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克端起茶缸吹了吹水麵漂浮的茶葉,輕輕啜了一口。


    “他說我們舞蹈團的舞蹈都太老了,人們對樣板戲已經厭倦,如今改革開放,國外的東西紛紛湧入,電視機、電冰箱、錄音機、牛仔褲什麽的,物質越來越好,接下來一定會追求精神娛樂。”


    他說到這裏拿出一遝照片遞過去。


    小芭蕾拿在手裏看了幾眼,照片裏一個穿著黑衣黑褲黑帽白襯衣的男子一手捏帽,一手插腳,帶領著後方一群穿亮麵服裝的男子大秀舞姿,那形象,那氣質,跟文工團裏教的東西完全不同。


    “這是?”


    “這是外國人創作的,說是叫霹靂舞。”


    小芭蕾說道:“那你給我看這個,究竟想說什麽。”


    “梁老板有意給我們投資。”


    “這麽好?”


    小芭蕾聽說十分興奮,華僑嘛,在這個時代要麽是有錢的代名詞,要麽是有文化的代名詞,最不濟也比國內的人有見識。


    朱克說道:“不過他提了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他說上海以前就是有名的國際化都市,在那邊開演藝公司比在北京有優勢,想邀請我們去那邊發展。”


    “這沒問題啊。”小芭蕾又不傻,她當然知道上海受西方文化影響比北京大,真要改變舞蹈隊的風格,選擇上海作為根據地更為明智,而且文工團裏那些打扮洋氣的女人,林丁丁、蕭穗子、胡美……可都是上海人。


    朱克說道:“可是去了上海,家裏的關係就用不上了。”


    “原來你是在為這件事發愁。”小芭蕾對於他的顧慮一點不以為然:“是,現在可以靠著長輩的關係多拿幾單生意,但是不能一直吃老本吧,現在梁老板願意給咱們投錢,還提供技術方麵的支持,萬事俱備,改革的東風也有了,你還有什麽好猶豫的。”


    聽完這番說辭,朱克把茶缸一放,心裏有了決斷:“好,聽老婆大人的,我明天就去給梁老板打電話。”


    小芭蕾笑著靠過去,摟著他的脖子說道:“對了,我聽卓瑪說劉峰現在帶了一幫退伍老兵在幹建築呢。”


    “這有什麽,劉峰以前在文工團的時候愛幹泥水活兒,他爹又是個木匠,這也算老本行了。”


    “你說……是誰讓他生出單幹的心思?”


    “還能是誰,林躍唄?”


    “哼,這家夥還是那麽討厭。”


    “他以為當老板這麽容易當啊,就劉峰的性格,等著瞧吧,工程款能不能要回來都是未知數,他要是能發財,我把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確實,他就不是做生意那塊料。”


    ……


    七年後。


    海口市。


    蕭穗子走到盥洗槽前麵,打開水龍頭洗了一把臉,看著鏡子裏麵那張已經能用“成熟”形容的臉,輕輕地搖了搖頭。


    32。


    驀然回首,她已經32歲。


    32歲的她對自己有著怎樣的評價呢?


    絕大多數人所在意的無外乎兩件事,事業、愛情、家庭。


    要說事業,她能給自己打80分,因為她實現了自己的理想,是的,她現在是一名作家了,還是一名成功的作家,這次來海口就是為舉辦新書簽售會的事宜而來。


    愛情呢?


    四年了,沒有一個男人能讓他動心,準確的說,都過去這麽長時間,那個人依然牢牢地霸占她的心房,別說裝另一個人進去,放隻腳的空間都沒有。


    她知道不該如此,既然決定退出,那就要願賭服輸,更要為自己的人生負責,可是很多時候覺悟是一回事,真正去做的時候又是另一回事。


    穀家庭,愛情不可得,家庭更是沒戲了。


    32歲依然單身的她,認識她的人還不知道會在背後怎麽議論她呢,不過還好,作家這個職業不需要跟很多人打交道。


    海口的天氣十分炎熱,臉上的水痕很快就幹了,她拉開挎包的拉鏈,從裏麵取出一個方方正正的玻璃瓶。


    任誰看了,第一感覺都會是這是一個香水瓶。


    它也確實是一個香水瓶,但不是香奈兒,ck,阿瑪尼,lv這類奢侈品專櫃銷售的香水,裏麵的液體來曆十分特殊。


    蕭穗子打開瓶子,把最後一點香水倒出來,擦到手腕和耳根,對於已經空了的香水瓶,舍不得就這麽丟掉,蓋好蓋子又放回包裏,完事看著鏡子裏的麵孔說道:“何小萍,你一直在用的香水,是他身上的汗水,雖然我把人讓給了你,但是知道這個秘密的人,我是第一個。”


    其實,她不隻是第一個知道香水秘密的人,離開北京的那晚,她還把林躍給何小萍準備的香水瓶拿走了,並留下一張紙條,大體內容是自己把女人最寶貴的東西給了他,作為交換,帶著屬於他的味道離開應該不過分吧,也算留個念想了。


    這瓶香水陪了她四年,今天終於用完了。


    “唉!”


    她重重地歎了口氣。


    噠噠噠~


    伴著清脆的撞擊聲,一個穿著白色高跟鞋的女人走進洗手間。


    “怎麽了?唉聲歎氣的,別人書賣得不好傷心難過,你這書賣的好也一臉愁容,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出版方克扣你稿費呢。”


    蕭穗子說道:“你說你這嘴毒的‘優點’是怎麽練出來的?”


    走進洗手間的女人叫鄒茜,是出版社的編輯,兩人認識已經超過三年,算是老朋友了,說起話來自然不會小心翼翼。


    “怎麽,羨慕呀?天生的。”


    鄒茜一麵說,一麵拿出化妝盒對著鏡子補妝。


    蕭穗子瞪了她一眼,轉身要走。


    “哎,對了,剛才有人打電話找你,因你沒在,我就讓前台把對方的電話號碼記了下來,你有空給人家回一個電話。”


    “那人沒說自己是誰嗎?”


    “好像是……說是你以前在文工團的戰友,姓朱。”


    姓朱,小萍?


    蕭穗子稍作沉吟,說了聲“好”字,轉身離開洗手間,朝前方大廳走去。


    要說為什麽離開林躍,不是她敗給了何小萍,是她主動放棄,因為她覺得何小萍比她更適合他。


    讀大二那年,她、何小萍、郝淑雯、林躍四個人在東來順吃飯,她借著酒勁問林躍有沒有結婚的打算,他的回答是還沒有這個想法,因為無論如何在郝淑雯沒有好之前,他不會就這麽放棄,如果誰想跟他結婚,必須要接受郝淑雯的存在。


    接受郝淑雯,對她和何小萍來講都不是問題。


    問題是,經過兩年時間她得出一個結論,何小萍比她會照顧人,洗衣、做飯、買菜、打掃衛生……家務方麵做的很好,性格也溫和,任誰看了都覺得她會是一個好妻子。


    她呢,相比之下就遜色多了,所以思來想去,她決定離開。


    大三那年,她找到林躍,陪了他一夜後,第二天就走了,從那以後就再沒聯係過以前在文工團的戰友,沒想到時隔四年,何小萍居然把電話打到海口,這讓她十分意外,難不成……北京那邊出了什麽事?


    稍作猶豫,她走到前台,望工作人員說道:“剛才是不是有人打電話找我?”


    “哦,對。”


    工作人員把放在一邊的紙條遞給她:“是這個號碼。”


    “好,謝謝。”


    蕭穗子拿起電話,按照紙條上的號碼撥了過去,當連線接通,聽到揚聲器裏傳來的聲音後,她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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