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管醜婦被抓到縣丞衙門裏,柳家人居然使了手段,說是心疼自家糊塗的妹子,開堂啥啥不如就再等一個晚上。要是真的開堂問審,……醜婦畢竟是個婦道人家,隻怕事了出獄之後會愧疚難當,顏麵無存。無顏再活於當世。


    不若就讓醜婦先關一晚上牢獄,許是吃些苦頭就會想開。沒了那等糊塗勁兒,醜婦也就不用真的上公堂了。也算是替醜婦遮掩一二。


    這一說法自然是柳家那位最有心計的秀才老爺柳寶通想出來,借了他爹柳有才的口傳達到縣丞老爺的耳中。縣丞老爺當即就大讚了柳寶通一句“英雄出少年”!


    這下不得了了,縣丞老爺讚賞柳寶通的時候恰巧身邊隨扈在,那隨扈屁股一轉,出了院子就給宣揚開了。


    於是乎,一時之間,醜婦那兄長,還有柳家人,尤其是柳寶通這個秀才老爺的名聲一度被傳的崇高無比。都說柳家人有心,那醜婦不孝,壞了祖母臨終遺言,偷了臭豆腐秘方還賺大夥兒的錢,這樣不孝不忠的閨女,柳家人還心善替她遮掩。


    這樣不孝的醜婦,要死就隨她才是。


    這時候,大家已經信了柳家人之言——那秘方絕對是柳家祖傳秘方!


    醜婦被關在大牢裏。小柳鎮方寸地,那平日關守囚犯的大牢,你也別想是多麽舒服的地方。


    道出破破爛爛,囚門上鏽跡斑斑,一股惡臭彌漫在空氣中。四處地麵還可見到不明殷紅色汙跡。發黴的牆壁上掛著生鏽的手銬腳銬,鞭子大刀……等等刑具。別看生鏽,森冷之氣卻愈發不可收拾。


    若是尋常婦人被關在這種地方,隻怕早就嚇瘋了。不瘋也要暈!


    大牢一間破敗的囚室裏,一名長得實在是平凡的婦人,她的表現卻不平凡。她閉目盤腿,就在囚室正中央,最顯眼的地方打坐。大牢裏哀叫連連,她仿佛隔絕於耳。她的身邊同樣有個童子學著她的模樣,閉目養神。隻是童子眉宇之中多了一分堅韌和憎惡。


    堅韌可知是其性情使然,可這憎惡……又是為何出現在他的眉宇之間?


    醜婦早就不知不覺中睜開眼睛,平安的表情一絲不差落在她的眼底。漸漸地,她的眼底也染上寒霜和擔憂。


    寒霜可見,擔憂卻藏而深,無人可窺探。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看樣子,該是朝著她這裏來的。


    醜婦收回望向平安擔憂的眼神,兩眼清淡,眉目微斂。


    不多時,原本就幽暗的囚牢前多了一處陰影,遮住了醜婦眼前的光線。醜婦耷拉著腦袋,也抬頭更不說話。


    “大姑,你輸了。”變聲期的男音在大牢裏輕輕響起。言語中帶著一絲得意和興奮。


    醜婦微微彎唇,手按住身旁靜坐的平安,安撫住他暴動的情緒。她的手一下又一下的在平安的大腿上輕輕拍著,直到感覺身邊的人兒氣息內斂,不再釋放出無窮敵意。這時候,醜婦才緩緩鬆開手。


    “我竟不知你已把我當做對手看待。”醜聲音毫無波瀾,連眼皮都沒舍得抬一下。


    這樣漫不經心的神態許是刺激到柳寶通,他狠狠一咬牙,一下子氣極了,眼一看牢中的醜婦母子,忽然氣憤的神情一下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得意:“大姑,一報還一報。你陷害迎春,今日侄兒不過是取一些利息。”


    醜婦依然波瀾不驚,她沒有接柳寶通的話,不質問不回答,卻說一句毫不相關的話:“柳寶通,你真不似柳家人。柳家人雖勢利眼,好名聲,有些小算計。卻不會害人名聲。柳寶通,我在想,你這歹毒性子,奸猾手段,到底是從哪裏學來的?隻聽說書中自有顏如玉,卻沒聽過書中有歹毒害人的手段。”


    醜婦聲線本來就很平常,是大多村婦那種帶點粗帶點尖銳。


    柳寶通臉上一陣難堪,但他到底心性不差,片刻又是一副仁善佳君子的模樣。


    他冷笑一聲,道:“大姑,侄兒倒是不知。大姑的嘴巴竟是這般利索。瞧這番話下來……,大姑,原來你以前也是裝的呀!裝良善,裝荏弱,大姑,滋味可好?……大姑,你也不似柳家人呢!”


    他這話有些深層的含義,隻要醜婦表現出心虛害怕,恐怕就要被他懷疑“根本就不是醜婦”了!醜婦曆經商海,豈是未及冠的少兒郎能夠試探出的。


    她淡笑一聲,忽然抬起頭:“沒辦法,被人陷害怕了。總要學會生存。”目光若有所指在柳寶通臉上劃過。冷哼一聲:“哼!說吧,大晚上來是為了那張秘方?”


