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中是帶著氣來的。


    至於原因嘛,很簡單。他是院兒裏的二大爺,對林躍來講是長輩,又是軋鋼廠的糾察組組長,屬於領導階層,有什麽事應該去後院兒他家請示,現在呢?完全反過來了。


    可是他又不敢不來,傍晚一回到家裏,他老婆就把林躍胖揍保安科科長和許大茂的事情講了,連李長明都出來做和事佬了,剛才劉光天回家說林躍要他來前院兒一趟,他敢不聽話嗎?


    林躍正在往開縫的鞋子注膠水,見他進來放下手裏的工作。


    “下午院兒裏發生什麽事,你應該知道了吧。”


    劉海中當然知道,沒回家前就聽說了,畢竟保衛科長送醫務室後又轉送六院,廠裏的大夫說趙誌峰情況挺嚴重的,中度腦震蕩是沒跑了,臉部還有一些皮肉傷,起碼得在床上呆一個來月。


    保衛科科長那可是李長明的左膀,給打成這樣,他這個右臂,自然不可能無動於衷。


    劉海中說道:“我承認,以前小看你了,你比我想的要厲害多了。”


    林躍說道:“我叫你來不是讓你認慫的。知道李長明為什麽跳過你,派趙誌峰來抄我家的原因嗎?”


    這話說的劉海中一愣,是啊,抄家這種事應該是糾察組的工作,怎麽就派給保衛科了呢?而且他毫不知情,趙誌峰被人抬回來才在一位副主任那兒聽說這件事。


    林躍衝他笑了笑:“聽說前些日子你去廣播站給於海棠道歉了?一個糾察組組長給播音員道歉,背後的原因是二大爺你實事求高風亮節呢,還是實屬無奈被迫屈服呢?”


    劉海中麵色大變。


    “婁曉娥從她家倒騰來的那點兒東西,你沒如數上繳吧?”


    “林躍,你……你別胡說。”


    “兩根五十克金條,一對翡翠手鐲,還有一個象牙扳指,一支金釵,對嗎?”


    劉海中不說話了,肉眼可見的汗粒子在腦門聚集。


    林躍說的分毫不差,這些就是他昧下的金銀珠寶。


    “如果我猜得沒錯,許大茂也給你算過這筆賬對嗎?所以你才會去廣播站找於海棠道歉。”


    “……”


    “劉海中,你可知道貪汙是要坐牢的。”


    劉海中還是沒有說話,不過用手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水,肥膩的麵皮白得嚇人。


    林躍站起來,走到圓桌旁邊坐下,拿起茶盤裏的空杯給他倒了半杯涼白開推過去,劉海中把杯子端起來,哆哆嗦嗦地放到嘴邊喝了一小口。


    “據我掌握的情報,前幾天許大茂去找李長青,塞給他一根金條,還把你昧下婁家東西的事情說了。於海棠呢,對我甩了她的事耿耿於懷,許大茂為了討她的歡心,在李長青麵前參了我一本,這才有了下午趙誌峰帶人抄家的事。咱們假設一下,如果這場行動成功了,許大茂檢舉有功,李主任會給他封個什麽官位呢?如果這個位子有人坐著,又該怎麽辦?一個是院兒裏的積極分子,明辨是非,大義滅親;一個身為長者,又是主抓紀律的糾察組長,卻對眼皮子底下的罪惡疏於防範……嘖嘖……”


    劉海中知道林躍想說什麽,額頭上的汗水更多了,也更渴了。


    “現在許大茂栽了,但這不代表李長青不會收拾你,你說是不是?劉海中,我問你,這個糾察組組長,你是想繼續當呢,還是過把癮就下台,然後去監獄裏啃窩頭?”


    劉海中又擦了一把汗,聲線嘶啞著道:“你……你說我該怎麽辦吧?”


