暗紅色霧氣中,轉瞬就隱沒了。


    秋秋刹住了身形。


    那是什麽霧?


    管衛和林素都到這裏來做什麽?


    不,更蹊蹺的是,為什麽銀芒顯示拾兒和紀雲霆也在這裏?這分明是不可能的事。


    她抬頭看了一眼,天上的星辰都變得模糊不清了,她甚至無法判斷自己現在所處的方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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