    柳寶通畢竟還年紀輕,被醜婦那若有所指的話和目光一瞪,心中頓時湧出一絲心虛來。此刻聽醜婦轉變話題,直指他今日來此目的,當下他袍袖一甩,冷笑道:“既然大姑都猜出來了。那就請大姑‘物歸原主’吧。”


    物歸原主……


    “哈哈哈哈……”醜婦大笑出聲,許久之後,才收斂笑聲:“柳寶通啊柳寶通,讓我來猜猜,你費了大力氣來尋我這張秘方,應該不隻是為了柳家,為了那點錢財。我想想啊,……之前那朱老爺態度陡然轉變,應該是你的功勞吧?你為何要這麽做呢?……啊,迎春是嫁給羅家的大公子吧?”醜婦麵色一冷,如寒潭的目光鎖住柳寶通:“你倒是好本事!朱貴那廝本有私心,想要奪得我母子二人的秘方。卻不敢貿然行事,他畢竟要臉麵,我母子二人本孤兒寡母,他真不擇手段,隻怕會被人不齒。柳寶通,你厲害呀,小小年紀居然能揣摩人心至斯!利用朱貴的齷齪私心,他要睡覺你送枕頭。我若是德行有虧,朱貴才有理由算計我母子二人!”


    柳寶通臉色巨變,不可思議看向醜婦。


    知她厲害,……不過一介村婦,卻猜到他一步步動作!


    他從不認為自己生在莊戶人家,就比那些公子哥兒差!所以他比別人更努力,一次機緣巧合之下,他在一個山洞裏尋到了一本孤本,也正是這本孤本,教會了他如何“做人”!他要學那孤本的撰寫者!他要成為曆唐第一奸臣!


    第一奸臣!權勢滔天!


    “柳寶通,你的目的不應是朱貴那廝。難道是……”醜婦目光微閃,抿唇一笑:“難道是羅家!”


    柳寶通打了個激靈,再望向醜婦的時候,卻沒有剛才的駭然,反而平靜無比。


    醜婦見之,淡淡一笑,她不知道柳寶通一個村人出身,怎麽學得那些陰暗手段。或許他曾有機緣,遇到高人指點,或許他背後其實有一個厲害的人物教授他這些手段和學識。


    但,不管是怎樣,她絕對不相信,一個原本並不惡毒陰狠的人會自己無緣無故變得陰狠無比。萬事萬物有因有果。柳寶通到底因何變成這樣,她不想管。


    醜婦最後看一眼柳寶通:“你回去吧。睡個好覺,明日堂上看我被屈打成招就是。”醜婦閉眼,再不理會柳寶通。平安也閉起眼。剛才他娘和這位名義上“大表哥”的對話,已經超過了他的承受範圍。兩個人的對話,多數他是聽不懂的,但這不妨礙平安知道“大表哥”要害他們母子。


    柳寶通驚看醜婦,以為她會說些別的,沒有想到居然會說出“明日堂上看她屈打成招”!難道她已經放棄了?


    柳寶通不解,卻轉身離開大牢。


    醜婦清淡的眼再次睜開,看著柳寶通消失的背影,扯唇一笑:好侄兒,顯然你背後的那位“高人”沒有教過你,事出反常即為妖。


    羅家……,她提出羅家,是在不經意間,他卻鎮定過度。不是想要掩飾又是什麽?


    牽一發動全身……,嗬嗬,她大概知道柳寶通挖了什麽坑讓她跳了?想讓她進退兩難?


    也幸好柳寶通給了她一個晚上的時間,不然……或許這一次真的在劫難逃。


    柳寶通,我會教會你,什麽叫做自作聰明的。醜婦暗暗呢喃。


    大牢的角落,一處陰暗無光的地方,緩緩走出一道身影。是個中年男子,身上穿著打扮好不吝嗇,旁邊還站了一個帶帽小廝。小廝向前微微躬身,伸一手給那中年男子指路。那中年男子卻搖了搖頭,然後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出大牢。


    出了大牢,帶帽小廝不解問:“大掌櫃的,本來那婦人傳的話……就算是秘方,也勞駕不到您出馬。怎地?”


    中年男子拍了拍衣袖,才道:“二爺剛好在小柳鎮分店,他覺有趣,吩咐我來看看。我本來還覺得無趣,二爺是沒事找事。沒想,”那中年男子忽而一笑:“還真是有趣。”


    “既然如此,那大掌櫃的怎麽臨門一腳,卻突然離去?”小廝文質彬彬,也不簡單。這樣的小廝放在別家,別人絕不會把他當做小廝看待。


    “清阮,我覺有趣,……是真有趣,有趣極了!”中年男子喚一聲小廝名字,小廝名字倒也清雅別致,“二爺平日都在京城,就是因為倍感無賴才會來小柳鎮上。可咱分店可經不住二爺無聊找樂子……瞧,二爺要酣睡,這裏不正好有個舒坦的枕頭?”


    清阮掃一眼大掌櫃,隻覺他八字胡一抖一抖,麵上竟是奸詐之色。很有些算計。


    清阮恍然大悟,瞧了瞧大掌櫃算計的臉,又轉頭看了看監牢的方向,忽然拱手一拜:“聽大掌櫃之言,甚是有理。清阮……咳,受教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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