    林躍嗬嗬一笑,走到他身邊,附耳說了幾句。


    劉海中的眼睛越睜越大,臉也由白轉青又由青轉白,最終咬了咬牙:“好,我聽你的。”


    不聽行嗎?


    不聽他就要進監獄啃窩頭了。


    “二大爺就是二大爺,政治覺悟真高。”


    用詞怎麽看都是恭維,可是劉海中怎麽聽都是嘲諷。


    ……


    第二天中午,林躍拿著生活用品損壞清單敲響副廠長辦公室的門。


    “請進。”


    哢~


    他推開門走進去。


    李長明知道他會來,笑嗬嗬說道:“小林啊,來了?快坐,坐。”


    “不坐了。”林躍說道:“李主任,我這次來一共有兩件事,這第一件呢,是把日用品損壞清單給你拿過來。”


    說話間,他把一張紙推到李長明麵前。


    被子一條。


    窗框一個。


    玻璃若幹塊。


    書籍十本。


    暖壺一個。


    椅子一把。


    圓桌一個。


    ……


    林林總總寫了一堆,基本上把屋子裏的日常必需品寫了一遍,下麵還有預估費用,差不多六十塊。


    用的了這麽多嗎?


    用不了,那間小耳房裏的東西撐死四十塊,可是誰叫他為了息事寧人說那樣的話呢,而且具體弄壞了什麽又沒統計,那還不是人家上下嘴皮一碰的事。


    “成,沒問題,我這就知會財務給你報銷損失。”六十塊是不少,對李長明這種人來講自然不算大數。


    “還有一件事。”林躍說道:“昨天我在十二車間看到賀富民了,他托我問問李副廠長什麽時候把他調回去。”


    “這個嘛……”


    李長明當然知道他什麽意思,說是問,其實是想讓賀富民官複原職:“我們幾個副廠長得研究一下,你知道的,他犯的錯可不小。”


    “行,我知道了。”


    林躍直接沒跟他糾纏:“我聽說許大茂是在六院治療吧,身為工友,又是一個院兒的街坊,我得去看看他,問候一下啊。”


    聽話聽聲鑼鼓聽音。


    威脅,妥妥的威脅。


    許大茂什麽人,猥瑣膽小,林躍什麽人?凶橫手黑,真要進了醫院,一通拳腳加嚇唬,把他賣了可怎麽辦?


    一旦金條的事曝光,他的仕途就完了。


    林躍呢?把昨天發生的事拿出來一講,以現在的環境,警察都不敢重罰,最多關一兩天號子就沒事了。


    “別,別,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嘛。”李長明說道:“不就是把賀富民調回生產科嘛。小事,小事,等楊廠長回來我就跟他提,怎麽樣?”


    “行吧。”林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辦公室。


    “走啊?”


    李長明微笑著喊了一聲,可是房門一關,臉瞬間垮了。


    “林躍,你給我等著,我不把你整死,我就不叫李長明。”


    ……


    一周後,楊廠長調研歸來,又過三天,賀富民由十二車間調回生產科。


    趙誌峰出院了,但是被楊廠長借題發揮,將他由保安科科長的位子擼下來丟去後勤了。


    許大茂也出院了,不過因為腿骨折了,一時半會兒沒法上班,隻能在家養傷。


    “許大茂,我告訴你,咱們倆就是純潔的男女朋友關係,而且我可不會伺候人,你還是叫你爸媽過來伺候你吧。”


    於海棠往杯子裏倒進一些熱水,走到床前,往櫃子上一放,一臉刻薄看著腿上打著繃帶夾著夾板的許大茂。


    “不是,於海棠,你怎麽能這樣?我這可是為你受的重傷?現在我癱在床不能動,你撒手不管了?”


    “許大茂,你甭想把責任都推到我的頭上,說到底,你檢舉林躍還不是為了自己能夠升官兒?”


    “你……你……於海棠,做人可不能沒有良心。”


    正說到這兒,房門被人從外麵推開,一個人走了進來。


    “許大茂,你居然也會說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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