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吹拂帳幔,青紗漫漫浮翻。


    玉霞真人窗外有一片翠玉竹,即使在冬日裏也一樣青蔥鬱翠。


    秋秋第一句說:“師父,有個壞消息。”


    玉霞真人毫不驚慌,她坐直了身:“你說吧。”


    玉霞真人果然如拾兒說的那樣,很沉得住氣,甚至在秋秋說出那個糟糕透頂的消息時,都沒有露出一點異色。


    她雖然離開了修緣山,可是當年也是被稱為真人的人物,怎麽可能沒有城府,沒有擔當呢?


    “山上必有內鬼。”秋秋一說完,玉霞真人就下了論斷:“護山大陣不可能從外麵打破,否則陣破之時,山上必定玉石俱焚。創派祖師性情多麽剛烈,那是寧為玉碎的人物,當初設下陣法的時候,宗旨就是陣在人在,陣亡人亡。”


    現在陣法破了,但修緣山並沒就此毀於一旦,可以證明陣法絕不是從外頭被打破的。如掌門真人那樣的修為,或可全身而歸,但下麵的弟子門人們,他們逃得了嗎?


    那個內奸是誰?


    秋秋心中又驚又怒。


    葬送了宗門的那個人是誰?


    玉霞真人看著窗外:“我離開宗門多年,對現在那些弟子門人一點兒都不了解。可是護山大陣陣心在主峰,是握在掌門真人手裏,這個是絕不會變的。主峰一定出了事,要麽是掌門,要麽是掌門的首徒,必定有一個做了自毀陣心的事。如果象你說的,有魔物可以附在門人弟子身上,被附身的人,是活人還是死人?”


    秋秋微一沉吟了:“已經是死人了。我親眼見過,當魔物化成黑煙離開靜菲的身體時,靜菲瞬間腐臭癱化成了黑水,她早就死了,在被附身的那一刻就已經死去。”


    “那麽,附身的魔物,能懂得人還活著的人時候懂的東西嗎?心法,劍法,宗門陣法的秘密?”這次不用秋秋回答,玉霞真人先搖頭:“不,不可能。如果魔物附身就有這麽逆天的本事,這世間幾百年前就亡了。被附身之人已死,不可能再泄露陣法的秘密。”


    那就是說,魔物附身毀掉陣心的可能也被抹去了。


    這是一場實實在在的背叛,沒有任何借口可以開脫辯解。


    有一個清醒的人,了解陣法和陣心的人做了這件事。


    秋秋回想著她在修緣山的經曆,她不認得多少人,更不知道誰可能是那個出賣同門的人。她在想,不知道她認識的那些人,現在都還在不在。


    玉霞真人反過來安慰秋秋:“別擔心,我沒事。什麽時候動身回中原,我同你們一起回去。”


    “師父,您該好好休養。”


    “我知道,你師父經了多少事,到了我這個地步,怎麽可能再意氣用事?可是多少同門現在生死不知,或許是生不如死,我在這兒坐著,我能休養嗎?你肯定要和我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可對宗門,我總比你熟悉,我陪你一同回中原,多多少少,總是能幫上忙的,興許,還能多救幾個人。”


    秋秋就知道會這樣,她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玉霞真人就是這樣的脾氣。


    秋秋抱著玉霞真人,頭靠在她肩膀上。


    “師父。”


    “都多大了還撒嬌?”


    秋秋摟著她反正不撒手。


    玉霞真人摸摸她的頭發:“師父知道,太難為你了。你才多大點兒,就要經曆這些事兒。別害怕,有師父在呢,師父陪著你。”


    秋秋點點頭。


    窗外又落起雪來。雪片晶瑩剔透,象生了翅膀的蝴蝶。


    這也是許這個冬天的最後一場雪了。


    秋秋卻在想,不知道下一回能這麽安安靜靜的看雪,要到什麽時候了。


    也不知道那個時候身邊的人是不是還都安好。


    這場雪下了兩天。


    雪停的那天他們動身啟程去中原。


    來的時候兩隻靈禽載著他們,再回去的時候卻不隻是來時寥寥三四個人。


    許多隻靈禽拍打著翅膀紛紛起飛,翼下掀起的風吹得人衣帶亂擺。忽啦啦的一大片禽鳥漸次飛起,一時間天空象是都要被這些翅膀遮蔽了。


    秋秋看見了管衛,他一身黑衣,帶著第二峰的弟子。她還看見了好幾位長老,都是一身要遠行的打扮,披著大氅,正在那裏同留守的人告別。


    秋秋仰起頭看著那些禽鳥飛起,轉身扶著玉霞真人:“師父,咱們一塊兒。”


    玉霞真人拍拍她的手背,從得到了那個壞消息,她倒比原來越發坦然了。已經壞到這地步了,大不了就玉石俱焚唄,還能怎麽再壞呢?


    她也看見了方真人,他就站在前麵不遠的地方,寬袍長衫,大袖飄飄。


    比起這些事,從前那些糾葛恩怨,簡直微不足道,被這風一吹,就象無根的遊絮一樣不見蹤影了。


    玉霞真人和秋秋坐在一隻靈禽的背上。那隻靈禽羽毛雪白,爪子和喙尖都泛著藍瑩瑩的亮光,可見極有靈性,是它一眾同類中的佼佼者。


    玉霞真人把秋秋的風帽替她戴上,靈禽已經越過了山巔,朝著遙遠的中原展翅前行。


    他們這一次是日夜兼程,每天隻歇短短兩個時辰,讓靈禽倒力,喝水。第二天的晚上就在海麵上的一小片浮礁上歇腳,大大小小的礁石上落滿了禽鳥,九峰的門人弟子有的站著,有的坐著,有的則在活動筋骨。


    秋秋取了丹藥來化在水裏,給玉霞真人服下,也備了清水給靈禽喝。


    “你別在這兒忙活了,去看看峰主吧。”


    秋秋應了一聲,放下水袋,擦了擦手上的水漬,沿著零碎排布的浮礁,向拾兒的方向走過去。


    “累不累?”


    秋秋搖頭。


    “照這樣看,明日一個日夜,最快後日就能到中原了。”


    在靈禽背上的時候,她也沒有閑著。玉霞真人把能告訴她的事情,恨不得在這幾天裏全灌進她腦子裏頭。宗門的大小事情,勢力分布,功法秘典,山勢陣法。這些事情玉霞真人以前玉霞真人覺得沒必要和小弟子說,她還小,還不到聽這些事情的時候。


    按著宗門的規矩慣例,她的衣缽最後當然是要傳給大徒弟靜心的,這是各門各派的規矩,首座大弟子就是約定俗成板上釘釘的繼承人。


    這些事情,她這些年裏也的確手把手的教導著靜心。


    可是誰能想到風雲突變,宗門毀了,靜心靜怡也沒了。眼看離水劍派赫赫千年,卻要在今日滅門了。


    玉霞真人現在已經做的是最壞打算了。


    如果宗門真的上下一無活口,掌門真人、長老、師兄師弟全遭遇不測,那她就是僅存的宗門真人了。可她還能活多久?如果她也死了,小徒兒又對宗門根本一無知所,這世上可就再沒有離水劍派的字號了。


    她要把她知道的一切都傳下去,在她還活著的時候,把這些都教給秋秋。


    什麽門派規矩,什麽不傳之秘,什麽禁製私隱,現在全顧不上了。隻要她知道的,她認為重要的,恨不得全掰開揉碎了給徒弟講明講全講透。


    數百年前,那一次浩劫,不知有多少宗派滅了門,到現在早沒人記得他們了。


    玉霞真人不知道再過數百年,還有沒有人記得離水劍派了。


    秋秋這一天下來,腦袋裏嗡嗡直響,不是風吹的,而是裝的東西太多了。玉霞真人這會兒可是一點兒不心軟,秋秋也知道師父說的東西都是頂要緊的東西,每多知道一分,她就覺得身上又重了一分。要不是這一世她腦筋好使,這麽多東西,聽一遍怎麽可能馬上就牢牢記住。饒是如此,她還想找個小本兒,把一天天聽到的事情做個摘要一條條記下來,以防漏了忘了。


    海浪撲擊在礁石上,卷起一捧捧的白浪。


    拾兒向前邁了一步,站在一塊大些地的礁石上,回頭向秋秋伸出手來。


    秋秋拉著他的手,邁過去和他站在了一起。


    “看你沒什麽精神。”


    “精神才奇怪呢。師父那架式,簡直恨不得劈開我的腦袋把她知道的東西全塞到我的腦子裏去。”秋秋搖搖頭。


    她現在有些明白拾兒的壓力了。


    師父現在的態度,就象要把她當成離水劍派最後僅剩的希望來培養。那拾兒這個年紀擔起九峰這樣一個重擔,他又要承受多大的壓力?


    秋秋覺得心慌。


    拾兒攬住她。遠近都是人,他們不可能明目張膽的親熱。


    火兒從她袖子裏探出頭來,迅速的躍到了拾兒身上。


    總在海上,不能亂走亂動,火兒也實在是悶壞了。


    “可惜了,本來該好好


    太陽已經落了下去,黑暗的海麵上沒有光亮。


    歇了半宿,然後再次起程。


    玉霞真人精力不濟,伏在秋秋背後睡熟了。秋秋卻睡不著。


    她的身前身後都是人。靈禽們組成了整齊的隊列,沉默的拍打著翅膀,一直向前飛。


    這些坐在靈禽背上的人,有的可能可能在調息,有的在瞌睡,有的在思量事情。


    秋秋也閉上眼睛,在心裏默念著玉霞真人今天教給她的東西。


    漫漫的前方,太陽很快就會升起。


    他們的旅程,也總會到達終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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